采玉上山颠,探珠入水府。
诗曰:
倪乾又来问蒋哉姓名:“教头高姓?那边人氏?”蒋哉一一答了。倪乾道:“不知可到家中一叙?”蒋哉道:“恩官请了,我如何不去?”说了,清算东西便回倪乾家中做客。蒋哉随倪乾来到家中,只见厅内列举各种珍奇古玩。倪乾聘请蒋哉坐下,命人上茶。倪乾道:“教头真是好技艺,本日一见,公然名不虚传,好个真大虫。”蒋哉道:“恩官过奖,鄙人不过是略通技艺罢了。”二人先吃两盏茶,说些江湖上活动。倪乾见机会成熟,话题一转,道:“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蒋哉道:“恩官何事,但说无妨。”倪乾道:“我见教头技艺高强,如果只在街头卖艺,实在可惜。不如来我店里做事,人为丰富,不知教头意下如何?”蒋哉心中一动,暗忖一回:“俺正愁没个稳定的生存,现在倪乾主动聘请,倒是个不错的机遇。”当即承诺道:“多谢恩官厚爱。”倪乾大喜道:“如此甚好,你明日便来店里帮手。”蒋哉谢过,两人又聊了会儿,蒋哉便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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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矫捷现,麒麟点头摆尾;栩栩如生,火焰四散光亮。一只踏云,双爪攀过肩头;一只飞扑,双目转过胸边。那一头斗戏肩胛,这一条玩耍腰臀。中间端方似吼怒,五只麒麟共燃烧。
客行野田间,比屋皆闭户。
掌柜倪乾居古董,钢珠铁算手中持。
次日,蒋哉来到倪乾店中,做些搬箱倒柜的粗活。当日从早到晚,却没几单买卖。蒋哉问道:“我看这流水未几,如何勾得敷裕?”倪乾道:“想我这弟子意,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常日里并无多少买卖,只求个消停。”正说之间,忽见一男人走进店来。二人看那男人穿着华贵,举止不凡。倪乾见状,赶快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道:“不知高朋光临小店,有何指教?”男人道:“我乃东城赵员外管家,姓孔,家主托我买件瓷器送礼,你这里可有好瓷器?”倪乾忙道:“本来是孔都管到此。”说着,就见孔都管目光落在一件瓷瓶上。倪乾会心道:“都管,此乃唐朝官窑瓷器,贵重非常,乃本店镇店之宝。”孔都管微微点头,道:“我成心购下,不知代价如何?”倪乾心中暗喜,报价五千两银子。孔都管踌躇道:“我当作色不敷,两千两如何?”倪乾心知此价最妥,只是一心要举高价,便道:“贵都管好眼力,只是两千两如何勾得本钱?”孔都管道:“依掌柜之见,四千两如何?”倪乾佯装难堪,好久才道:“也罢,就当交个朋友,今后还请孔都管多多辉映小店买卖。”孔都管道:“且包了,随我回府上取钱。”倪乾便叫蒋哉看店,谓之道:“你且在这看了,但有人来时,就推让我不在,他日接待便可。”蒋哉应了一声。倪乾便亲身包了这件瓷器随孔都管走了。
居人尽东西,门路侵垄亩。
话说张先楚家酒楼半醉,闻听蒋哉娓娓道来纹身的活动。心中鼓起,就大步出来要寻妙手匠人纹身。娄万林起家劝道:“都监哥哥岂不知纹身大忌,便是打动,若翻悔时,无处寻那悔怨药。”张先道:“贤弟说的是,不过先看视一遭也好。”娄万林见劝说不动,三人便结了账都到大街上寻,公然寻到一个妙手匠人。那匠人识得张先,就来作揖道:“不知哪阵香风把张都监吹到这里,有失远迎。”张先道:“某家闻听你纹身的技术高超,就来看一遭,不知你能纹甚花色?”那匠人道:“小人不是夸口,作色但有红、黑、青、紫;刺画不过禽、兽、仙、鬼。凡出我手,定教栩栩如生。不知都监官人要刺纹甚么?”张先拿不定主张,来问二人。娄万林本来要劝,蒋哉虎头虎脑,抢先道:“哥哥腰背宽广,无妨刺一身满背麒麟如何?”张先闻言大喜道:“是了,就依贤弟之言,来他一个满背麒麟。”言毕,宽衣解带,寻那胡床趴了上去。