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陆梯霞先生,德行粹然,毕生不二色。人或以戏旦□□劝酒,先生无喜无愠,随便应酬。有犯小罪求关说者,先生唯唯。当事者重先生,所言无不听。或訾先生自贬风骨,先生笑曰:“见米饭落地,拾置几上心才安,何必然自家吃耶?凡人故意立风骨,便是私心。吾尝奉教于汤潜庵中丞矣。中丞抚苏时,姑苏多娼妓,中丞但有规劝,从无禁捉。语属吏曰:‘人间之有娼优,犹人间之有僧尼也。僧尼欺人以求食,娼妓媚人以求食,皆非先国法。但是欧公《本论》一篇既不能行,则温饱怨旷之民作何安设?今之虐娼优者,犹北魏之灭沙门毁佛像也,徒为胥吏生财。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吾不为也。’

判官答问

河南归德府吕道人,年百余岁,鼻息雷鸣。或十余日不食,或一日蚀鸡子五百,吹气人身,如火炙痛。或戏以生饼覆其背,斯须焦熟可食矣。冬夏一布袄,日行三百里。

未几,马落一大殿阶下,宏敞如王者居。殿外二井,左扁曰:“天国”,右扁曰“天国”。蒋望天国上轩轩大明,天国则黑深不成测。所随隶亦不复见。殿旁小屋有老妪拥镬炊火,问:“何所煮?”曰:“煮恶人。”开锅盖视之,果皆人头。天国井边有人,衣蓝缕,自往投入。妪曰:“此王爷将囚寄狱也。”蒋问:“此非人间乎?”曰:“何必问!见此风景,亦可知矣。”蒋问:“我欲一见王爷可乎?”曰:“王请君来,天然访问,何必性急?君欲先窥之亦可。”因取一高足几登蒋。蒋从殿隙窥王:王年三十余,清癯微须,冕旒盛服,执笏北向。妪曰:“此上玉帝表也。”

谢鹏飞,以仁和禀生为阳间判官,昼如平人,夜则赴冥司活动公事。友朋多托查寿数,不肯。人疑其惧泄天机,曰:“非也。阳间有司衙门惟犯法涉讼者才有文簿可查,不然百姓林林总总,谁有工夫为造保甲册?官府听其自来自去耳,阳间亦然。君辈不涉讼,不犯冥拘,气数来则生,气数尽则死,我实无册可查。”问:“瘟疫死者可查乎?”曰:“引阳九百六阴阳小劫,应死者府县测验,有点名簿,恰能够查。然皆庸庸小民,方入引册;如有来源之人,便不在小劫数中来去,犹之阳间有官者不考童生也。”问:“疫外另有大劫数乎?”曰:“水火兵器是大劫数,此则贵要者难逃矣。”问:“冥司神孰尊?”曰:“既曰冥司,何尊之有?尊者,上界仙官耳。若城隍、地盘之职,如人间府县俗吏,风尘驰驱甚劳苦,贤者不屑为。昔白□□人终朝煮白石,不肯上天,人问故,曰:‘王宇清严,符录麻起,仙官司事者甚劳苦,故愿清闲于山颠水涯,永为散仙。’亦此意也。”

李敏达公卫,未时,遇乩仙,自称零阳子,为判毕生云:“气势文饶似,勋员国同。欣然还一笑,掷笔在秋红。”旁小注曰:“秋红,草名。”当当时,无人解者。后公为保定总督,颏总河朱藻而薨。先人方悟:朱者,红也;藻者,草也。

蒋太史士铨官中书时,居京师贾家胡同。十一月十五日,儿子病,与其妻张夫人在一室平分床卧,梦隶人持帖来请,不觉身随之行。至一神庙,入门小憩。见门内所塑泥马,手抚之,马竟动,扬其鬣。隶扶蒋骑上,腾空而行,下视田亩,如棋盘纵横。俄而,雨然,心忧湿衣,仰见红油伞,有一隶擎而覆之。

雍正间,王朝恩为北总河,筑张家口石坝不成,糜帑数万,忧懑不食。适吕至曰:“此下有毒龙为祟。”王问:“汝能驱之否?”曰:“此龙修炼二千年,魄力甚大。梁武帝筑浮山堰崩,伤生灵数万,此龙孽也。公欲坝成,须贫道亲下河与斗,庶几逐龙去而坝可成。然贫道福命薄,虑为所伤,必须仗对圣天子威灵、大人福力护持之。”曰:“如何而可?”曰:“请王命牌,油纸裹缚贫道背上。用河道总督印钤封,大人手书姓名加封之,乃可。”如其言,羽士遂仗剑入水。

