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多少回了!没外人,别整虚礼,别提尊卑!”
——源自他的浅笑。
贰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经心极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踌躇,忙一把拉住他。
大表哥当然首要,二表哥更不成缺。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款式讲求、装潢俭朴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分歧昔日……”
霍瑞庭听小天子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
霍睿言瞠目,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他衷心但愿,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面貌, 而是他的才气,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凸起,或军功累累。
模糊约约觉着,他的陪,实则为守,恰好弥补她身居高位的寥寂。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徐行并行,沉默无言。
因为宋鸣珂轮番以两种身份活泼宫表里,“长公主得急病”的动静并未遭人思疑。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期近,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霍家长女霍瑞庭肃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平常的意气风发,沉默未语。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模糊添了一丝焦灼。
此际听霍睿言谈及兵制,有理有据,她才真正了解先帝的决定。
说着说着,行了揖礼。
或许,自始至终,兄长的开阔豪放,更令她温馨吧?
霍氏一族以军功封侯,人才辈出,到了霍睿言父亲,亦是军功累累。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都城,宋鸣珂不好倔强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霜白私服,模样漂亮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竟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立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霍睿言忽觉她那双敞亮杏眸正目不转睛盯着本身,三分钦慕,三分和顺,三分调皮,外加一分羞怯……
霍夫人待丈夫交代结束,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丁宁,不过乎是让他劳逸连络,相中谁家令媛,定要捎信给她如此。
霍睿言歉然一笑:“怪我,滚滚不断,让陛下困乏。”
肉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假装未看破,乃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红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长久别相逢的高兴,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十三年前,霍浩倡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大败诺玛族与胡尼族的二十万联军,封疆吐气,举国奋发,换来这些年的边疆稳定。
…………
得知她不是宋显琛,他要如何萧洒地视她为“哥们”?真是天大困难。
“陛下……我说得不对?”
宋鸣珂双手乱摇:“本日,我以长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师不必多礼。”
她服饰简练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澈明眸。
霍睿言甘醇嗓音好似东风化雨,温雅视野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温暖日光。
乍然相逢,好不轻易狠下的心,摆荡了。
这一日,夕阳感化扶疏草木,惠风习习,暗香幽幽,“表兄弟”二人如常并行于后花圃,会商“修武备”的议题。
转眼间,暖春尽,炎夏至。
骤风四起,云层分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投身于政务,她得空细究心底落寞源起那边。
“见太长公主。”霍家高低躬身施礼。
片刻后,他调剂呼吸,赧但是笑:“君威之下,未免胆怯。”
她眨了眨眼,眼底平增警戒与摸索,如有所思,仰首凑向他,小嘴一撅:“我……太凶,吓到二表哥了?”
霍睿言不自发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比起直接命令,她甘愿尊敬他的志愿,才邀他伶仃聊几句。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单独留在都城,务必刻苦勤奋,戒骄戒躁,尽尽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霍锐承慎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朝中很多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 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眺望, 无不祝贺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放心、放心、自傲的浅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还是紧紧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背红意氤氲。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正愁该开口说甚么,马车浑家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世子霍锐承沉默带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放浓眉凝集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宋鸣珂狐惑。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来往百姓络绎不断,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步队;而霍家步队则神采奥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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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他刚命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奔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她顺手在他手上一摁,强行打断他未完之礼。
无凭无据,指责或思疑任何人,皆有失公允。
很多事,还真得重活一遍,她这小脑瓜子才气想明白。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机,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肌肤触碰,霍睿言顿时面露惭愧。
蓦地靠近,稚气犹在的娇俏面庞不过天涯,如兰气味猝不及防地包抄了霍睿言,令贰心慌意乱。
他几次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甚么。
红色骏顿时, 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趋彰显的宽肩窄腰。
“再说恕罪不恕罪的话,我不跟你玩了!大表哥从不扯这些!”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面前的熙明长公主,恰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送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赉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想到此处,她禁不住笑了。
但是他无爵无职,只能厚着脸皮,换各种来由入宫,陪她四周逛逛、品茶、读书、切磋、闲谈……尽量不露陈迹。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突破沉默。
霍睿言与宋显琛熟悉多年,知其夷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交谊。
“甚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朋友告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宗子。
霍浩倡听她絮干脆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我们故意迟延了!”
所展露谦和顺从,不纯真出于对君主的恭敬,更多是对兄弟的关爱。
霍睿言忐忑中稠浊纠结,他不谨慎获咎她了?或是……窃听她抽泣之事,被发明了?
他改作哄小孩的语气,赶紧转移话题,和她提及城中妙闻。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心疼,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拜别之际,既无外人,何必讲究太多?”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漠六合,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遇,现下要无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哪怕上辈子,父亲为宋显琛的死而降罪霍家,率先考虑的亦是国之安危。
“蓟关需求你,表姨父需求你,可目下最需求你的人,是我。”
“啊?”宋鸣珂忙解释道,“我走神了。”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两边相互谦逊, 依依惜别,笑谈壮怀狠恶旧事。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毕竟那夜隔了堵厚墙,顺风听不逼真。
岳峙渊渟,安闲笃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佳耦,又对霍大蜜斯劝勉一番。
霍睿谈笑得尴尬。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不足,终无所获。
他儒雅超脱,如修竹矗立,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时至本日,宋鸣珂尚能从浩繁老臣的赞叹中,感受表姨父当年的壮烈豪情。
小少女表示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霍睿言容色暖和,畅谈观点之际,眉峰凝集昔日少见的萧肃锐芒。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恶疾减轻,咳嗽得短长,导致嗓音沙哑难言。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睿言自始至终保持一贯儒雅超脱,举手投足泰然开阔,无人晓得贰内心的难过,是多么澎湃彭湃。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果断。
“我今后重视。”
一国之君,竟以摸索口气与朝臣之子筹议!
“孩儿服从!父亲放心,母亲保重!请阿姐和弟弟顾问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钦慕与崇拜,而非恭维阿谀。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法遭受剧变,还得离京远赴萧瑟之地,自是别情无穷。
宋鸣珂耳边是他暖和沉嗓,面前是他赛过融融春光的纯洁容颜,浅笑时暖若春日旭阳,沉寂时暗含恰到好处的锐气,多一分显张狂,少一分则显卑怯。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无妨略加留意。”
他信赖霍家人,因此把他们放在相称首要的位置上,非论宿世,或此生。
宋鸣珂斜睨了他一眼,啐道:“连开打趣也不忘摆端庄。”
他僵立原地,双耳泛红,随时能掐出血来。
“当然,陛下固然叮咛。”
贰心头似蹦出无数只猫咪在乱滚乱窜,薄唇翕动,竟一下子哑口,忘了刚才说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