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萱持续念叨:“豆蔻声里词万物,枕上诗书净少暇。”
吴清姝在原位上怔然端坐很久,并没言语。洪萱看她憋的脸面通红,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也委曲得泪涟涟的,心下倒觉无趣。是以并未效仿吴清姝落井下石之举,只转头向洪茜私语几句,笑向安阳大长公主道:“坐了这么久,我也有些乏了。且出去疏松疏松,还望大长公主莫要见怪。”
唯有洪茜与洪萱同出理国公府,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且连日来订交说谈,脾气相投,不忍洪萱被人刁难的下不来台,遂开口说道:“我倒是有了一首诗,不如——”
洪萱只冲着吴清姝微微一笑,并未如何点评,起家向外走去。
洪萱这一首诗,其辞藻神韵不必细说,可贵是应景二字。最叫人称快的,则是洪萱作诗时也不忘调侃吴清姝落井下石的浮滑举止,叫世人更从洪萱的才情敏捷中,咀嚼到几分真脾气来。
没等一句话说完,就听洪萱在旁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的挑眉笑道:“茜姐姐才情敏捷,做mm的佩服不已。不过既然吴二女人一心想让mm抛砖引玉,若mm只是推让,不免叫吴二女人绝望。莫不如mm先行献丑,几位姐姐们再依序作诗也不迟。”
没等安阳大长公主答言,吴清姝又是掩口笑道:“凭它是哪国进上的,又不打紧,还是快些作诗罢。可莫叫我们这些姐妹等得心急如焚呢。”
固然阮轻罗现在并未静坐在床,不过这婉然清丽的姿势,倒是不错的。
说完,不等洪萱反应,干脆利落的将本身起初酝酿好的一首诗作吟诵出来。顿了顿,深思一回,又一气念出别的一首诗来。这两首诗固然从辞藻立意上不比洪萱的那一首诗。可吴清姝小小年纪,竟然在如此短的时候内轮作两首与茶有关的诗作,却也是可贵的急才了。
何如洪萱生性要强,亦且不是那等会息事宁人之人。这会子本身的诗作吟诵完了,立即话锋一转扣问起吴清姝的诗句来。堂上世人碍于吴清姝此前逼人之举,也不好为她调停补救的。且吴清姝生性傲岸,目下无尘,常日里仗着吴家阵容,也没少抢白挤兑旁人。洪萱且背靠孙太后和洪贵妃,正所谓“神仙打斗,小鬼遭殃”,在坐堂客们为了制止烽火烧到本身身上,天然乐得躲在一旁端看好戏。是以世人明显瞧见了吴清姝脸上的难堪之色,各种考虑之下,却也并没有替她出头的。
此中便以阮烟罗同她的姨娘为最。
直至厥后安阳年事渐长,要不是有皇嫂懿安皇跋文挂着,恐怕也不得如愿嫁人,早就被忘记在那冰冷的后宫中。是以安阳大长公主天然是心向着孙太后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在洪家回京以后,马上下了帖子聘请洪萱前来赴宴。
直到这时,洪萱方才晓得这阮烟罗并未扯谎,本来她真的是阮家的女人,只不过是庶出罢了。她的姨娘本是北里院中一名花魁,因敬慕阮大人的风骚,遂自赎其身,嫁于阮清正为妾。
只可惜阮烟罗生性同她那轻贱的姨娘普通,纵使学得阮大人八分才情,却未学得阮大人一分风骨。阮家落罪以后,浩繁女眷被贬入奴籍,阮烟罗并她的姨娘且被当年一名恩客买走。
彼时阮家旧友得了动静,曾与那恩客协商,欲要赎买两人归还阮家。岂料阮烟罗同她的姨娘惊骇了那等苦日子,并不肯分开那位恩客。那位恩客见此景象,也乐得抱得美人归。此事传到阮清正耳中,天然引为奇耻大辱,恨得连连吐了几口鲜血在地。次后阮清朴重接将阮烟罗并她的姨娘逐出族谱,带着家中世人放逐琼州,再今后的事情,比如阮烟罗母女究竟如何了,阮烟罗又怎会展转成为赵顼的外室等等,阮家世人却也不晓得了。
阮轻罗听明白了洪萱的一语双关,不觉哂笑出声。她说吴清姝心性浅白,手腕低劣,不敷为虑。天然有那等心性不浅白,手腕不低劣的人叫她沉思熟虑。考虑洪赋一家入京不久,且有孙太后并洪贵妃撑腰,又有承启帝隆恩宠遇,何尝有过不顺情意的时候。思来想去,恐怕洪萱口中之意,说的还是洪茜的事情。说的是那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的,赵顼与阮家女儿的私交罢了。
阮轻罗感喟一声,开口说道:“家门不幸,竟出了那等不孝后代,扳连的我们阮家满门清誉受损。依我父亲的意义,此事早在当年便有明断,这么多年畴昔,本该家丑不得传扬。何如此事终久牵涉到英国公府与府上,若不细心申明,恐怕令府上竟同我们生了嫌隙,如此反倒不美了。”
话音未落,只听吴清姝又抢白道:“既已晓得这茶是新罗国进上的,就快些作诗罢。不然,mm竟是那等当真考虑的人,不过作几句诗,还要探听这茶是如何种的,又是如何摘的,且是如何运到京中的不成?”