蒋素与藩司王公兴吾交好,乃往死别,且托以身后。王一见惊曰:“汝满面涂锅煤,昨日大病耶?何鬼气之袭人也?”蒋告以梦。王曰:“勿怖,惟礼斗诵《大悲咒》能够禳之。汝归家如我言,或可免也。”蒋太夫人平时奉斗颇虔,乃重修坛,百口持斋祷告,兼诵咒语。至期,是冬至节日,诸亲朋来贺,环而守之。至半夜,蒋见空中飞下轿一乘,旗数竿,舆夫数人,若来迎者,乃诵《大悲咒》逼之。渐近渐薄,若烟气之消释焉。逾三年,始中进士,入翰林。

漏下四鼓,沉甜睡去,不觉又到冥间。殿宇恰非前处,殿下设五坐位,案积如山,四座有人,专空第五座。一吏指告曰:“此公座也。”蒋随行至第三座视之,本房教员冯静山先生也,急前拱揖。冯披羊皮袍,卸眼镜欣然曰:“足下来好好,好。其间簿书忙极,非足下助我不成。”蒋曰:“教员亦为此言乎?弟子母老子幼,别人不知,教员深知,如何能来?”冯惨淡曰:“听足下言,触起我生前苦衷矣。我虽无父母,而妻少子幼,亦非可来之人。现在阳间老婆,不知作何风景?”言且泣涕如雨下。少顷,取巾拭泪曰:“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保奏汝者,常州老刘也,本属好笑,汝速归摒挡身后事。本日已十五,到二旬日是汝上任日也。”拱手道别而醒,窗外鸡已鸣,太夫人亦已闻知,抱持哭矣。

王焚香俯伏叩首毕,随闻正门豁然开,召蒋入。蒋趋进,见王服饰尽变:着本朝衣冠,白布缠头,以两束布从两耳拖下,若《三礼图》所画前人冕服状。坐定曰:“冥司事繁,我任满当去,此坐乞公见代。”音似常州武进人。蒋曰:“我母老子幼,事未了,不能来。”王有愠色,曰:“私有才子之名,何不达乃尔!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寿命,与公何干?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寿命,与公何干?世上事要了就了,要不了便不了。我已将公姓名奏明上帝,无可挽回。”言毕,自掀其椅,背蒋坐,若不屑相昵者。蒋亦怒发,取其几上木界尺拍几厉声曰:“不近情面,何动蛮也!”大喝而醒,觉一灯荧然,身在床上,四肢如冰,汗涔涔透重衾矣。喘气很久,始能起坐,呼夫人告之。夫人大哭。蒋曰:“且住,惊骇太夫人。”因凭几坐,夫人伺焉。

缠足作俑之报

蒋太史

李敏达公扶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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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道人驱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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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者,先生梦皂隶持帖相请,上书“年家眷弟杨继盛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见椒猴子。”遂行至一所,宫殿巍然;椒猴子乌纱红袍,下阶迎曰:“继盛蒙玉帝旨,任满将升,此坐需公。”先生辞曰:“我活着间不屑为阳官,故隐居不仕,今安能为阳间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为!”语未毕,有判官向椒山私语。椒山曰:“此案难判,须奏玉帝再定。”先生问:“何案?”曰:“南唐李后主缠足案也。后主宿世本嵩山净明和尚,回身为江北国主。宫中行乐,以帛裹其妃窈娘足为新月之形,不过一时偶戏。不料因循成风,世上争为弓鞋小脚,将父母尸体矫揉穿凿,乃至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妇,男女相贻,恣为淫亵。不但小女儿受无量苦,且有妇报酬此事吊颈服卤者。上帝恶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牵机药之毒,足欲前,头欲后,比女子缠足更苦,苦尽方薨。近已七百年,忏悔满,将还嵩山修道矣。不料又稀有十万无足妇人驰驱天门喊冤,云:‘张献忠破四川时,截我等足堆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为山尖,虽我等劫数该死,然何故出乖露丑一至于此!难道李王缠足作俑之罪?求上帝严罚李王,我辈目才瞑。’上帝恻然,传谕四海都城隍议罪。文到我处,我判:‘孽由献忠,李后主不能预知,难引重典。请罚李王在冥中织屦一百万,偿诸无足妇人,数满才许还嵩山。’奏草虽定,尚未与诸城隍会稿,先生觉得何如?”先生曰:“风俗难医,愚民有焚其父母尸觉得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觉得慈者,事同一例也。”椒猴子大笑。先生辞出,醒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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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后,椒猴子不复来请,寿八十余,卒。常笑谓夫人曰:“毋为吾女儿缠足,恐害李后主在阴司又多织一双屦也。”

瞬息黑风起,雷电高文,波浪掀天。至明昼半夜,羽士来署,提血剑,腥涎浑身,背伛偻,曰:“贫道胁骨为龙尾击断矣。然贫道亦斩龙一臂,臂坠水,仅留一爪献公。龙受伤奔东海去,明日坝可成也。”王大喜,呼酒劳之,欲延蒙古医为之接骨。曰:“不必。贫道运真气养之,半年后可平复也。”次日,王公上工下扫,石坝果成。所藏龙爪,大如水牛角,嗅作龙诞香,悬之,蚊蝇远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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