那匠人就寻纸笔,尺量腰背,先画了样稿,来问如何。娄万林道:“既已定了,无妨就纹一对如何?”张先要彰显能处,夸口道:“一对麒麟忒寒酸,无妨纹他十只如何?”那匠人道:“都监官人谈笑了,想那梁山豪杰史进也只是纹九条龙,麒麟体大也不比龙少占身材,如何纹得这很多?”张先道:“依你说,多少合适?”那匠人道:“依小的看,五只恰好。”张先道:“好,那便五只。”说了就见匠人画了图样,五只麒麟,神态各别,张先见了大喜,忙教来刺。那匠人摆好一应物件,正要刺时,娄万林忙制止道:“你这要刺青麒麟么。”那匠人道:“不知客要刺甚色。”蒋哉道:“要刺火焰麒麟,正色鸽子血。”张先不解,问道:“为甚要用鸽子血?”蒋哉答道:“都监哥哥不知,若用白羽赤睛鸽子血混染朱砂,所刺纹身有异象。”张先又问多么异象?蒋哉照实说了。
官家不税商,税农服作苦。
不说娄万林去了甚处,张先安闲青州任职,却说蒋哉日日都在街上圈地打把式。是日未牌时分,只见火食辏集,贩子鼓噪。蒋哉就在此圈地使枪棒卖膏药,就耍了一回,便放动手了中枪棒,又使了一回拳。四下里喝采道:“好枪棒拳脚!”蒋哉闻言,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呵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领,端赖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矫饰。如要筋重膏,当下取赎;如不消膏药,可烦赐些银两铜钱,赍发咱家,休教空过了盘子。”那教头盘子掠了一遭,只零琐细碎出钱与他。蒋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忽一人叫道:“教头,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蒋哉得了这五两白银,托在手里,先看那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一身繁华的行头。便收呵道:“可贵这位恩官见赏,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鼓吹。”那人答道:“小可姓倪名乾,只是本地商贾,量这些东西直得多少,不须称谢。”本来这倪乾是本城东市一家文玩古董店掌柜,此人虽有交友豪杰的名声,只是在买卖场上名声极差,惯使些阴狠的毒计嘲弄同业,是以在本地不受待见,都唤他铁算盘。亦有诗道:
诡计狡计意常施,冒昧知己岂不知?
本来这鸽子血混了朱砂、白酒等物,可使纹身不显,但遇热时便显。凡是人肝火攻心,滚燃热血,这一身红色纹身闪现,足有气势逼人。是以蒋哉要用这般手腕。那匠人道:“这位客长公然熟知,小人这里自有上好白羽赤睛鸽子并朱砂等物,只是代价不菲。”张先道:“怕甚,某家能欠你的钱么?”匠人闻言忙来取鸽子放血调和,一应备齐,就来刺刻。张先初时不感觉疼,只刺完第一只麒麟时,看看时候长了,醉意渐消,痛感满身遍及。张天赋然豪杰豪杰,面不改色忍了。因要在细节处用针,夜里不敢行针,当夜纹了一半便回,次日再来匠人处持续。两日方成,耐看满背花秀,但见:
却说蒋哉到了赵府,敲开大门,门子问了备细。蒋哉自称是古董店的伴计,说寻了一件珠宝要赠送赵员外。门子通报后,赵员外便请入内。蒋哉进入厅堂,将那珠宝献给赵员外,并道:“闻听赵员外最爱古董珠宝之物,小的淘到这件宝贝,特来赠送赵员外。”赵员外看了那珠宝,两眼放光,赞不断口。蒋哉趁机说道:“此次前来,一是献宝,二是扣问昨日瓷器尾款何时结清?”赵员外闻言,神采一变,支吾不语。蒋哉见状,明白此中有鬼,便大声诘责道:“你一介员外,腰缠万贯,为何不取信誉,淹没宝贝?”赵员外恼羞成怒,要赶他们出去。蒋哉建议怒来,只把很多仆人打翻,又转头猛地一脚,把赵员外踹翻,又一把兜住问道:“你教唆昨日那孔都管来骗俺家掌柜,是也不是?”赵员外怕他再打,便道:“豪杰饶命,尾款我付便是。”当时蒋哉取了财帛,径直回了店里。倪乾见他喜笑容开把钱放开,问道:“兄弟你那边来的钱?”蒋哉就把备细说了。倪乾大惊道:“兄弟虽是美意,只恐坏了大事。”若不是蒋哉触怒了赵员外,有教是:真大虫大闹员外府,铁算盘落草清风山。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化。
