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来阳秋城不准拜月教外统统会道门，只拜萧龙渊。智丈大师的说法对全城百姓又是新奇，又是亲热。世人纷繁打赏，送财送物，要与佛门结缘。智丈大师合掌连称无量佛，又言削发人不受金银，让他好生难堪。有机警的，便把金银封入信中函中托付小和尚。智丈大师连称无量佛，三番推让，终究收下纳戒。
我和琳公主实在感觉，这书里或许有七分的本相：魏峥嵘之威下，观水祖师既能请全祖陨落，守一为何不能请方琼去死呢。至于十绝阵图的细节，倒是虚真假实之笔了。
梅芜城也读出铺子里书的味道来，方才放晴的神采又沉了下去。
殷元元问我们，为甚么佛门收了那么多妖怪做弟子。瞧智丈大师那些小和尚，实在都是些未成人形的灵兽变幻的形貌。
“真是岂有此理，满纸胡言，”我抢在梅芜城发作之前表白态度，“明眼人一望即知，十绝阵图若在方琼身边，你们龙虎宗何必明天要问我讨呢？前面都不消看了，好笑，好笑。这是诽谤你们龙虎宗民气的书。”
柳子越也笑，倒是大喜过望之笑，连连向两位指路明灯作揖。
这书名《龙虎观方琼真人传》，梅芜城翻到了最后几页。最后几页讲的是方琼之死：方琼在闭关参详十绝阵图时，进入极深定的时候，龙虎宗的守一真人引剑宗魏峥嵘入室，魏峥嵘持元始之章粉碎了方琼的身材和元神。守一再把方琼的残躯烧化成舍利，封印入女羽士塔里，对外诈称方琼陨落，今后接掌龙虎掌门以外，完整投奔剑宗。
祯泰是纵横家出身，少年时纵马江湖，游说诸侯，上书朝廷，兴利除弊，不但皆是无功，还吃了几次牢饭。心灰意冷之余，也入了梨园，在戏中笑骂朝野。聚仙班除了遵礼，便是祯泰编写新戏。
十里长街张挂了千灯万灯，灯中又有人物走马般转动。桥上河上也遍是灯，倒是中元节祭奠追思亡灵的常例。
世人败兴地陪着梅芜城离场，稀里胡涂被他带到街上的古玩书铺里。龙虎宗人皆是书癖，梅芜城更是以身作则，他欣喜地向我们道，这荒蛮之地竟然不废图书。人立即钻入内里，要网罗中土他处没有的珍本。殷元元一看满墙壁的书，困得打起了哈欠。
智丈大师又道，声音难存易逝，未逢此会者殊为可惜。他多林寺有旃檀佛像千万千千，众施主可请回宅第与家人一道祈福。众小和尚开箱赠像，从小施主至大施主各随财力，请佛归舍。
梅芜城又见遵礼，脸孔不由阴沉。他必是恨堂堂龙虎掌门之子，在妖国涂脂抹粉卖笑卖艺。他想向我们告别，又想起不能分开挂我脖子上的十绝阵图，一时踟躇。我谅解到梅芜城，为了安抚龙虎宗，只好捐躯我们文娱。
这时，聚仙班的葩儿跑进了铺子，探头探脑地找祯泰和祁官：有高朋至，让他们归去加戏，是雅座红氍毹上的小戏。
我敲了下蝙蝠殷元元，“殷师兄，你快飞去请文侯。梅师兄我们去见敖贪吃。柳师兄，你……你也去看看吧。”
琳公主感喟：妖族存形的天赋胜于人类，可也极夸大血脉。洪荒种胜于凡种，凡种中，修道久的老种血缘又胜于初修道的新种。贵贱之分，比人类中的世家豪门区隔更甚。她们白虎一脉也无从窜改，只能顺势而行。不晓得有多少凡种，望不到妖族中和修行上的出头之日，投了倡导众生划一的佛门，起码能享用人间的繁华。那萧龙渊也是倡导海底秘法向统统妖类开放，争夺了无数凡种之心。
