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下一片温热,血从石阡胸口涌出,似一口鲜红泉眼,染红前路。“义……父……”没说一个字呕出一口血,他的月白衫子被血水渗入,湿热的温度灼烫在胸口。他抬手合上石阡的眼,合上最后的希冀。强盗已在身前,刀架在脖上,胜负已分。
陆焉嗤笑,“谁管一条狗姓谁名谁?”
“说吧,你们白莲教想要甚么?”乌黑刀锋只离咽喉半寸,他仍可在其间谈笑,不畏存亡。连余九莲都生出几分敬佩来,但很快,他歪嘴笑,恨意丛生,“大人这话只能问教主,万不能让奴闻声了,不然可就没有让大人活命的由头了。”
余九莲抚掌,镇静非常,“大人果然聪明过人,永平侯与东厂没有哪一个不想取大人道命,不过奴与大人有几分旧情,虽说大人翻脸无情,但奴内心科技挂着大人呢,这日思夜想的,怎舍得让心肝儿你惨死刀下?”
宣府总兵庞仲粮六百里加急上报,西厂提督陆焉叛逃残元,有人亲眼目睹提督一行人连夜出城,直奔北元。
景彦大声喊:“若关了我能把小满找返来,随你关多久,关我一辈子都成。”
“但是永平侯能承诺么?他不是千方百计要杀这宦官?哪能留别性命?”
铁索碰撞,叮当响在夜里,栈道上尸横遍野,再涌出一群人来将尸首拖走,月色下一片安好,先前一场殛毙仿佛从未曾产生过。
“由不得他不该,上了我教的船,便只能依着我们的路走,借他一千个胆量他也不敢不该。至于这宦官,我们今后三百年的花消,都系在他身上呢。”
回溯两日,丑时三刻京郊栈道。月是上弦月光照大地,夜是杀人夜风高人稀。马蹄声嘚嘚,一声叠着一声往前挤。埋伏在两山树丛下的强盗有九环大刀流星剑。玉轮垂垂满,一道寒光闪过,就在这一刻,刀出鞘,分裂了南风,第一匹狮子骢迎头来,四蹄被齐膝斩断,吁一声嘶鸣点起了烽火。顿时人滚落在地,剑出鞘,手腕回旋,一个剑花向上挡住当门劈来的雁翅刀。月光下,雁翅刀的仆人看清了他的脸,精美婉约的眉和眼,矗立高俊的鼻,另有——另有一口热血自他口中喷出,溅上了他的月白锦袍,点点似梅落塘前。他靴子里藏一把短刀,悄悄无声中划破了他夜行衣下的薄脆的肚皮,血肉翻涌,眼是血,喉头是血,漫出来漫出来,淹没了乾坤六合。
余九莲道:“查?谁来查?要查也去宣府固原查他通敌叛国的证据,谁会在都城搜索。陆焉北投的动静一出,西厂自顾不暇,那里来一个忠心护主的抗旨行事?再说了,我们可没有这瞒天过海的本领,天然要靠永平侯帮衬。”
“哎呀,都是奴和大人的私事,怎扯到教主去了?”他挽一个兰花指指向陆焉,“大人怎不问奴家是谁?奴等大人问这个,等得好生心急。”
京师一片哗然。
一时候换了嘲笑,勾一勾手,便有黑衣教众提着一对铁索钩到陆焉身前。听余九莲道:“提督大人可认得此物?这是官府衙门对于江洋悍贼的惯常伎俩,听闻一旦交铁钩穿了琵琶骨,任他工夫再高也使不上力量,这倒是恰好,护送提督大人的路上也省了很多费事,您说是不是?提督大人。”
“要杀本督?告没奉告过你主子?”
景辞被这没头没脑的藏过一回,又死了一个贴身丫环,惊奇自不必说,但揣摩不透贼人企图,更叫人彻夜难安。但答案在三今后揭开,还是迷雾重重。
“啧啧啧…………”余九莲骑在顿时,手中握着陆焉的长剑,仍然是一张非男非女妖娆娇媚的脸,仍然是娇娇妖妖昆曲调调,他故作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提督大人到如此地步,另有人飞身挡刀,真真动人肺腑,催人泪下啊。”
“没错!”二老爷拍案而起,“女儿家若没了清誉,如安活着上安身?你如有个失贞的姊妹如安在外人面前抬开端来?不要说天下,就是这国公府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你若真想救她,便管好你那张嘴!若再敢多说,我第一个打死你。”
老夫人决意不报官不过泄,闷在府中处理此事。景彦不敢同老夫人顶撞,便只能在清风居同二老爷争论,吵来吵去一上午,末端景彦大喊道:“难不成清誉比小满的命还首要?”
