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船庐中一时温馨。
陆笈又感慨一番, 与公子及世人分主宾在席上坐下。
但我晓得他的情意已是已是了然。方才他与公子来往很多回合,那里是在说陈王,的确是在替陆氏还价还价。
公子淡淡一笑,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很有清谈时的高深之态。
公子正色道:“不瞒诸位,圣被骗下正在凉州驻跸,我来扬州,亦是奉了圣上旨意。”
陆笈和虞衍的神采终究变得没法安宁,瞪着公子,不成置信。
不过一起上,世人各怀心机,氛围颇是奥妙。
“既然如此,”少顷,陆笈又道,“秦王得了天道,想来无扬州互助也无妨,元初又为何要来求缔盟。”
公子反问:“伯载莫非觉得,圣上安稳,中原便不会生乱?且莫说东平王赵王等人,便是陈王,若圣上令其往雒阳护驾,他可会领命?”
虞衍的目光意味深长:“鄙人当年闻得夫人之事,深敬夫人之才,尝为夫人早死怜惜。不想夫人未死,且就在海盐。”
公子唇角弯了弯:“就算陈王得知也无妨,与我等缔盟,于他而言,乃是上佳之选。”
“哦?”陆笈的神采很有兴趣,“缓战怎讲,速战又是怎讲?”
“恕我直言。”公子看着陆笈,正色道,“所谓大江天险,亦不过一条水道;中原诸侯要想过江,亦不过抬脚之事。不管陈王愿不肯意,皆免不了与北方之敌大战一场。扬州可选的,乃是与中原诸侯大战,还是与安定了中原以后的秦王大战。”
陆笈沉吟,没有说话。
陆笈将话打住, 沉着脸, 将闲杂人等摒退。公子也令柏隆去安排关押犯人和鉴戒之事, 柏隆领命而去。
陆笈没有答话,看着公子,意味深长:“元初既要与陈王缔盟,却在其间助我,不知若陈王得知,又当如何?”
陆笈和虞衍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公子道:“伯载那里话。”
“如此甚好。”公子浅笑。
“那不过是讹传。”公子道,“东平王确有弑君之意,但我等在他脱手之前,将圣上和太后带了出去。秦王亦晓得此事,与我共保圣上,故而缔盟。”
公子淡淡一笑:“扬州乃天下粮仓,我亦觉得当下之势,与扬州缔盟乃是上策。”
公子的声音和缓些,持续道:“当今乱事,究其本源,非一日之功;要完整安定,亦非圣上一人可为。是以,我与秦王先将圣上送离京畿,保其无虞,而后结合天下忠义之士共扶社稷,方为正道。”说罢,他直视陆笈,“陆氏乃扬州望族之首,世受君禄,当晓得此中苦心。”
“如此说来,元初来扬州,是要为秦王做说客?”半晌以后,陆笈道。
为防夜长梦多,陆笈和虞衍没有在桃叶渡持续待下去,当夜即开船往扬州。因虑及虞松还在海盐,虞衍也不再从临安折返,跟着陆笈往扬州城而去。
这使得我在一旁作陪之时,非常无聊。
陆笈说:“既然停歇了事端,如何还说是战?”
公子道:“我路遇强盗行凶,本怀除暴安良之心, 不巧正救下伯载, 想来亦是天意。”
公子放动手中茶杯,道:“不瞒伯载,我此番来扬州,乃为两件事。其一,是陪夫人回海盐措置些琐事,其二,则是去扬州城一趟,求见陈王。”
公子道:“须看伯载欲缓战还是速战。”
“伯载。”公子适时打断:“我觉得县长所言有理,这些贼人来路如何,还须细细查问才是,切莫冤枉了别人。”说着,他的目光朝四周瞥了瞥, 向陆笈表示。
公子道:“中原诸侯,皆外强中干之辈,就算有十万之众,亦不过临时强征而来,兵将孱羸,不堪为战。就算结合,亦不过乌合之众。此为其一。其二,这些诸侯联手发难,虽阵容浩大,实则利欲熏心,各怀心机。便如赵王和济北王,现在还未整出胜负,麾下已内哄不竭,就算将来一方失势,也必定难逃东平王了局。”
陆笈愣了愣,未几,忽而将目光瞥向我。
“天生万物,道法天然。”他说,“我等存于人间,如水中行舟,顺而为之,方为大善。”
我心底一阵对劲,微微低头,作谨慎之态。
虞衍在一旁听着,神采微变。
偶然偶然抬眼,我发明虞衍在劈面看着我,目光莫测。我只得将眼睛转开,装没瞥见。
“方才之事,元初亦看在了眼里。”陆笈忽而话头一转,“不知依元初看来,我等当如何措置?”
这话出来,虞衍无贰言。
“陆主簿和桓都督都认了,这还能有假?”我笑了笑。
陆笈以他那边客舱更加宽广温馨为由,美意聘请公子和我畴昔同乘,公子欣但是往。对于公子,陆笈自是待以上宾之礼,连带我也得了个标致的绣房,就挨在公子的中间。
公子神采不改,反问:“谁说我要助秦王得天下?”
