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嘲笑：“是么？赵王若当真胸怀天下，朝中的旧臣如何纷繁投往扬州？扬州的圣上不过发了个圣旨，他们都未见真容，赵王也说那是冒充的。他们为何不听赵王的话，决意往扬州去了？将军，赵王若真有那圣君之相，何故如此不得民气；将军非痴顽之人。赵王得了雒阳以后，所作所为将军都看在眼里，将军觉得，雒阳百姓跟了赵王，日子是愈发好了还是愈发不见了奔头？赵王这些年为了增兵备战，在赵国横征暴敛，将军若真为赵王殉死，不有几个赵人会奖饰将军忠义？再说赵王那领兵的才气，远的便不说了，便说近的那河间王，赵王拿着王师跟他打，胜了几场……”
――孤在辽东备下了一处大墓，主室棺椁可容两人。
我听得这话，正要顺势再说，秦王持续道：“云霓生，孤虽赦免了赵王，可未曾赦他部下将官不死。”他看着我，冷冷道，“方才你对耿兴那番承诺，往大了说，乃是假传上命。你便筹算把孤当作三岁小儿普通欺蒙畴昔？”
秦王摆摆手，仿佛想说无事，但话没出口，又咳了起来。
爷爷个狗刨的冤孽。
――待你我稍安宁下来，便寻个媒人筹办婚事，如何？
“嗯？”秦王看了看我，“又如何？”
“将军这两日过得可好？”我开口道。
我嘲笑：“将军所说的忠义，不过是将军对赵王罢了。北军数万人入宫来，就算禁军搏命抵当，也不过是枉死很多兄弟，落下一样的结局。将军所说的忠义，自可让将军心中好过些，可与将军部下的禁军性命相较，不知孰轻孰重？当下不管是赵王百口、白将军以及将军部下的弟兄皆健在，将军却以此为耻，觉得他们死了更好么？这些人都是赵国人，家室父母现在还等着他们归去，若归去的只剩尸首，不知多少人是以抽泣断肠。在将军眼里，这惨状，竟是比当下更好么？”
“无事，闲来逛逛。”他神采悠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配房，“说完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冯旦将帘子放下，却有些怔忡。
我听着军士禀报，心中叹一口气，随即往关押耿兴的宫室而去。
公子和秦王曾说过的话瓜代在心头闪现。
说罢，我不再逗留，回身开了门，分开配房。
我见状，马上对秦霸道：“我到元初宅中去住。”
耿兴沉默不语。
手上，仿佛仍留着方才秦王额头上的烧热，颇是要紧，断不成置之不睬。不然，如有个万一……
果不其然，上面颇是烫手。
我未几废话，道：“我有话要与将军说，请将军移步到隔壁。”说罢，我向中间的军士点点头，两个军士上前，将耿兴脚上的绳索解开，又把他拉起来。
我腹诽着，正想再推委，秦王俄然转过甚去，咳嗽起来。
“莫说了！”耿兴俄然喝道，“你不过是要劝我投秦王！”
“殿下在此处做甚？”我瞪起眼，吃惊地问道。
耿兴怒道：“忠义之事，岂可因成败而改？”
耿兴定定地瞪着我，眼圈通红，喉结动了动，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将军恨我么？”我问。
心想，他莫非刚才一向在外头偷听？再看向廊下的军士，只见他们正将眼睛瞟过来，碰到我的目光，随即收回，若无其事。
幸亏他手脚上的枷锁碍事，行动迟缓。白庆之警省，一下将他扑倒。
正要再往前走，俄然，我发明廊下站着一人，待得他踱出来，在月光下暴露面庞，我不由地愣了愣。
我：“……”
耿兴的目光毫无波澜，少顷，转开首。
话没说完，秦王俄然转头朝他冷冷横了一眼，喘着气，声音沙哑：“……说完未曾？”
他咳得颇是要紧，声音沉闷，仿佛颇是难受，未几，将手撑在马车边上，弓起了身。
夜色很快降下, 秦王措置完太极宫的事, 又到宫中看望董贵嫔。
他不认得我，我也未几理睬，独自走到耿兴面前。
我不再多言，上前去，将他手上的绳索解开。
“殿下的病不是好了？怎会这般？”我惊奇非常，问道。
提到白庆之，耿兴定住。
再看向我的时候，他却没有再对峙先前的话。
“哦？”我讶然。
说罢，在世人惊奇的目光中，我上前撩开车帏，也钻进了马车里。
“归去吧。”秦王也不解释，独自往内里走去。
“我说这些，不过是想提示将军，莫将本身看得过分要紧。”我说，“秦王不会杀赵王，他们一家今后仍会安安稳稳地活到老死。将军死是轻易。将军非要以死明志，我必不禁止。不过将军须得想清楚，将军若他杀，现在的这些惭愧，便要白将军去背负，不知将军又置他于何地？”
“将军走吧。”我说，“秦王已赦免了将军和白将军，你二人回府中清算清算，去留自便。”
一辆马车停在宫道边上，模样浅显，中间守着几个秦王的亲随，颇是面善。
“传闻将军方才想他杀？”我说。
……
我心底骂了一声，在驭者要开动之时，忙道：“慢着。”