如此咄咄逼人之态,实叫报酬之侧目。不过旁人畏敬吴家之势——何况大师同洪萱又不熟悉,是以并不敢出头为洪萱周旋。安阳大长公主作为东道主,虽有任务使来往堂客宾至如归。可她终久不敢当真获咎吴家,遂只能在旁说几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话,死力将吴清姝的刁难岔畴昔,一时倒更觉难堪起来。
洪萱眼明心亮,天然发觉出堂中女眷们的几分情意,不觉轻勾唇角,笑向安阳大长公主点头谦辞道:“多谢安阳大长公主美言,我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应景之作罢了。”
吴清姝闻言,面上神情更是尴尬。她方才意欲刁难洪萱,以踩低洪萱之举鼓吹本身的阵容,天然在这喝茶诗上有所筹办。但是吴清姝心知肚明,她所作之词句,不管是从辞藻上,还是从立意上,乃至从言辞锋利上,都不如洪萱所作。既然不能夺魁,吴清姝也不想屈居人后——特别是屈于洪萱以后。
安阳大长公主略有深意的瞧了吴清姝一眼,笑向洪萱道:“听陛下说,这茶叶乃是新罗国进上来的。我今儿也是头一回喝,萱儿感觉如何?”
阮轻罗唏嘘已毕,当着洪萱的面儿,将那桩陈年旧事缓缓道来。本来当年阮家遭难,阖府男丁放逐琼州,女眷贬入官奴,因有京中同僚旧都雅不过阮家了局悲惨,遂共行“欺上瞒下”之举,将阮家女眷赎出身来,送与阮清正同往琼州。但是阮家家大业大,即使家风清正,可总有一二不孝后辈,因妄图京中繁华,不肯跟从世人前去那琼州苦寒之地。
“好诗!”洪萱话音刚落,早已按捺不住的安阳大长公主马上抚掌笑道:“不愧是洪大人的家教,真真是才华逼人,出口成章。再看萱儿这小小年纪,实在是可贵之作。”
阮轻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觉转回身来,笑向洪萱说道:“请mm出来,原是想着mm若一时情急,酝酿不出诗句,姐姐这里倒另有得一首拙作,愿交给mm以抒难急。不过mm此时才出来,想必是妥当处理了吴家女人的刁难了。”
这时候堂上诸位女眷也都听出来了,洪萱这是直用诗句调侃吴清姝行事浮滑,咄咄逼人之举,不免也饶有兴味的看了过来。就见洪萱手持茶盏敬向众位女眷,口内持续说道:“且将新茶比新酒,安阳府里问百花。”
安阳大长公主这一番话,倒也不是一味的虚虚奖饰。只因洪萱这一首诗本属上乘之作。在坐的诸位女眷固然碍于天赋所限,于诗词一道的成就上有高有低,可于品鉴上倒也略识得几分滋味。
“阮姐姐这是何意?”洪茜佯作不知,侧身避开阮轻罗的大礼,口内轻笑道:“阮姐姐方才在正堂上,已然义正词严的说了然此事与阮家并无干系,这会子做甚么又赔罪来?”
阮清正因着京中赞誉,一发对劲之下,并不顺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训戒,反而将女儿同儿子普通教养读书,如此经年累月下来,破钞的心血精力,可见一斑。
洪萱初来乍到,天然不晓得这些秘闻。不过对于安阳大长公主传来的美意,还是明白的。是以她微微一笑,向安阳大长公主说道:“我此人向来不如何饮茶,喝着倒也还好——”
吴清姝听到这两句,只觉一股子灵气劈面而来,不觉神采微变。只见洪萱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口内念叨:“白盏冷凝茶水碧,笑问才情有多少?”
