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八十章 宰相成州官 何苦来由

苏辙亦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一句。

当下把奏章往案上一抛,道:“‘痛心疾首,以听用小报酬刻骨之戒’,这两句话说得不错,但不知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苏辙想到此,目光果断下来,复又道:“后汉时明帝察察为明,以谶决事,信赖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高低惊骇,人怀不安。”

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上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

苏辙猜知赵煦于九岁即位,九年来事事服从于太皇太后,心中必然暗自愤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答复神宗时的变法,以示对父皇的孝心,因此特地举出“贤人之大孝”的话来向赵煦规劝。

又看下去:“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熙河,章惇开五溪,沈起扰交管,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

赵煦嘲笑道:“朕就是不想瞥见你,以是你还是滚得越远越好,免得朕见着了心烦。”

苏辙自庭中回到殿上,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获咎陛下,乞赐屏逐。”

“说朕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朕本身亦当有悔,可他那里晓得,大治之前必有大乱,大乱以火线能大治。”

翰林学士范祖禹上奏道:“先太皇太后以至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民气离而复合。”

只听他厉声喝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

赵煦看到这里,肝火渐盛,心道:“你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实在还不是在骂父皇?”

“……”

赵煦不屑道:“大家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残暴害民的秦始皇并称,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

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耐,一拍龙案,霍然起家,而赵煦怒极之时,内力自但是然涌出,一张紫檀木龙案,被他这一巴掌拍得稀巴烂。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恰是苏轼胞弟,宰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此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吐不出象牙。”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道:“何谓‘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

苏辙道:“比方说汉武帝罢,汉武帝外事四夷,内兴宫室,财用匮竭,因而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掠取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

“太皇太后顺依全百姓气,遂改其法,变法之人既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气而逐之,这些被逐的臣子,便是小人了。”

“由是观之,陛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之臣,辄劝陛下轻有窜改,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意,社稷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段兄所授之策,实乃浴火重生之策,底子就无转圜余地,要么站在士族权贵这边,要么站在天下万民这边,只能二选其一。”

赵煦越看越怒,这话的意义是,高太后行仁宗旧法,辽国就不敢轻举妄动,擅用兵器,他一亲政,如有窜改,辽国便会来犯。

“这不是公开讪谤么?汉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思之诏,深自诘问,他行动荒诞,为天下后代所笑,怎能与先帝比拟?”

只听苏辙道:“陛下明察,先帝有浩繁妙策,远超前人,比方先帝在位十二年,毕生不受尊号。”

一个白须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出,倒是范纯仁,安闲道:“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恰当,倒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

接着又看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古之贤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

“若站在士族权贵态度,那我当天子,于天下万民何益?最后多数只能如段兄所言那般,百姓民不聊生,终究揭竿而起,颠覆我朝。”

赵煦微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滑头,倒会拍马屁,说朕‘圣智绝人’,不过他又说朕‘春秋鼎盛’,那是说朕年青,年青就不懂事。”

“及至辽主亦与宰相议曰:‘南朝遵行仁宗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束缚,无肇事’,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则大宋民气可知,今陛下亲万机,小人必欲有所摆荡,而怀利者亦皆张望。”

其隐意是说,若他对峙推行新法,导致辽国来犯,烽火四起,他便是大宋的罪人,这些冬烘的思惟何其好笑?

苏辙此言正中赵煦下怀,苏家兄弟虽仕进不如何样,但于文学上的成绩也是不凡,在天下士子当中名誉甚隆,杀是杀不得的,贬斥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成果。

“助旧之臣摈弃不消,忠正之士接踵远引,又用兵开边,树敌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

“他情知朕决意继述先帝,复行新法,便不来禁止,只是劝朕延缓三年,哼,甚么‘使既作以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委宛,意义还不是一样?”

谁知赵煦底子不吃他这一套,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以汉武帝来对比先帝,那是甚么用心?”

赵煦嘲笑道:“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跟朕又有甚么干系?朕可向来没开过这个口,另,你口中的‘臣民’,真的是指大宋布衣百姓么?还是说,只要那些士族地主,才是大宋臣民?”

赵煦又哼了一声,心道:“你竟以汉武帝来比父皇。”

赵煦听范纯仁几次辩白,肝火方息,喝道:“苏辙返来。”

范祖禹无言以对,便在此时,内侍送进一封奏章,笔迹肥腴矗立,署名苏轼。

“但我若顺服其意,天下又复扰攘,我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本日恰是我以一条微命酬谢太皇太后深恩之时。”

范祖禹垂首道:“陛下明察,太皇太后听政之初,宋辽臣民上书者以万数,都说政令不便,苦害百姓。”

赵煦阅罢奏章,心下暗想:“大家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公然名不虚传。”

“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巨,先太皇太后之勤奋,痛心疾首,以听用小报酬刻骨之戒,守天祐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宋辽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

苏辙目睹赵煦神采不善,工何为是凶恶,心下暗道:“我若再说下去,陛下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

赵煦淡淡道:“苏大胡子倒写得一手好字,却不知胡说些甚么。”

在赵煦贬斥苏轼之时,朝中在朝的都是高太前任用的旧臣,天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反对变法派,被赵煦一个个的夺职贬斥。

翻开奏章,只见上面写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陛下冷淡微臣,欲求自通,难矣。”

“臣下上章称道功德,先帝老是谦而不受,至于政事有所恰当,倒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之于前,子救之于后,此前人之孝也。”

“而一旦决定站在百姓态度,那么与士族权贵的抵触便在所不免,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窜改不了甚么,故而苏大胡子此议,纯属废话。”

范纯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情,也不是论人。”

“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刻薄恺悌之政,民气高兴,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贤人的大孝。”

次日圣旨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州,堂堂当朝宰相,却因为反对变法,而成了一个小小的州官,这又是何必出处?(未完待续)

心下想得通透,赵煦便不肯再与群臣啰嗦,拂袖退朝。

赵煦当时年方一十八岁,以天子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气,更有一掌拍碎龙案之惊世骇俗之举,在朝堂上突发雷霆之怒,群臣无不失容。

接下去又看:“臣愿谦虚循理,统统未有所为,默观庶事之短长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实在,然后应而作,使既作以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

“武帝崩驾后,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

“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规矩,不成如斥骂奴婢,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天子。”

范祖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明鉴,微臣千万不敢。”

赵煦见此,心下怒意稍减,沉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朕继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当?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聒噪不休,反来讲先帝变法的不是。”

五今后再行上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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