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
女子一边疾步前行一边解去黑袍、粗衣。中间有婢子紧跟,将脱去的衣拿新的补上。
他捡起几片残心,失魂落魄回了城,走在道中心俄然瘫倒在地,中了邪似地昏倒不醒。展开眼后,他又归去了,床没变,安排没变,甚么都没变。他就像做了场好梦,醒后恍忽好久。
很久,他都没回神,他随他的影子去了,凭借在马蹄下、凭借在她衣影间。但是她走得太快、太远,狠心肠把他的影子甩走。潘逸听到一阵支离破裂,风沙吹过,只留下些许残迹。
四下无人,小鱼终究摘去遮颜的帽兜,仰开端看向他。月华之下,那双眸亮过星辉,一触到他的墨瞳又化作秋水。潘逸听到它在说话,说舍不得他,又说必须得走。悲从中来,潘逸一把将她拥到怀里,卡紧她的身子。
夜中的戈壁似裹上层银纱,连缀万里。两行轻浅的足印落在月下,追着满天星子向北而去。
他走,家中老父老母如何办?他走,这摇摇欲坠的城如何办?他走,潘氏千年英名又该如何办?
“我说‘我喜好你’是至心话。”
“你如何能走?这座城、你的家人,你都舍得吗?”
“别走……求你,别走……你说甚么我都承诺,只要你别走……”
但是,小鱼的心硬得就如这千年石壁,不管他如何哀告,她定是要走。潘逸想狠下心,但话到唇边又成了软弱有力的乞。
羽士念咒,檀香在他面前打圈扭转。潘逸的魂终究返来了,可他的心被妖妖怪怪咬掉大半,内里空落落的,只剩一个不断淌血的洞。
他含泪哽咽,软了脊梁。小鱼埋首入他的胸前,闭上眼抿紧了双唇。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上了马,裹开端纱,小鱼回眸,莞尔而笑。
“别等,我不值。”
城楼上哑然。没过量久,沉重铜门缓缓开启,合着一阵又一阵粗糙刺耳的咯吱声。刚露一条细缝,那人就狠踢上马腹,风似地窜进门中。“咣”的一声,城门翕上,夹断了来不及跟来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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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来,魂来。”
这张脸不过十五六岁,乌溜清澈的眸还留有些许童真,她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仿佛不晓得怕,也不晓得躲避。
话落,一声轻叱,她调转马头飞奔而去,头也不回,走得恩断情绝。
“恭迎密使,车马已备,请!”
鬼堡似的城,耸峙在一片腾黄当中。幡旗猎猎作响,旗上狼图腾正在张牙舞爪,一道一道割破风砾。
话音未落,一姑息仓促走到马前半跪在地,拱手见礼。
弯过一处沙壁,足印停下。喧闹无声的夜中响起马儿打鼻之声,不轻,可转眼就消逝在无尽风沙中。
死寂的戈壁中呈现一点黑,就如蓦地落在衣上的墨汁,令守城兵措手不及。他们赶紧架起弓箭,击响军鼓。
守将问话,女子未答,她只抬手做了两个手势,就如唱戏的兰花指。
“守将安在?”
十丈、五丈、三丈……弓箭兵的手持不住了,只要略微松指,就能将那擅闯版图的贼射下,可放箭的令迟迟未下。
寂静半晌,那张讨人喜好的嘴又蠕出三个字。
墨色披风如翼,一把拽走潘逸的影。他傻傻地站在原处,看着她消逝在沙的绝顶,看着大漠的风淹没一行蹄印。
字字如针,刺上心头。
“小鱼,他不晓得你在这儿。你如果留下,他定找不着你。”
“你迟了。”
闻后,小鱼难堪蹙眉,她不自发地低头咬唇,挣扎很久。
大漠风沙残虐,似藏着尖刀,削刮得人生疼。风大,还是有人赶路,马蹄踏破黄沙白骨,直奔周国边城。
他不能走。心中灰尘落定。
“我说‘为你不娶’也是至心。”
守将抬手,正欲命令。那人蓦地停下,马蹄声止于高大城门前,凭娇小的身形可看出是个女子。她脸上蒙着皂纱,黑袍紧裹,举头望向城楼,毫无半丝惧色。
小鱼点头,攀着他双肩的手垂垂垂下。她含胸垂首不敢看他,眼里藏着泪,明显舍不得,最后却还是说:“我得走了。”
见她冰冷无情,蓝若眯起湛蓝的眸,笑意盈盈。
见到他的踌躇,小鱼笑得无法,她在眼里藏了很多话,让他去想、让他去猜。她不由松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剥去那层黏附,而此次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没再握上、没再拦她。
叫唤声铿锵有力,刺过迷眼的沙,却未击中来人。弓弦绷紧,几十支铁箭齐齐对准,那点墨色仍然故我,急快地挪动,似滑落沙丘的泪。
是叔母的声音,听来焦心似火。潘逸两眼发定,想不起个以是然。
潘逸蹙起眉头,摆在面前的题,难明。
小鱼愣了下,眼中不经意地暴露一丝欣喜之色,潘逸刚巧抓到了,觉得她定是情愿。可惜只过半晌,小鱼再次摇首,话到嘴边一声叹。
投下的石影遮住了她的神采,潘逸看不透,他抖得短长,一次又一次地收紧双臂。或许她不知,她已早成了胸中骨、肉里筋,一旦抽走必当痛不欲生。
“谢天谢地,他终究醒了。多谢道长脱手相救……”
刚入车坐定,有人冒昧突入,自说自画紧挨着她坐下。她似晓得他会来,一点也不惊奇。
潘逸抬头,极当真地看着她。
扔了一地的粗袍,就如蛇褪下的皮。转眼,她就换了身锦蓝立领胡服,如同变了一小我。她戴上松绿花冠,配上玛瑙长链,一头钻进马车内。这车身以楠木而制,上有雕狼纹,檐下四角垂有鎏金铃,皆刻周王之印。
“此乃周国地界,擅闯者,死!”
世人不敢获咎她,皆垂首拱手以示敬意。
几番拉扯,她还是抽身拜别。胸前的暖意刹时无踪,潘逸惊骇至极,忙不迭追畴昔,一把拉住她的手,铁了心般隧道:“我陪你一起走!”
小鱼未理睬,只往前看了一眼,对车夫沉声命道:“上路。”
她踩上人背,利落上马,随后摘去遮面的纱,将它塞于侍将之手。
守将起家与她私语几句,随后她便回身走向不远处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