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看的都是些闲书,不敢与将军相提并论。”
我说:“天生万物,皆有生克, 只不过有的人生克在事, 有的人生克在命。阿麟的生克之数, 不偏不倚, 正在命门的红鸾星上,且其性甚为殊异。那生克之道,不但应于阿麟,亦应于震惊之人, 互生互克,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可谓奇险。”
我闩好门,仍从后窗出去,翻墙到了公子的院子里。
公子想了想,似感觉有理,微微点头。
“其一,我不会与阿麟结婚,其二,他们二人有难,我定然返来互助。”说到此事,我精力起来,马上到案前坐下,摆好纸墨,写起来。
“霓生,”他叹口气,“你的字虽有筋骨,但行文太急,疏于润色,乃至超脱不敷,章法出缺。若可沉心练习,可闪现大师之气,更可自成一脉。”
公子佯怒,捏我的脸。
“可……”她忙问,“结婚之前,安晓得到底是生是克?”
“伏姬也到了钟离县?”他问。
我应一声,把笔放下。
“曹麟将他的心上之人拜托给你,你便这么打单她?”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你就不怕伏姬公然无辜,被你这般一吓,当真分开了曹麟?”
蒋亢看着她,笑一声:“不过是想请霓生女君去做客。”说罢,他看了看我,施礼道,“既公子已有安排,还请女君自便。”
我语重心长:“这就是此事最难之处。如果凡人尚还好说,阿麟这般生来便要做大事的,便是我祖父那般精于天机的人亦难以谋算。不过我祖父从那很多例子当中,窥得一个化解之法。那些双双败亡之人,皆伉俪异心,乃至相克入命,不得回转。如周幽王与申后褒姒,幽王本无道无义之人,喜新厌旧,乃厄运之始;申后一心为太子谋王位,与幽王反目;褒姒则为争宠使尽手腕,为幽王做下推波助澜之事,乃至祸国殃民。故而曹叔要为阿麟择偶,定要求个同心稳妥之人,我与阿麟自幼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故而有了那婚约之事。”
我看去,眼睛定了定。
蒋亢神采和蔼:“如此甚巧,鄙人亦爱书,昨日经本地府吏保举,来了此处,公然不错。”说罢,他看了看我的那些书,目光落在面上的志怪集上,有些惊奇之色。
心中忽而想起来,我当年对他想入非非望而不得时,曾务必难过地假想,他若跟别的甚么公主甚么闺秀结婚,夜里二人独处,便是这般依偎……
蒋亢说:“鄙人昨日重遇女君,闻知女君与先生公子旧情,实在欢畅,只不知女君将来的筹算。”
那是因为你是桓皙。我心想。
待听我说过了曹麟和伏姬之事,公子惊奇不已。
“恕鄙人无礼,”他说,“请女君随鄙人走一趟。”
“那虞姬,实在是刘邦派来的特工。”
“那震惊之人, ”她踌躇半晌, 问,“莫非是指阿麟的妻室?”
他仍然记得我当年的口味,拿出的好些书都甚合我意。我挑了几本,又给公子挑了几本,还价还价以后,让店东人给我包了。
她款款入内,见到蒋亢,暴露讶色,见礼道:“将军。”
说罢,我行一礼,便要往店外走去。
“元初,”我说,“伏姬若当真是无辜,才不会分开阿麟。”
“经史杂论皆可。”
伏姬看着我,少顷,亦笑了笑:“如此。”说罢,她拿起杯子,低头渐渐抿一口茶。
伏姬目光定住。
“恰是。”伏姬瞅着他,“公子与女君相约得胜返来以后,一道庆功,还让我在宅中搜索藏酒。”
信中该说些甚么,如何说话,我早已经想好。提笔以后,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纸。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我说。
“未知将军有何指导?”我说。
“不过你和阿麟必无此虑。”我笑笑,“先前我向曹叔推拒婚事,还忧心阿麟因我落入歧途,可见到你以后,我便晓得这担忧乃是多余。你二人这般至心相待,我便放心了。”
我瞥着蒋亢面上的神采窜改,晓得机会到了,道:“只怕我回不去,将军欲将我移往县府。”
他不再说此事,道:“你我不辞而别之事,可想过如何与曹先生交代?”
室中悄悄的,他的呼吸悠长,近近地贴在我的耳根上,一阵炽热。
我眨眨眼:“你不带着我我便不会练。”
毕竟离前次见面不过数月,昨日见到他的面以后,我就认了出来。
我写好以后,发明他仍在看,眉头却微微皱起。
“用心些。”他仿佛发明了我在走神,忽而道。
“哦?”我说,“为何?”
我嘲笑:“将军要将我关起来?”
