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五入坐奉养,刚端起酒盏,粗糙大掌借案纹遮挡偷摸上她的腿。阿五故作娇羞扭头,公开里瞥了一圈。
席上,几员大将神采各别,有些沉浸不已,有些则不屑一顾。特别是主位西侧的老将军,乌青着脸,一言不发。与之比拟,荣灏倒是轻松,一面看舞一面指叩扶手,时不时与旁人说几句。
没过量久,银铃作响。有人在外喊话,说人都到齐了。崔娘转头唤女人们起家。阿五便放下梅花簪子,随她们身后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搓动手心,好将上面的梅花印抹去。
阿五蹙起柳眉,抿紧双唇,一时候稍露慌乱。
崔娘摆布相望,过了小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既然你这么有本领打,那也应当有本领跳。”
“哎呀!”
“我要被送给谁?”
荣灏眼神一凌,蓦地将烧焦的指骨紧握手中。他盯着阿五半晌,似在别离她是人是妖。过后荣灏缓了神采,将指骨摆回她手心。
这双眼睛就是笼子里的妖眸,狐媚且带着一股野性。它不逃不躲,挑衅似地迎上他。
“听到没?人都来了,你们还倒霉索点?”
不等阿五回话,她就把她带走。双春姐妹幸灾乐祸,偷笑着等看一出好戏。
“哦?”荣灏假装不测,伸出两指抬起她下颚反覆打量。“我看不像。”
舞娘身姿曼妙,仿佛飞仙飘下水榭,一双玉足点上池中莲叶。莲下无依托,她就像施了神通,舞于莲荷之上,婀娜多姿惊煞世人。
“你叫甚么名儿?”林将军俄然问道,一只手已搂上阿五细腰。
“去的时候机警些,若讨人喜好把你要去,也算是你的造化。”崔娘一面替她上粉一面小声说道,淡然神采已像看破世事,起码是看破了阿五。
她笑着道:“明天崔娘说府里设席,要我去陪。你瞧,她还帮我点了守宫砂。若你赶得回,我就选你。”
望着他的眸未起波澜,阿五像是不懂,也不知怕为何物。
雅乐声起,她勾着裸足在地上划出半圆,脚腕上银铃微微轻颤。随那一声轻鼓,长绸如水飞洒而出。世人拍掌喝采,荣灏却暴露匪夷所思之色。
阿五道:“我不想跟他。”
次日朝晨,潘逸就离了燕王府,驾马到平洲请他二叔入城。从平洲到辽城骑马约七天,除此以外,另有几位定国将军,荣灏的众将宴便摆在半月后。
回到席间,世人又端盏送杯。疆场将士都是喝酒妙手,燕灏一人抵挡不住,只好拉来孟青作陪。
只因得了宠,双春趾高气扬。茶太烫太凉都要摔脸,并且每次只挑阿五骂。阿五逆来顺受,从不回嘴。双春感觉愣木头没意义,就换了小我欺负。
王嬷嬷刚叮咛好,崔娘就把阿五领走。阿五只带了几件贴身衣物,一盆罂粟花和一支梅花簪子。
她清楚在挑衅,直白得一针见血。
一曲结束,双春回耳室安息。丫环捧来茶盏,谁料俄然被人撞了,满满一杯热茶全泼在大春儿脸上。
阿五昂首,脸上盛饰已卸。一副清丽眉眼弯起,含笑见风即散。
***
“这个欠都雅。”崔娘对镜揣摩一会儿,放手又帮她绾发,换了三个发式终究对劲。
一场不见兵刃的比武,荣灏落了下锋,他勾唇含笑,招来内侍轻嘱几句,接着与众将示敬,起家离席。
“我爹、娘、族人被恶贼杀了。一夜之间,一百多口人,死在你的地盘上。”
不知不觉,荣灏看得出神,一双凤眸随艳影轻移。舞娘的眸子便跟着他,轻挑媚笑。
阿五见之掩嘴轻笑,娇滴滴的模样更加媚气。
“你安知我行?”
进了阁,崔娘就问她会不会唱?能不能舞?阿五点头说不会。中间美人听后偷笑。
“王爷该不会怕了吧?这是我弟弟的指骨,我翻了好久才找返来的。你可敢赌咒?”
双春惊叫,丫环吓个半死。她们齐齐看来,就见一脸无措的阿五。
荣灏没有推测,略有骇怪,可面上仍然无色,微挑剑眉,冷声哼笑:“这又与我何干?”
崔娘闻声赶来,好不轻易才把她们拉开。大春儿衣裳坏了,小春儿脸上挂了彩。阿五还算好,只是头发乱了。
双春气呼呼地拔下头饰往地上狠摔。
酒过三巡,荣灏有点醉了,这时潘老起家辞职,说有事在身不便久留。他走得干脆,另有些怒意。
崔娘是群芳阁里的主事,院里的丫头常提及。她们说进阁即是上金山,只是捡不捡得着金子就要看命。双春姐妹命好,被荣灏宠着。命不好的,就要被当飨食送客。
“别拿哄娃儿的东西给我,想要和我买卖就得下足本。”
“死丫头!”