我们过了拜月庙，又碰到一座水泄不通的戏棚，不出所料，是聚仙班的巡演。看情势，聚仙班来此城有些光阴，他们初来乍到，这地的人和妖俱能说出角儿的名字。彻夜的戏是《白蛇》和《化蝶》，苏芃担纲白蛇，花落落青蛇，遵礼许仙，天福法海；文祺梁山伯、蕊儿祝英台。
在书铺里，我们相逢了祯泰和祁官二老。两人彻夜无戏，结伴旅游。二人倒向我们宗门诸修坦承旧事：祁官是刑名家出身，凭当宰相荀思的家仆上位，谋到帝都的老吏，勾搭绿林人物通吃两道，可爱姘头保密，只能弃官而逃。盗窟被平、兄弟丧尽以后，遂隐姓埋名，捡起幼时爱好，入了梨园；
我暗思，文侯温谦有礼，毫不至此。
我们听到浑厚的梵音呗唱，一处高台上，长着河童马脑袋的智丈大师，正在开坛说佛门无上法，朝阳秋城百姓宣讲佛门的盂兰盆经和焰口经。四周一圈佛门的小和尚帮着敲木鱼，打锣鼓，也长得千奇百怪，有人有妖。智丈大师在念佛中度众城民亡故的亲朋厚来往生极乐、也度死难在前几日大战中的两军将士往生极乐，更度被文侯处决的拜月教徒往生极乐。
我晓得，昆仑打算将神庙改成阳秋城的昆仑的道观。观名和观主的人选都在会商。此观定为赵地第一大观，非是元婴不能合作得位，长老会又要多一番争夺，拿西域和戈壁宫观的两位元婴现在必在悔怨，捡起芝麻丢了西瓜。
“我变蝙蝠打个盹，你们随便。”他变成一只猪鼻子蝙蝠，倒挂在书铺的檐角上，自顾自入定修炼起来。
两人怨道：言明歇息，岂得滋扰。聚仙班不缺银子，那里来的不晓事的客人，天福天禄都是金丹武圣，撵他出去。
梅芜城感喟道，“就怕原师弟如许明白内幕的人太少了。”
自发得无事的城民持续歌舞喜庆，怀揣苦衷的原妖籍人强颜欢笑。一组组火铳手在各处枢路出没，时候警戒肇事的拜月教徒。
晋王祠外人声鼎沸，是外城与内城订交处一片最热烈的商店。
梅芜城也道：“史乘上说，天原君身后，晋国的大权转移到十一名金丹卿手中，他们都是智勇兼备、野心勃勃的枭雄。这塔的遗址能存至今，已经是万幸了。”
葩儿道：“那客人自称安贞吉，是个福相的中年人。”
聚仙班的选戏极有讲究，琳公主编写的《瑶小妖降妖除魔》绝不便在妖国的要地上演。化蝶是讲一对恋人受家庭阻扰不能团聚，只能放弃人身，变成蝶妖；白蛇讲人妖相恋，被和尚拆散。和尚原是须生演的，戏里改成了花脸天福，一副蟹将的打扮。观众不管人和妖，皆大欢乐，还讽刺了下洪荒宗的大人物。
我遂与世人入了人海当中，本来阳秋城是在补过中元灯会。
我见梅芜城面色乌青，双手持着一本书颤栗。我猎奇瞟一眼畴昔，梅芜城回身不让我瞧。我奸刁心起，诈称遵礼叫他。梅芜城一失神，被我夺过了书。
柳子越道：“一千年中，保不齐有盗宝的修真者打舍利的主张，像柳某如许刮地三尺之辈代不乏人；不翼而飞，也不是甚么不测。阿谁景小芊不就平白无端，招走了原师弟捡来的宝贝。原师弟，偶有失手，不必发楞，我们去晋王祠转转，看有甚么别的好玩。”
他遂演出起各种神通，如浮空坐、踩刀山、洗油锅、天雨散花的把戏等等。世人纷繁跪倒，口耳订交，皆说这是昆仑请来的真仙，那向来没有见过脸的萧龙渊才是毫无灵验的妖怪。
我和琳儿每个毛孔都直立起来。梅芜城、柳子越见我们凝重，也奇特起来。
破十绝阵时，妖猴德健又口口声声说，这九转阵图得自魔祖师。这横生枝节不免让我们狐疑魔祖师与圣心舍利有甚么干系。阿谁奥秘的返虚，啊呀，也不在我如许的元婴计算之列。届时，观水、仙客、任公子都会到临江山榜，让祖师们去劳心劳力吧。