公子更是不觉得然:“此言不然。若当真如此,为何我的字稿每字五百钱,安康侯至公子每字只得二百钱?”
我说:“自是趁早离你远些。”
与扮作行商去见黄遨时的模样分歧,蒋亢现在是个将军,很有威风精干之气。当然,他应当也认出了我。当时我去找黄遨,跟他同船相遇,面上并易容。故而此番看到我时,他的目光不掩惊奇。
正酬酢着,内里有人走出去,我看出去,愣了愣。
我想放下笔持续,他却仍将我的手抓住。
“当年庞后为了找到荀尚的金子下落,尚格甚大,伏姬哪怕是去处京兆府赵绾指认,也可获得大笔赏金,可她未曾,宁肯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也不肯去官府领赏。这般坚固,若非曹叔想的那般有所图谋便是当真大义,如许的人,又怎会弃阿麟而去?”
闻得我是来买书以后,他笑盈盈,马上道:“有,有,稍等便是。”
我亦施礼:“将军。”
“怎讲?”
待得写满了一张纸的笔划,他说:“你这般练习,不出三个月,可大为窜改。”
“我自是晓得。”我喝一口茶,不紧不慢道:“云氏自先秦起,便广探秘闻,晓得很多凡人不知之事,故而可为凡人不成为。”
我忙道:“当然,亦有那美满的例子。如周武王与邑姜,楚庄王与樊姬,皆乃相生之例。话到此处,你当晓得曹叔为何对你和阿麟之事迟迟未肯,实在非但是为阿麟考虑,也是为了你。”伏姬看着我,有些犹疑。
“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我说,“待我归去细细考虑,后会有期。”
“元初。”过了会,我忍不住又看向他,“我们何时才算安宁下来?”
伏姬想了想,却道:“幽王与申后褒姒自是异心,可我听闻项羽与虞姬乃情投意合,又是何解?”
“甚事理?”
那日马韬和临淮王的士卒去田庄中抓人的时候,我本来筹算到县城里来找书,现在刚好来了此地,恰好持续。因而我出了门以后,独自往卖书的小街上走。
这蒋亢公然不是傻子,竟发觉出了我溜走的企图。心中缓慢转起了计议。我不想与曹叔伤了和蔼,故而筹算在他返来之前分开,但这蒋亢来搅局,只怕要难以脱身。
店东人应一声,道:“将军稍候。”说罢,往堂后而去。
我说:“待我修书一封,向他奉告事理。”
伏姬面色微变。
“嗯?”公子的目光微微闪了闪,揉揉我的头发,“快了。”
蒋亢却挡在我面前,没有让步。
“如何了?”我问。
伏姬愣住,面上倏而暴露犹疑之色:“你安知?”
伏姬道:“我昨日便到了。公子担忧这县城当中无人服侍女君,便让我一同前来,在女君宅中奉养。”说罢,她看向我,道,“我在宅中见霓生女君迟迟未归,特来寻觅。女君须随我归去,不然公子返来若寻不到人,只怕要见怪于我。”
现在在这店中相遇亦是如此。
“既是未识,何愧之有。”我说,“我也未曾晓得将军。”
蒋亢一笑:“早闻云氏学问博识,兼容并纳,果不其然。”
“曹先生未归,为保女君全面,还请女君暂住到县府。”蒋亢道。
他目光一动,灼但是意味深长。
公子讶然:“怎不练了?”
我想,不愧是曹叔门下,开口便要讲大事理。
曹叔和曹麟分开以后,钟离县只留下千余人马保卫,街上的人比入城之时少了很多。
我笑笑:“如有好书,且留着便是,我定会来买。”
如我所料,公子唇角弯了弯,暴露得意之色。
就在此时,店外忽而传来车马的声音,有人走了出去。
看到她,蒋亢亦讶然,仿佛未曾推测她会在此处呈现。
这时,蒋亢将目光看向我,浅笑施礼:“幸会女君。”
“真要我带?”他低低道。
蒋亢道:“如女君所见,明光道经多年强大,教众浩繁,现在已到了建功立业之时。公子虽有曹先生和我等辅弼,然仍缺智计出众之人,女君若可留下为左膀右臂,何愁大事不成。望女君三思。”
说罢,将一张白纸铺好,而后抓住我提笔的右手,在上面渐渐写起来。
夜里,伏姬和我各回房去睡。
我的手在袖中暗自捏起了一包迷药,思忖着这店中没有旁人,只消处理蒋亢。店的后门通往一片冷巷,羊肠普通七拐八绕,我甚是熟谙,当可摆脱追兵……
我与他并不熟悉,见客气得差未几了,道:“这店中好书甚多,将军渐渐翻捡。我不扰将军,且先行一步。”
当然,我也能够来硬的。
我想,毕竟还是来了。
我深吸口气,只得看向那纸面。
我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动机放下,专注笔上。
我讶然,余光朝店外瞥去,忽而见好些士卒的身影。心中一沉,不想蒋亢竟跟我来这手。
“练字,嗯?”他吻吻我的脸颊,重新做好,摆上一张纸。
我看着她,晓得这话是说给蒋亢听的,应一声。
我听得这话,不由有些惊奇。这明光道实在风趣,不但曹叔,连蒋亢这不过一面之缘的人也对我将来的筹算感兴趣。
我心机一转,服个软,眨眨眼:“话虽如此,可我从未练过,不晓得如何练。”
伏姬问:“荣是如何?损又是如何?”
