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琮不防她说出这话,倒像是被人看破了普通,顿时嘴角沉了一沉,冷冷道,“多谢体贴。”自发再被她目光谛视,已如芒刺在身,当即回顾,认镫上马。
李锡琮并没想起这事,听她语气里似带了抱愧之意,又加上瓮声瓮气,倒也有些竭诚不幸的意味,便点头道,“孤王晓得了。望蜜斯善保贵体,尽早病愈。”
周元笙见他一径望着本身,只当他惦记那赠送如嫔之物,便表示陪侍宫人退去,走上前歉然道,“臣女克日偶感风寒,恐将病气过给娘娘,是以还未曾去过仪凤阁。请王爷宽解,待臣女好些,必然尽早将物事奉与娘娘。”
梁谦看他说话间,又有虚汗直冒,也顾不上理睬他的不满调侃,一个劲劝问道,“您如果不舒坦就别在那顿时颠簸了,我们坐了车归去可好?”
李锡琮悄悄点头,恍忽间瞥见梁谦一脸忧心,便即笑道,“你别大惊小怪的,这点伤算不得甚么。倒是打今儿起,对外就说我病了,一概不见客。”说着向他招手,待他近前俯身,又在他耳畔轻声交代了几句。
李锡琮将脸埋在臂弯处,淡淡道,“皇上活力发作人,莫非还会选日子不成,何况他底子就不记得。”
周元笙方才的体贴发自至心,又是因李锡琮可贵近乎和悦的口气,现在见他俄然间变了一张脸,摆出拒人千里的做派,心头不免火起,望着其背影嘲笑道,“王爷客气,臣女不过随口礼尚来往一句。倒是玉躬要紧,若果然违和,切勿自大健旺,讳疾忌医才好。”
李锡琮身上虽痛,却硬是不接这话,实在心内晓得背上伤口已被蹭出一片血渍,只是隔着一层公服瞧不出来罢了,至于那素白中衣上则该是点点斑斑一片狼籍。
梁谦一转头见他去得远了,忙停下话头,对着周元笙仓促道别。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车,催促车夫道,“快着些,追上王爷。”
虽则于大庭广众之前,他该当端方守礼,但能口出体贴之语,还是令周元笙心中讶异。她抬眼望向李锡琮,看清他嘴角确是衔着淡淡浅笑,瞬目间也看清了他面上泛着的青白之色,和那沿着刀裁般鬓角流淌而下的汗滴。
李锡琮步出宣政殿,满头的汗被冷风一吹,不由出现一身冷栗。御前秉笔成恩奉了茶水前来上值,一早听闻宣政殿里的故事,现在又见他鬓边下汗,忙趋步上前,低声道,“王爷无碍罢?方才……”李锡琮摇首,淡笑道,“无妨,我还受得住。”
梁谦大惊,亦晓得他骑术高深,向来不至于此,仓猝中伸手搀扶,却被李锡琮甩脱开来。见他还是奋力越上马背,才稍稍放心,回顾望了一眼周元笙,半含笑道,“多谢蜜斯体贴,王爷身上不适,乃诚意绪不佳,言语冷酷之处还望蜜斯勿怪。”
过得一刻,清算伏贴,李锡琮已微微有些倦意。梁谦将被子替他拉上,道,“王爷歇一会子罢,臣就在外头,有事您出声唤我。”
周元笙倒是因气候骤凉,有些感冒,听了一阵讲学已是鼻塞头晕,涕泪横流,是以告了假回府疗养。却不成想甫一出宫门,便在此地赶上了李锡琮。
成恩心中作痛,恻然道,“臣去传轿辇,王爷稍待。”李锡琮一把扯住他,看了看他手中茶盏,笑道,“孤王等得,这茶可等不得,出来服侍罢。”趁摆布无人谛视,低声道,“一顿戒尺,换一年时候,这买卖却也划算。”言毕,也不等成恩答复,一笑甩手而去。
李锡琮笑得一笑,自去榻上趴了,表示他前来擦拭伤处,一面道,“无妨,这顿打挨得值得,我尚且有一年的时候能够留在京里,陪着母亲。”说罢不由一笑,转头道,“你说是不是功德?”
李锡琮哼了一声,睨着他道,“你和人家聊得畅快,孤王不便打搅。”见他正要辩白,又嗤笑道,“也没见你跟我有那么多话。果然是孤王脾气不好,难以相处,平日里多蒙总管大人担待了。”
李锡琮瞥了他一眼,道,“你傻站着做甚么,不去打水取药,莫非还要我亲身脱手?”见他恍然行动,方轻笑一声,接着道,“能伤得了孤王的人不过那几个,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何用多此一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客气和煦,只一会工夫便将方才带着火药味的氛围冲淡。却苦了端坐顿时,深切感受伤处扯破痛苦的李锡琮,他极其不耐地瞪视梁谦好久,还是不见他有解缆的意义,当即冷哼一声,撩下一句,“你们慢聊,孤王先行一步。”一夹马腹,竟是扬长而去。
“王爷面色不佳,是否贵体抱恙?”周元笙冲口问道,“现在秋凉湿寒,也请王爷善自保重。”
李锡琮沉默听着,冷冷一哼,不接话头。梁谦想了想,又笑道,“只是您对人家可有些无礼,周蜜斯明显是体贴王爷。若说言语上有假,可眼神老是假不了。她说话之际,臣瞧得清楚,眼睛里透着体贴殷切,似是真怕王爷病了似的。这周大蜜斯也风趣,莫非她公然慧眼,看不上那位,倒是把心机放在了王爷处?”