“如何，”我说，“阿生不过是换了张脸，将军便认不出来了？”
隔壁的配房里已经点上了灯，我和耿兴入内以后，将门关上。
冯旦给秦王拍着背，苦笑：“姊姊有所不知，大王在路上接到谢长史传书，晓得了姊姊计议，唯恐贻误战机，令众将士舍弃辎重，夜以继日赶路。将士们常日在辽东练兵很多，尚吃得消，大王却大病新愈，虽有马车可乘，也甚是勉强。在船上的时候他就得了一场风寒，才好些，却又经历这般折磨……”
耿兴看着我，神采不解。
现在既然被他撞破，我也无从讳饰，除了诚恳交代别无他途。
秦王又咳了一会，终究缓了下来。
如我所愿，有白庆之在, 耿兴好好地待着。不过就在方才, 他听闻了城外诸侯兵马被打退, 赵王完整败给了秦王这事, 俄然朝柱子上撞去。
“元初家宅与殿下府上不顺道，我本身归去便是。”我说，“明日，我再去处大王细细禀报雒阳之事。”
我的脸上未曾易容，不过声音还是本来的声音。耿兴约莫听了出来，忽而抬眼，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眼，有些猜疑。
耿兴瞪着眼，面色一下涨红：“你……”
“是我鬼迷心窍，害了大王。”他说。
耿兴的手仍然捆着，举头立在室中，看着我。
耿兴没答话。
耿兴面色一变。
我深吸一口，望着头顶半掩在云里的玉轮，只觉本日实在冗长，直到现在，才终究有了轻松些的感受。
“投降？”我点头，“不瞒将军，以赵王平日战绩，只怕将军就算要投秦王，秦王也一定会收。”
“夫人, ”他说，“龚将军让小人来奉告夫人，那左卫殿中将军耿兴, 方才企图他杀, 被人发明，拦了下来。”
耿兴沉默了一会，道：“我忠于赵王，亦是为天下计。”
冯旦随即闭嘴。
我天然不筹算跟着他去, 分开太极宫以后, 我本来筹算回公子的宅院里，不想还未出宫门，有军士仓促地跑来找到我。
“庆之，莫担忧。”耿兴声音蕉萃沙哑，冷冷地看着我，“你我连死都不怕，更不必怕他。”说罢，他挣开军士的手，自往门外而去。
我猜疑地看着他，半晌，道：“说完了。”
且不说他的性命攸关着我和公子的大事，若真有个万一，秦王言出必行，我晓得他甚么都做得出来。
囚禁二人的屋舍就在太极宫四周，本来是给当值禁军歇宿之用。门前守着几个军士，都是龚远部下，见我到来，纷繁施礼。
走出门外的时候，夜风劈面吹来，带着些宫室中特有的阴冷气味。
秦王。
他说得对。我本来是筹算趁着他还未全然把握雒阳，让王霄帮我悄悄放人。
“莫忘了来禀报。”他淡淡道，说罢，不再理我，独自上了马车去。
我点头：“将军约莫想过，若当初未曾听信我的话，当下会如何？不若与我说说。”
我进门去，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得健壮的耿兴。他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白庆之坐在榻上看着他，发着呆。听得动静，白庆之昂首看过来。
据军士说，龚远如我叮咛，将白庆之从宫狱里提出来，顾问了伤情, 和耿兴关在一起。同时，他派了两个军士在屋里盯着二人，寸步不离。除此以外, 他还非常当真地给耿兴戴上了枷锁，制止他逃窜。
“雒阳之事，子怀已经禀报过了。”秦霸道。
我见得这景象，亦是一惊，忙上前去，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死狐狸竟然还喜好听人壁角，可真不要脸……
“殿下！”冯旦赶紧上前，一边替秦王拍背，一边令侍从取汤药来。
我接着道：“将军不肯说，那我来替将军说好了。将军若当初便将我拿下，扭送到赵王面前，白将军说不定可洗濯了委曲，而后，将军带领禁军与进宫来的北军死战，保卫赵王。不过北军稀有万人，将军和白将军就算死战也难敌；赵王就算从北军的手中逃脱，他也不会分开雒阳，必将领着诸侯兵马与北军大战，不管胜负，终究也仍会碰到秦王。”我看着耿兴，“故此事最要紧之处，并非在于你我存亡，而在于赵王是否敌得过秦王。以将军看来，赵王敌得过秦王么？”
“你带他去那边！”白庆之明显已经明白了我是谁，从榻上暴起，被军士按住。
“将军。”我的语气缓下些，道，“岂止是赵国军士，北军的军士也一样，一人死去，几家缟素。而天下百姓更是如此。将军参军日久，自晓得这诸侯排挤，多少人家因为这些不义之战破裂，百姓流浪，无处葬身。中原迩来这瘟疫是如何起的？凡战乱之处，尸首遍野，埋葬尚且不及，战乱又起，瘟疫如何不来？将军对赵王忠心耿耿，莫非就未曾为这些军士和百姓心疼过？”
“殿下，霓生姊姊。”冯旦也在，看到我，笑嘻嘻地撩起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