且说洪萱这厢正因阮轻罗一个眼色暗自愣神,举止间不免游移三分。吴清姝在旁冷眼旁观,误觉得洪萱是一时才短,作不出诗来,心下一喜,不觉幸灾乐祸的催促道:“萱儿mm,且快着些,不然这茶就冷了。”
吴清姝听在耳中,扬声嗤笑道:“我原觉得洪家的女儿能有几分才学,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洪萱轻笑一声,并分歧吴清姝闲话,只把玩动手中茶盏,缓缓吟道:“新罗国里产新茶,茶香氤氲诗几家……”
吴清姝一气作完两首诗,看着堂上诸位女眷不觉叹服的神情,自发扬眉吐气,笑向洪萱问道:“萱儿mm,你且觉着我这两首诗如何样?”
不提堂上氛围如何暗潮涌动。且说洪萱带着玉蘅杜若一径出了正堂,在府中侍婢的引领下,顺着游廊涣散行走。没几步路就瞧见方才同她使了眼色的阮家女人正站在游廊中,垂着臻首,冷静端看游廊两旁的繁花。午后的日光顺着廊檐打下来,在她的身上构成一道温和的光晕。看的洪萱面前一亮,不觉想起汉时司马相如所作《美人赋》中,“有女独处,婉然在牀,奇葩逸丽,淑质艳光。”之词句。
洪茜闻言,且瞧着洪萱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觉放下心来。吴清姝听着洪萱的话里有话,更是连连嘲笑,更加浮滑的说道:“萱儿mm是洪大人的远亲女儿,洪大人才学机灵,冠盖京华,只盼萱儿mm得了洪大人几分真传,莫叫我等绝望才是。”
吴清姝见洪萱竟然疏忽本身的话,心中知名之火更胜。但是她本日几次三番的欲寻洪萱的不是,皆无功而返。且在洪萱轻描淡写的反击下,更是几乎溃败。前人讲“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吴清姝这会子对洪萱竟模糊有了两分惧意,只看着洪萱飘但是去的背影,考虑再三,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因她生的花容月貌,极富才情,当年也颇得阮清正宠嬖。生下的庶女烟罗更是担当了母亲非常面貌并父亲八分才情。当年京中传言“阮家出美人,阮家出才女”,这口风儿便是有几分从阮烟罗身上来。
安阳大长公主本年不过二十有五,年事与洪贵妃相仿,倒是仁宗天子与继宗天子异母所出的皇妹,承启帝的姑母。当年仁宗继位时,安阳年事尚小,对这个天子哥哥的印象并不深切。只晓得这位大哥性子仁厚,对待他们这些个手足兄妹宽宥有加。次后仁宗御驾亲征兵败被俘,继宗以皇弟身份即位为帝——本来谁当天子,对于她们这些个皇室公主而言,并无不同。何如继宗生性凉薄,多疑寡恩,自即位后常常见疑于同胞兄弟,想那些略有实权远在封地的闲散王爷都过得更加谨慎,更何况他们这些个没有出宫仰仗皇恩存活的公主和年纪小些的皇子们,更是屈于继宗淫、威之下,不得不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安阳大长公主本是一句闲话,随口谈笑的。但是吴清姝内心有病,听了这话,更加的恼羞成怒。当即开口说道:“你且别走,我还没作诗呢!”
洪萱回过神来,打量着吴清姝面上有对劲之态,更是心中哂笑,面上却故作不经意的问向安阳大长公主道:“且不知这新茶是哪国进贡来的,也好叫我晓得晓得。”
思及此处,阮轻罗不觉收了面上轻笑,强压下心头肝火,欠身告罪道:“若为着那件事,我阮轻罗代表阮家统统人,少不得要给洪家赔罪了?”
在坐堂客瞧着吴清姝汹汹而来,铩羽而归的模样,不觉暗自嘲笑。
说完,斜睨着一旁面色阴沉的吴清姝,洪萱开口笑道:“我这‘板砖’但是抛完了,不知吴二女人的‘美玉’出炉了没有?”
安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瞥了吴清姝一眼,心中非常佩服洪萱年纪小小,性子却疏朗漂亮,并非那等睚眦必报之人。是以更加高看了洪萱,开口笑道:“萱儿这话说的,莫非我竟是那等生性吝啬的人,只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会见怪长辈的。”
洪萱闻言,轻笑出声,意有所指的说道:“多谢阮姐姐体恤之情。只不过吴清姝心性浅白,手腕低劣,其言行各种,咄咄刁难,不太小儿行事,我洪萱从不放在眼中。只因我洪家家教秉承的乃是立品其正,只要静修己身,心智腐败,非论旁人行出多么鬼怪伎俩,我们都是不怕的。”
究其底子,不过是想借着本身的阵容,为洪萱翻开京中世家官宦的寒暄圈子罢了。且为了制止洪萱不风俗京中端方怡人笑柄,安阳更是体贴的提早了二十来天就下帖子,叫洪萱偶然候习学端方。如此绞尽脑汁辛苦策划,可不是为着吴清姝三言两语就将人获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