世人见了,都来喝采。后代人又起个诨名,唤作“呼敢炽”张先。张先大喜道:“见今有麒麟护体,恰是江湖中人,也好有一身本钱。”娄万林、蒋哉都来道贺,三人每日厮摩,谈天说地,较量技艺,五七日未曾相离。是日,娄万林就来与张先请辞,道:“小弟川资今已赚足,又听闻我兄武胡去处,要去齐州寻兄,特来告别。”张先道:“我也曾听闻武胡大名,乃是京东西路驰名的豪杰,只是无缘拜见,兄弟此去替我拜见一遭也好。”两个说定,又请蒋哉来三人吃了送别酒菜,张先又给娄万林十两纹银道:“愚兄些许薄礼,叫贤弟路上资费,务必收下,聊表兄弟之情。”娄万林推让不过,只得收下。当日挥泪送别,不在话下。
借问屋中人,尽去作商贾。
只说倪乾随孔都管摆布兜转,拐弯抹角,就到城东一大户人家门前,看了牌匾恰是赵宅。倪乾正要上门路入门,那孔都管拦着道:“不销你出来,我先去禀报了,拿钱出来便好。”倪乾只得站在门口等候,心中暗自欢乐。谁知这一等,便是两个时候,仍不见孔都管出来。倪乾心中焦心,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持续等。又过了一个时候,天气垂垂暗了下来,倪乾终究忍不住,上前拍门。要敲没敲,只见那孔都管走出来,赔笑道:“少罪,只因家主有些急事要我措置,是以担搁了。”倪乾忙道:“无妨无妨,不知这银子如何?”孔都管恍然道:“几乎儿忘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二千两宋币交子递给倪乾。倪乾接过看了,惊道:“这是何意?不是说好四千两?”孔都管道:“家主本只肯出一千两,我又说宽一千两。”倪乾怒道:“怎如此不讲信誉!”孔都管忙道:“掌柜休怒,我想是家主未曾见过宝贝,是以不肯多出财帛,只把瓶子给我,我去教家主看了,定会出钱把残剩两千两补上。”言毕,又见倪乾心中踌躇不定,便道:“掌柜若不肯,这瓷瓶我等不买便是。”倪乾心机道:“我等他全部下午,拒了多少买卖,若不构成此单,岂不白来一趟?再说这里已有两千两,如何不会亏蚀。”一咬牙道:“也罢,便信孔都管一次。”说着,将瓷器交给孔都管。孔都管拿了瓷器,回身进府,关上大门。
再说倪乾就在门外又等好久,见那孔都管迟迟不出来。倪乾看看日头落了,思来想去,总感觉心下不安,又翻出交子来,细心看了一回,倒是假钞。倪乾大喊道:“不好,被骗了。”忙来拍门。早有小门子来开门,倪乾道:“不知孔都管在否?”那小门子道:“甚孔都管?我家都管自姓赵。”倪乾道:“本日收支你家宅门的是谁?”小门子道:“自是来卖瓷器的刘掌柜。”倪乾道:“那这掌柜那里去了?”小门子道:“做完买卖,从后门走了。”倪乾闻言,恍然大悟。只是越想越气,就来要讨个说法。那小门子那里肯听?不耐烦道:“你被骗了,自去报官,在这里死缠烂打,若愤怒了家主,没你好果子吃!”就把倪乾赶走。倪乾悔怨不已,一起返来气急废弛。蒋哉见倪乾返来,忙迎上来道:“掌柜的但是发财了。”倪乾气道:“发财?发个屁!”蒋哉不知就里,又来扣问。倪乾把颠末备细说了,阐发道:“我本觉得这孔都管用心迟延时候,只为借机压价。谁曾想是全部一骗子。”蒋哉道:“既如此,何不报官?”倪乾无法道:“可我现在无凭无据,如何讨回公道?”蒋哉道:“那便吃这哑巴亏么?”倪乾不言不语,思不出个主张来,只好受了。当夜,蒋哉前思后想:“想我一介武夫,被倪掌柜看中,现在好吃好喝接待,未曾落下分毫。我如何不能为其分忧?”因而心机一计,当夜备了一件假珠,次日天明,与倪乾告假,前去赵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