梁谦不明就里,感觉他此际透着些许诡异,便狐疑是方才又在宣政殿里受了委曲,更是急待劝他登车,正拉扯间却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顾望去,只见一名妙龄少女徐行行来,身后跟着几名宫人,看那少女边幅雍容华贵,自有一股端严凛然之气,心下认得,来人恰是首辅周洵远的大女公子周元笙。
这二人目下各有各的窘态,是以都不肯多做逗留。周元笙碍于端方,还是走到近处施礼问安。李锡琮也略略欠身表示,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周元笙微微有些泛红的鼻子,显见是伤了风。他并无猎奇之心,也无体贴之意,只是蓦地瞥见那精美的玉鼻现在红肿起来,便透出些平常难觅的风趣敬爱,不由盯着那上翘的鼻尖看了一刻。
梁谦眼眶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便只屏住呼吸点了点头,部下更是轻温和缓,凝神为他擦拭药膏。
这一头,梁谦倒是追了两条街才赶上一脸郁郁的李锡琮,他一面撩着帷帘,一面急问道,“究竟出甚么事了?王爷果然身子不适,倒是和臣交代一句啊,非这么不言不语的,臣也猜不透您是何企图。”
他一脸忍耐,梁谦如何看不出来,亦晓得他那不听劝的脾气,干脆拉着他说些旁的,转移不适之感,“方才那位周家大蜜斯倒是健谈,人也利落不拿架子,臣本日头一回和她说话儿,感觉她但是比好些个官家蜜斯要风雅慎重很多。”
出得宫门,却见梁谦站在一辆朱轮车前,远远瞧见他,已赶上前来,笑问道,“王爷是从宣政殿来?从仪凤阁来?娘娘可有犒赏,皇上传您是……”忽地瞥见李锡琮面上汗滴,着意看了看他微微有些发白的面色,轻声惊呼道,“莫非出甚么事了?王爷可有不适?”
慌得梁谦连声催那车夫,才将将在宁王府邸前追上李锡琮。李锡琮一起快行,直奔卧房,见梁谦跟了上来,叮咛道,“你留下服侍,其他人出去。”
世人闻言赶紧退了出去。李锡琮摘去幞头,除了公服,暴露一身中衣。只见其上殷红点点,排泄丝丝血痕,梁谦看得倒吸一口气,惊道,“这……这是如何回事,王爷因何弄了如许一身伤?”
李锡琮姿势虽做的萧洒,却架不住肉身凡胎,那戒尺又下得凌厉狠辣。走得一阵,衣衫摩擦背上伤处,令他愈发难受。额角的细汗被风拂干,又再度冒将上来。盗汗黏黏腻腻,粘在肌肤之上,更添痛苦。所幸身畔无人跟从,当即加快步子,只盼早些赶到午门驻马处。
这一番行动也算做得行云流水,李锡琮自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却看得梁谦直心疼打跌,恨声道,“如何就那么不听劝呢。”凝眉看了一刻,重重叹道,“何必又惹得皇上不快!”
梁谦再叹道,“可娘娘总该记得啊,王爷寿辰的日子,却没能去仪凤阁给娘娘问安,提及来娘娘还不知怎生担忧。”
午门外风动树摇,周元笙站在融融秋阳下,望着宁王主仆远去,自发方才痛快淋漓地挖苦了李锡琮,内心正涌上一阵莫名欣喜,连带着身子都好似镇静了很多。站了一刻,方由侍女扶着款款登车,打道回府。
李锡琮刚抬脚踩上马镫,被她满含讽刺的话语一激,行动便僵了一僵,加上用力过猛,背上几处叠加的伤口已挣得皮破血出。顿时面前一黑,竟一个没站稳,将将跌落下来。
梁谦正谨慎翼翼地清理血渍,恐怕弄疼了他,闻言手上一滞,不由迎上他探听的目光。只见他满眼皆是欢乐,唇边犹带着满足的浅笑,那模样便是和在人前全然分歧。内心一阵难过,却还是点头道,“果然是功德,臣恭喜王爷了。”顿了一顿,到底不忍道,“就为这点子事,皇上何用如此,就是不心疼王爷,好歹也不该在本日……”
只见梁谦蓦地瞪大双眼,满脸惶恐,过了一刻又放缓神情,望了望李锡琮,见后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缓缓点头道,“臣明白,这就动手去办。”
李锡琮悄悄摇首道,“这个你放心,成恩自会安排安妥,不会叫母亲担忧。”他以肘支头,回顾梁谦,半晌微微一笑道,“孤负了早上那碗寿面,等晚餐的时候,你再叫人做一份,我必然吃。”
李锡琮不欲在此地多言,见午门侍卫已将马牵至,便要越步上马。梁谦忙道,“本日风有些大,王爷不如改乘车,臣命人将马牵归去就是。”李锡琮身上一阵火辣灼痛,不免嫌他聒噪,皱眉道,“不必,你本身坐罢。”说完还是拽起缰绳,预备翻身上马。
周元笙见梁谦面庞驯良,便点头一笑道,“臣女自不敢见怪王爷。请中朱紫放心就是。”
他声音极低,何如李锡琮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对他这般胡乱猜想非常不屑,不由转头瞪眼。却见梁谦眉花眼笑,一脸朴拙。心内直感觉哭笑不得,实在懒得再和他言语,忍痛咬牙催马,甩开世人,独自回府。
梁谦蘸湿巾帕,手捧棒疮药,见他正欲脱去中衣,忙道,“待臣剪开来罢,再弄破伤处就不好了。”话音刚落,李锡琮已行动利索地脱下一只袖子,被血迹和汗水渗入的处所粘着皮肤,他却毫不手软,手上加力,一把扯脱下来,顿时暴露后背层层叠叠的红肿青紫笞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