蒋亢和蔼道:“店东人不必多礼,昨日买的那本书我看完了,再来寻些。”
“公子让你奉养女君?”蒋亢更是惊奇。
伏姬暴露不解之色:“县府?为何?”
他的吻温热而柔嫩,气味融会之时,教民气对劲足。好一会,他放开我,面泛红晕,双眸映着灯台的光,炽热不定。
我还想再说,他却按着我的头转归去:“你老是这般不用心,又写歪了。”
蒋亢却不紧不慢:“女君且慢,鄙人有些话想与女君叙一叙。”
“很多年不见,我还觉得看不到你了。”店东人一脸感慨,“常常店中寻得些好书,我总会想到云先生,可惜啊可惜。”
不过他一贯讨厌别人说他靠着家里立名,此事辩下去全偶然义。
公子说:“如有人与你说,我是那甚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格,哪日我流浪,也会带着你遭殃,你会如何?”
蒋亢道:“非也,不过是想让女君安稳留在县中,待曹先生和公子返来。获咎之处,待曹先生返来以后,鄙人自会请罪。”
这里与常日仍然无差,正逢早市,城中熙熙攘攘,到处是进城来赶集的村夫。那几间书铺亦还在原处,我走进畴前最喜好去的一间。果不其然,那店东人仍记得我,看到我,骇怪非常。
我笑了笑:“说他二人良配,乃是世人不知实在。”
我说:“恰是。”
“女君亦来寻书?”蒋亢客气地问道。
“怎讲?”
伏姬睁大眼睛。
我亦不客气:“如此,便多谢将军了。”说罢,与伏姬一道还了礼,往店外而去。 166浏览网
我说:“荣可子孙合座福寿昌隆, 损则厄败交叠死无葬地。一旦为佳耦,即便阔别, 亦不得摆脱。”
我不喜好闷在宅中,第二日,我仍旧出城中去逛。
他坐过来,挨在我身边:“我教你。”
伏姬神采不定:“如此。”
竟是伏姬。
他的手捉得并不非常用劲,却力道实足,带着我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安闲而耐烦。
曹叔分开的时候,留在在钟离县城中主事的人,就是蒋亢。
“蒋将军。”店东人亦是一愣,马上暴露殷勤之色,上前施礼,“未知将军到此,有失远迎!”
“女君大名,鄙人早有耳闻。”蒋亢道,“先前未识女君尊颜,鄙人忸捏。”
我忙道:“这怎算得打单,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罢了。防人之心不成无,曹叔不久以后必会教阿麟称王,打他主张的人必是多了去了,多留些心眼老是不错。且明光道这般大志勃勃,阿麟将来必少不得碰到凶恶之事,跟着他本就是要担惊受怕的,伏姬若受不得,早些分开,对两人都是功德。”
公子在一旁给我研墨,拿起我写好的细细翻阅。
我点头:“宅中无事可做,这店家是我畴前熟悉的,便来看看可有好书。”
店东人笑着搓手:“不知将军想要哪类?”
幸亏。我不由心飘飘然,志对劲满。
我笑起来,抱着他,在他怀里蹭了蹭。
“实在史上似阿麟命格者,亦有很多。”我说, “最着名的, 便是周幽王和项羽。周幽王先娶于申, 后娶于褒,周幽王做下不端之事,乃至身故国灭, 褒姒和申后亦各自惨死。另有项羽和虞姬,项羽失被刘邦困于垓下,亦累得虞姬一道自刎。”
店东人喜道:“如此甚好。”
“嗯。”我看着他,看着他俯下来,唇边浮起笑意。
我不觉得然:“人何故为书?乃言语不达,只好以字表意。誊写之道,重在乎而不在形。便如这手札,看的人可看懂便是了,何必在乎字都雅欠都雅?”
我在邺城做的事,未曾奉告过曹叔。这蒋亢也是个聪明人,晓得何谓不该问的莫问,当曹叔奉告身份,让我与他见礼时,他已然全无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