半晌,内侍走到孟青身侧,恭敬拱手道:“孟公子,殿下身子略微不适,费事您把持。”
荣灏起家敬送,到了院口又与潘将军私语几句。潘将军的峻厉神采垂垂柔缓,恭敬行上大礼后才拜别。
绯红的裙,雪般的肌,舞娘正如三月桃花鲜艳明丽。
“王爷想要甚么,我给便是。只是无凭无据,王爷是否情愿拿这个赌咒?”
说着,阿五撩起长袖。乌黑臂弯上,一点朱砂就如情痣,水擦不掉,泪化不开。
“因为你是一方之主,并且……不普通。”
崔娘顿动手势,望着镜中的人儿沉默不语。
“如何回事?!你们造反不成!”
语气淡淡却像嘲谑,此中还埋没轻视。那般沁骨妖色又浮上她的眉梢,如同烈火灼烧起他的心肺。
荣灏走上前问:“你究竟是谁?”
阿五收回神绪,蹙眉思忖,随后淡然一笑道:“将军不必记我。”
王嬷嬷扯起脸皮笑着道:“阿五,你的出头之日到了。跟着崔娘去吧,记得好生服侍着,也不辱我带你的名声。”
府中美人多如星子,不会唱、不会跳,哪入得了王爷的眼?阿五就属命不好的,一来就做最劣等的婢,替双春姐妹端茶奉水,看她们练舞。
还是那小我,却不似先前。她褪去那身艳红,着了素蓝襦裙。一头青丝绾出灵蛇髻,只以海棠为钗。
离宴以后,荣灏去了小憩之用的烟水庐。洗过脸,拭完手,内侍就领着他要的人来了。婢奴纷繁退下,关门留人独处。荣灏回身,就见她俯身门前,貌似恭敬。
阿五昂首看向妆镜,镜中人儿粉腮害羞,明眸善睐,胜了玫瑰几分色彩。
“我承诺你。可别把这个带到榻上。”
“林将军。他也算个短长人物,部下黄巾军但是出了名。这头一次不免会疼,挨过就好了。”说着,崔娘取来白巾擦去她唇上残红,再用银钗挑些胭脂轻抹上去。
宴设于留春园,碧纱为帐,金玉作盘。宴上除了武将另有文官,为此,荣灏特建曲水流觞,将杯盏置于荷叶之上,流经各座,汇于玉清池。
阿五见到了林将军,三十多岁年纪,虎背熊腰,一双眼睛贼溜得很。她欠身施礼,那对老鼠眼肆无顾忌地在她身上扫,随后便是一声笑。
阿五听后眼波微动,转眼又规复常态。
趁此空地正想去解手,稍稍起家,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俏影。荣灏略惊又坐回原处,身子微倾,凤眸半眯,望向池下水榭。
崔娘一发话,女人们从速打扮打扮。阿五还没梳头,她就盯着一堆燕脂花粉,像是无从动手。崔娘走到她身侧,伸手撩起及膝青丝绾出个松髻。
“奴是无家可归之人。”
话落,阿五摘下脖上挂的红绳,将坠子塞到荣灏手里。荣灏低头看去,一小截焦黑如炭棍的玩意,约莫一寸。他细细打量,神采突变。
“有人在王爷眼皮底下撒泼,怎会无关?瞧洪二爷的了局,便知王爷眼中容不得沙。”
崔娘点头感喟,道:“华侈了好皮相,既然甚么都不会,你也只能陪人喝酒了。”
崔娘词严色厉。
一掌掴来,打得丫环分不清南北。大春儿又上前一步冲向阿五。两人推搡拉扯,“嘶啦”一声,大春儿的舞衣扯坏了,袖子被拉去一大截。见姐姐亏损,小春儿赶紧冲上去,三人扭抱成了一团。
池下水榭近在天涯,卸去一面正如戏台。伶人在唱《出塞记》,侍婢款款而来,一下子抢光了他们的风头。
荣灏好美人,府中皆艳色。久经疆场的糙汉见之,不免心动。
某日晌午过后,王嬷嬷俄然换了张菩萨脸,她找上阿五,随行而来的另有位打扮光鲜的妇人。
阿五垂眸,将刚上唇的燕脂咬得班驳,白齿上沾了些许耀目标红。
荣灏问她:“你想要甚么?”
“不跳了!谁有本领谁去跳!”话落,姐妹俩负气走到一旁,含着泪相互安抚。
荣灏冷声哼笑,甩手将核桃般大的蓝晶挥落在地。
话落,她挪开他的手,见礼起家。
阿五见崔娘看来,委曲低头解释道:“刚才不谨慎撞到丫环,泼了她们一身茶,已经赔过不是了。”
日子一晃,已到六月。潘逸走了十多天了。夜深人静时,阿五会拿出他送的梅花簪戴上,对镜扶鬓左照右瞧。
潘逸刚走的那几天,阿五修花喂鱼经常心不在焉。天热气燥,嬷嬷骂起来也比平常凶。
“我想和王爷做笔买卖。”说着,阿五从腰间取出一块蓝晶摊在手心。“求王爷帮我找出凶徒。”
风趣,真风趣。荣灏寂静半晌,俄然放声大笑,然后一把抓住她的纤臂硬是拉起,几近要将十指嵌入她肉中。
六月旬日一大早,就有几辆墨车从西北面驶入辽城。自洪二爷身后,这座城头一次这般热烈。马碲声碎,旗号招摇,车轮压过青石砖咯吱作响。
孟青点头,再往池上望去,舞娘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