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辞打趣说：“这曲儿唱的是哪一家的懒婆娘，莫不是我跟前这个吧？”
“呀，竟另有诗要念？那我可得放下活计洗耳恭听了。”景辞笑笑望住她，共过悲苦，熬过艰巨，余下的没时候悲伤，要认当真真过好每一日。
“好了好了。”半夏赶紧答话，“嫩吃能睡生龙活虎。”
景辞笑笑说：“可别，这东西若不是我听着好玩想弄了吃，这辈子也没人敢摆上桌让提督大人伸筷子。气候凉，多放了些胡椒辣子才吃成如许，不过出了汗身上倒是松快些，肚子里也发热，比平常那些邃密玩意儿风趣些。”
景辞怔忪，久久无言。比及半夏考虑再三也未能找出一句恰当的话来安抚，她才安静开口，问：“人……收殓了么？”
陆焉笑：“你若嘴馋何必忍着，想吃来咬上一口就是，小的身上可不止这一个处所适口，郡主大能够翻开了衣裳痛痛快快地吃一回。”
“身后哀荣那里称得起‘不亏欠’三个字？我欠她的，只要来世再报了。”
杨柳儿赶紧来劝，“半夏姐姐可千万别哭，这大好的日子，好吃好喝的，该欢畅才是。”
陆焉忙完公事已是深夜，还是守在她身边，握住她仿佛永久也捂不热的手。正式喧闹如水的夜，她似惊梦蓦地间展开眼坐起家，目光空落落散在点点微黄的烛光下。陆焉猜想她因是被恶梦吓住，拦住了要低声安抚一回，但是景辞安静且必定地倚靠在他肩头说：“青岩出事了——”
愿守在她身边，永久瞻仰她不能被光阴变动的容颜。
她想起火光冲天杀阵满耳的那一日，白苏穿上她的玄乎大氅，在她面前无声诉说，“这是命。”
夜里她可贵早早入眠，干枯肥胖的身材也垂垂养出几分好气色，汗青已然翻过一页，京师战乱，太和殿的大火悄悄成为发黄老旧的故事，今后大人们用来恐吓不肯早睡的孩童，或许会讲上这么一个惨烈又短促的故事。
仲春二吃过一顿百姓家最平常不过的手搓面，两小我对着桌坐下吃得闷不吭声，过后陆焉拉扯领口，竟吃出了一身热汗。放下筷子感慨，“这面条好吃得很，面汤也鲜甜，早几年怎不见仲春二的时候吃这个，可见厨房都在躲懒。”
她最恨就是这三个字，或生或死或苦或乐，平生起伏都命定。
突破沉默的是晚归的人，他才露脸，景辞便抹开了悲伤，笑一笑迎上他似箭的归心。他便也顾不得其别人，低头顺从热切跳动的心脏，绕过四四方计划台走到她身边，抱孩子似的将她托举起来，端在怀里，掂一掂手臂上的小人，对劲道：“本日仿佛又沉了些，可见太医的方剂见效，再苦也要持续吃。”
梦，到此为止。
景辞手里捏着一块面团，揉出个圆圆虎头模样，笑笑说：“你可别夸她，她此人听不得好话，人说她三分好，她就能听出七分美来。瞧瞧，尾巴要翘到屋顶上。”
景辞道：“哪能每天吃呢，最多两三回就腻，还是留在仲春二这一日特地吃吧。”温温的巾子递给他，“擦擦汗，免得脸上粉白艳红的，我瞧着都嘴馋。”
半夏道：“可别说，就这搅团也有说法，另有诗呢！”
木棉擦了擦手，立在一旁低声道：“原也没筹算瞒着郡主，大人叮咛过，郡主若问起，奴婢们便尽管照实说。梧桐姐姐下山去城外营帐想找大人求救，不成想走错了方向，承安门外是自西北前来驰援的大同总兵麾下副将郎玉芝，那人治下不严，领的是贼兵惯匪，一起上干了很多□□劫掠的乌糟事儿，赶上他们，也是梧桐姐姐命不好…………”上面的话不必多说，大家都知乱世浮尘，一个女子赶上兵匪还能是甚么了局。
木棉道：“郡主不必自责，白苏与梧桐，自入依着叮咛了国公府，便都晓得会有这么一日，这都是命，不怨旁人。”
木棉道：“女人放心，大人叮咛过，办得风风景光的，绝没有亏欠梧桐姐姐。”
“仲春二，龙昂首，大师小户使耕牛。”新春伊始，大地解封，阳气回笼，春耕将始，恰是运粪备耕之际。皇家按例要去天坛祈雨，不管眼下是如何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朝廷社稷，都要觍着脸求老天爷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大灾大难过后，坍塌的围墙与破陋的屋顶将将修出个囫囵模样。一家家道贺劫后余生，新节将至，要吃“鼓撅”“搅团”又要炒豆子惊龙王，人返来，又是一座繁华喧闹的城池。