“夫人公然就是当年雒阳的云霓生?”他低声道。
公子道:“秦王按兵不动,乃机会未至。辽东兵马之强,世所公认,一旦与凉州结合举兵,中原无人可挡。”
虞衍和陆笈都愣了一下。
陆笈道:“秦王当前未发一兵一卒,元初何故笃定,将来得胜的必是秦王?”
公子道:“此中起因,伯载心中恐怕早已了然。”
陆笈不语。
公子暴露讶色,忙将他搀起:“伯载何故如此?”
陆笈经常邀公子到船庐中去,不过没有再谈起陈王或者缔盟之事。公子也似偶然提起,二人或烹茶清谈,或静坐对弈,仿佛是在乘船游江。
陆笈沉吟,少顷,神采已规复平静。
只见他看着公子,道:“桓都督之名,鄙人亦有耳闻。犹记得当年秦王逼宫,都督挺身而出,与秦王作对,天下人无不称贤。而现在,都督反道而行,帮手秦王得天下,莫不怕世人诟病?”
陆笈忙上前, 将虞衍虚扶一把:“文长何出此言。”他叹一口气, 道, “家中派我来此调剂,亦是虑及陈王脸面, 不想……”
我想,公子不愧是在士人相互吹嘘的浸淫当中长大,故意要装点甚么事,三言两语,手到擒来。秦王那肮脏行动在他嘴里成了忠良之举,他和秦王缔盟也成了至公大义。
“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陆笈道,“当下中原之势如同水火,想来凉州亦不免受连累,元初身为凉州都督,却现身扬州,不知何故?”
我策画着,公子和我现在既然当着虞衍的面表白了身份,那么我先前躲在海盐的事,以及公子去看望我的事,在陆笈面前都不会是奥妙。一样的,我畴前在雒阳坐下的事,虞衍也许也晓得,这下,能够不消再装甚么了。
公子道:“自是为百姓所想。有扬州赋税帮助,战事可早日安定,百姓亦可少受兵祸苛虐之苦,不管于中原还是扬州,皆为大善。”
“此言差矣。”陆笈道,“据我所知,陈王向来不平秦王,遑论以扬州赋税帮助秦王。不瞒元初,自中原乱起,登门而来的使者便络绎不断,赵王、济北王等皆有与扬州联手之意。现在这些诸侯王早已分歧畴昔,大家手上皆稀有万以上之众,结合之下,不管哪边,兵力皆远超辽东。陈王就算成心与人缔盟,又何必舍近求远?”
陆笈道:“你说这些,不过是将来之事。据我所知,秦王现在仍冬眠北境按兵不动,连黄河也未曾超出,元初若要替秦王承诺,未免太远。”
陆笈道:“扬州有大江天险隔绝,中原之事,与扬州何干?”
“我有一事不明。”这时,他中间的虞衍俄然开口。
“彻夜若非元初脱手相救, 我与文长已成亡魂,元初大恩, 不成不谢。”陆笈道。
陆笈的面色终究变了变。
公子道:“我既为朝官,社稷有难,自不成坐视。”
“虞松与陈王的干系,我在海盐亦得知一二。”公子道,“当下既人赃并获,不若便将人犯带到扬州交与陈王,陈王为停歇事端,不管信与不信,必先惩戒虞松,给伯载一个交代。此谓缓战。”
“我觉得元初爱好清谈不屑俗务,不想竟也精于这些算计之事。”他说。
“既然如此,怎不早将圣上安稳之事昭告天下,也好免除一场狼籍。”陆笈急道。
“可……”陆笈语气结巴,“圣上不是已被东平王弑于宫城当中?”
他看了看内里的天气,道:“彻夜横肇事端,想来诸位已是怠倦,不若且去安息,有事容后再议。”
我点头,毫无惭愧地感慨:“都是缘分。”
“哦?”陆笈道,“不知元初为何见陈王?”
公子不紧不慢:“中原乱局,伯载亦深知,自不待我多言。我与秦王已结为联盟,欲匡扶天下,安定背叛。然凉州、秦州及辽东皆瘠薄之地,若与中原诸侯交兵,恐赋税不济。商讨之下,秦王遣我来见陈王,共商缔盟,以图大业。”
四周一阵沉寂。
“恰是。”公子道。
陆笈目光闪了闪,与虞衍相视一眼。
终究有一回,我出船庐透气的时候,在一处转角碰到虞衍,他挡在了我面前。
陆笈却仍和颜悦色:“如此说来,此去扬州城,我等与元初可同路。”
待得门关上, 他深吸口气,忽而走到公子面前,慎重一拜。
“方才惊心动魄之下, 蓦地见元初,心中疑虑甚笃,有失礼之处,元初勿怪为幸。”他亲手为公子斟茶,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