我犹在深思，殷元元先我们走进了商店。琳公主神念中向我道，“想也无用，去散散心吧。”
我心念中魏峥嵘的影象只到杀死顾曼殊为止，圣心舍利的下落再没有下文。兰钦一伙人是否把圣心舍利偿还道门？道门消逝以后九宝被宗门朋分，圣心舍利落入了谁家？更要命的是，兰钦并不是朴素君子，反是心机深沉智寄百变之徒，言语里虚真假实，他批示行动时会否就对圣心舍利作了甚么手脚？
葩儿道：“福禄两位伯伯都不顶事，你们二老不去，花老板的命就拿捏在他手里了！”
书中又提到，当今龙虎宗供奉的方琼塔，还是一座伪塔。守一惊骇方琼真塔生出感到异象，和魏峥嵘一并将真塔封印在北荒龙坟以内。
两人也是书癖，向我们先容起铺里的奇书来。萧龙渊治下，诽谤四大宗门的册本比比皆是。文侯初到，诸事繁忙，全顾不及封查图书。两人保举书目有二百余种，建议我们趁早抢光，奇货可居。等文侯回过神来，这些书怕是全要禁毁。再过个数十年，每一个页书纸都有一页金箔的代价。
我和琳公主发明，变钜子、公孙纹龙，乃至妖猴德健平常鼓吹的那套道门被灭，四大宗门是魔的实际，全在书铺里的册子能够找到。这岂不是说，全城凡是看书的人，都觉得四大宗门和萧龙渊普通无二了吗？
抱着一摞书的柳子越腾出两个手指，夹过方琼传，向坐立不安的书铺老板结账，一面向梅芜城笑道：“梅师兄放心，这书入我纳戒，再不会泄漏。”
我、琳儿、柳子越三人陪梅芜城出来。柳子越不读诗词文赋，但有一个纵横家对谍报的狂热。他入古书铺是去嗅内里的册本流散了哪些大人物、大构造的隐私奥妙、陈年黑账。我和琳儿是自念想天下以后，也体贴起千年来的古史。
言到此处，祯泰和祁官俱笑出来。祁官是皮笑肉不笑的嘲笑。祯泰是言辞不屑的耻笑，“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那边有是非。好笑。好笑。好笑。”
两老面面相觑。
我们转过智丈大师的高台，又颠末端一处阔大的拜月教的神庙，这是十里街独一无灯无彩，清冷如鬼窟的处所。神庙已经被西军的炼气士查封，此中拜月教徒不是被斩就是被囚在阳秋府衙里。神庙中的萧龙渊九头蛇身像被推倒粉碎。
我和琳公主在念想天下，晓得圣心舍利号称群魔之祖，是一件干系极大的东西，连顾曼殊如许短长的元婴都志在必得。三王舍利与之同名，循分沉寂塔中也罢了，偏生不见，更让我们疑窦丛生。道门镇洞九宝一一现世，那圣心舍利也会呈现在现当代间吗？莫非就像兰钦在念想世定义的那样，我要面对真正的圣心舍利？
柳子越不由赞叹，“河马脑袋里倒长着个聚宝盆。这无本买卖，好生利落。我今后也在帝都建一座佛门寺庙，雇一群闲汉髡了头发，念佛卖像，流水般收钱。”
琳公主皱眉头：“江山榜寝兵止杀，有谁敢这么霸道！”
不久，金银绸缎山积，与台等高。智丈大师连称无量佛祖，赞叹此土众生与佛大有缘法。
七月十五的中元灯会本是天下遍有的节庆，妖国也不例外。昆仑攻打阳秋城后，大家自危，偶然过节。文侯动手规复次序，便催促城中长老重新筹措中元灯会，全城延假半月，营建一片城民和新主鱼水相亲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