半夏踌躇，看木棉一眼，见她点头便要把嘴里的话往回吞，又看景辞，还是没胆在她跟前扯谎，“春山说在两仪殿找着了白苏姐姐半个耳坠子，查问过当日两仪殿活下来的人，多数说是被蒙前人掳走，北上带回草原。大人已经指派了番役往北追，或再需等上一段光阴才有动静。”说完再看木棉，人家已经懒得再提点她，尽管低着头揉面了。
第九十章仲春
景辞点头道：“你放心，我好着呢。不过是提及梧桐与白苏两个，内心难过罢了。”
在床上养了小半个月，景辞终究能让人扶着下地走动。这一日筹算正端庄颠末节，将半夏叫到屋里来，摆上案头一面说话一面捏面条，半夏没了左手便只在中间递递东西，接一接话。瞅着木棉手里的面团说：“郡主可晓得，这东西另有个诨名儿，叫‘顶门棍’，乡间人说把门顶住，邪祟不入，一年承平，都城里都过的好日子，说这是年节里大师伙儿都吃闷了、玩昏了，吃一顿“鼓撅”顶灵性，当下就开端干活过日子了。”
景辞长叹一声，抬手覆在半夏微凉的手背上，被波折树杈分裂的皮肤仍然粗糙搁手，她握紧了，看着半夏说：“有句话不为其他，迟早都要同你说，你也不必错愕，听过就罢。这平生凡是我活着，便决不让你刻苦。哭甚么哭，刚唱完曲儿现就掉泪，真真是个孩子。”
半夏一转眸子，懒懒道：“算啦算啦，手都只剩一只，此生当代必定只能做个懒婆娘了。”话音落地，屋子里初时极静，单单只要窗外风过树叶沙沙声，仿佛源自北地跨过山颠走太长河，寂然凄厉的痛哭与哀号。半夏怯怯地唤一声，“郡主……”怕本身说错话，勾起悲伤事。但明显受伤最多的是她本身，其他人，人死百事消，哪能体味到生者的煎熬。
“吃饱话多，明儿真该饿你一回。”景辞斜他一眼，宜嗔宜喜，小小一个眼神，反倒勾得贰心驰神驰。
半夏清了清嗓子，一本端庄唱起来，“过了正月二十三，懒婆娘愁得没处钻。又想上了天，没鞋穿；又想钻了地，没铧尖；又想上了吊，丢不下仲春二那顿油搅团。”
景辞低头再给小老虎添上尾巴，簪子勾出来伸直的四肢，一只讨喜的小东西就在她手里成型，未料她持续问：“梧桐呢？木棉来讲吧，好歹她与你是一处作伴的姐妹。”
日头藏进梧桐树后，留窗前一片荫翳，景辞给小老虎画上髯毛捏出个圆滚滚的身子，问半夏：“白苏呢？回回问他都说在查，到现在还没动静，凭着熟行厂的工夫，查小我还需拖到明天？我是不信的。春山那小子跟你说过没有？我身子好多了，也不必瞒我，免得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换了常服，一身道袍萧洒俶傥，衬着满头银发似神似仙，这般万里挑一的人，眼下却如凡尘俗子情根深种，抱着她问：“还觉着晕么？昨儿夜里没见发热，勿要几次才好。”
陆焉道：“北上的步队很快就会有动静，有甚么想晓得的问我就好。”眼神在案台四周军逡巡，终究落在半夏肩上，令她手足无措，正想要起家告别，不想他竟有一句家常话等着，“半夏身子好了？”
杨柳儿在一旁帮手，眼睛却瞧着景辞，恐怕她渴了累了缺了照顾。却还能笑盈盈同半夏搭话，“半夏姐姐可真是见多识广，就这手擀面也能说出古意来。”
半夏接过帕子，擦了眼泪，抽上两口气道：“晓得了，我就是又哭又笑小孩儿撒尿，郡主别跟奴婢普通见地。”
陆焉道：“你若喜好，明日还叫他们做来吃。”
“嗯，那就好。”他略微沉吟，转过脸来又赶上一旁笑呵呵看大戏的景辞，忍不住捏一捏她鼻头，瞪眼，要竖严肃。无法她肆无顾忌，笑得更加对劲。而他是中毒是呆傻，莫名的也陪着她一块儿笑，光阴留下磨难，你却将磨难过成了蜜糖。她俄然间想起某年某月，在他沉沉如许的目光下，她曾果断地说过“有凤卿陪着，我甚么也不怕。”和顺而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