铁钩扎破皮肉,仿佛有了神态,这神态都是恨,带着满腔的愤懑往皮下钻,勾烂了一层一层肉,再搅碎了经脉,锁住琵琶骨,从另一端穿出,鲜血渗入了衣袍,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一屋子人只顾抱着她哭,内院丫环婆子莫不敢睡,整夜整夜守着,只没人再去穷究背后之意。
“哐啷——”清脆,是雁翅刀砸在高耸的山石之上,弹开来又落地,再没有声响。
余九莲临空舞一舞手中长剑,妆模作样扬声道:“提督大人放一百二十个心,汝宁郡主是永平侯费经心机求来的媳妇儿,是荣二爷宦途的垫脚石,侯爷如何能让奴动郡主一根汗毛?底子就没出国公府,只塞在祠堂里睡了一天,不过谁晓得呢?这丁点小事竟然让提督大人急的连夜回京,啧啧啧…………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个一往情深哪,可惜是一个白蛇一个许仙,一个宦官一个郡主,就让奴来扮法海和尚,替大人斩断情丝,入那雷峰塔修行去吧。”
宦官罢了,凭甚么高高在上故作狷介,见着便让人想踩在地上碾碎了成了齑粉成了灰,再没有机遇翻身。
栈道绝顶,一匹白马爬升而来,九节鞭叮叮当啷如鬼怪勾魂,手臂一甩,缠住剑身,再一带而起,夺了他冒死的利器。残兵刀枪相对,眼看就要穿透他肩胛,仍在苦战的石阡飞身扑上,带着他往侧边一滚,躲开刀锋剑尖。
陆焉一手撑地,掸一掸衣摆上沾的灰,站起家来。打斗中一缕发自额前落下,习习夜风中飘摇,令他眼角泪痣一时明一时暗,如风又如梦。双手负在腰后,他抬起下颌,亦抬起斑斑血迹,迎着顿时锦袍端方高处俯瞰的余九莲,竟半分不输。
五短身材的老仆拉着铁索拖着陆焉向前走,那老仆走在马侧,问余九莲,“护法大人,这宦官我们要如何运出城?万一查出来。”
他不肯多说,只问一句,“郡主呢?”
路边一朵小花染了血,最后一滴血珠子从花瓣落下,砸进土里,阒然无声。
国公府千头万绪,无处动手,这厢郡主失落丫环被杀的动静已经传到宣府,陆焉决定出发,连夜回京。
余九莲轻视道:“将死之人有何可惧?奴便亲身为提督大人穿上这铁钩如何?”
随行的三十人已所剩无几,白莲教信徒却一个一个不惧刀剑地往上冲。
他伸手要在陆焉面皮摸上一把,未推测陆焉仍有力量偏过甚,躲开他的手,他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叱道:“不识汲引。”
陆焉摊开手,向后退上一步,淡笑道“有何不成?”
傍晚余九莲将国公府外残剩的西厂番子一一清理洁净,确保毫不会有第二批人赶往宣府。愁云盖顶的国公府在入夜以后解开眉头,一家子人都在光荣虚惊一场,汝宁郡主这一棵国公府根植在宫里的大树仍未倒,寻寻觅觅从祠堂佛龛下带着浑身灰尘本身爬了出来。
“笔润——”二老爷将陪侍叫出去,叮咛道,“你领着墨香书沁两个将这孝子把守起来,没我答应决不准他出院门半步。”
他的剑已经转向,临空翻转,割破一截乌黑的咽喉,血液飞溅,将暖和的南风烫得炎热。他持剑的手在抖,虎口扯破。这一夜还要杀多少人,还能杀多少人,还是谜。
第三十六章玉殒
余九莲怒在心中,笑在脸上,委曲道:“大人可真是心狠,奴的哥哥死的那般惨痛,全赖大人所赐,您说,我该如何服侍您?刀剑?怕配不上大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死的是谁,活的是谁,人间有几个余九莲?或许一人活着一人是影,一人分白天一人分夜晚,余九莲本就只要一个,就似兄弟二人本就一体。
他还是笑,眼底结一层坚冰,满含杀意,“你若担得起结果,便固然来。”
二老爷懒很多理,摆摆手将他打发走。自坐在厅中愁白了头,私底下奉求锦衣卫,只敢说丢了个姨娘,求着人暗中刺探。
陆焉面上仍然沉稳,不动声色,“这话不该问本督,也不该问你,该去问你主子,同永平侯、曹纯让勾搭,欲意何为?”
余九莲终究对劲起来,攥住铁索向前一拉,陆焉便呕出一口血来,脏了他的绛紫上杉。他斜睨着襟口一片污迹,满眼的不屑,“啧啧…………听闻提督大人生性喜洁,怎生落得如此狼狈?真让民气疼呢。”
这云淡风轻模样刺得余九莲肚中翻火,咬牙道:“且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