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归家

“审那宫女时我病得起不来床,并不在场。只听丫环们说了个大抵,仿佛是年后就要下旨,责令齐王殿下西行就藩。不过喻贵妃素有圣宠,除夕宴上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若闹得僵了,三姐姐怕是也不好做。”不必锦上添花也少去雪中送炭,喻贵妃的事情不沾为妙,免得获咎了皇后,得不偿失。

她眯起眼,笑一笑,同先前车内阿谁魂不守舍的景辞全然分歧,又是另一张面孔,忆起来,一旦踏进国公府的门,她便又得做回六女人,哪管你愿不肯意。

“祖母放心,太医说虽是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但开几帖宁神养眠的药,将养几日便好。前日孙女也去三姐姐宫里瞧过,姐姐虽精力不济,但面色已好了很多,夜里也睡得安稳,叮咛我来回祖母同大伯娘,不必忧心,三姐姐在宫里有太后同皇后娘娘照看着,万事都好。”景辞揣摩着,春和宫的事情一翻篇,景馨头一件事就是差人回府报信,陆焉用云绫锦把她攀扯出来,估摸着也叫吓得不轻。大夫人念着景馨不错,但老夫人更想晓得的定然是春和宫里究竟如何。

果不其然,才一只脚跨进他守分居的门,便闻声里头大喊大呼,“小满——小满——爷可把你盼返来了,你再不来,爷就要叫二老爷活活打死!小满,哎哟…………你可千万得救我!”

内堂厚厚的挡风帘子抬起来,目睹个身材窈窕的丫环上前去返话,轻声细语的似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蜜斯,“老夫人,六女人返来了。”

“要说这世上如何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老夫人答的是大夫人,一双老而精亮的眼却看着景辞。

大夫人五味杂陈,二夫人隔岸观火,唯老夫人沉着仍然,绕着圈子往深处问,“我昨日听青崋(hua,第四声)说,恩亲侯家的小侯爷遭佥都御史弹劾,恩亲侯夫人四周求人,竟还求到我们家里。你祖父赋闲在家,大伯父长年在西南,你两位哥哥资格尚浅,实在帮不上忙。”

二夫人点头,“好好好,好孩子。”珍珠耳坠子晃了晃,一身素净,远比大夫人老成。

二夫人嘴上应着,内心却不平,只看这阖府高低,独她六女人一人是富朱紫,旁的兄弟姊妹都是烘托,她一返来,大家都得让路。给长辈们存候如何叫累?府中女人们日日都做,单她矜贵。

转而又想起昨日大夫人劝她,“畴昔的事便不该再计算,你且为着四少爷同九女人的出息,也不该获咎了她。现在有太后,将来另有太子。你好好想想吧。”

老夫人笑着抚她的脸,欢欢乐喜道:“日盼夜盼,本日总算见着了。瞧瞧,这模样,更加水灵了。”倒不提她在宫里那一场病。

右手边大夫人忙说:“老夫人便是不说妾身也要留下,好些日子没见着六女人了,我这内心也驰念得很,正想找个机遇好好靠近靠近。老夫民气疼六女人,莫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心疼?弟妹,你说是不是?”

过了金吾街,劈面来的是定国宫府门前那两只凶煞煞的石狮子,车驾绕上一圈,并不从正门入。小西门丫环婆子已早早站满了,皆是崭新衣裳,光鲜发髻,至心冒充临时非论,起码一个个瞧畴昔,都是喜气洋洋模样,迎着她下车换轿,齐声施礼道:“奴婢恭迎六女人回府。”

到底是母女连心,求完菩萨便来握景辞的手,感激道:“你三姐姐让我们养得娇了,自小没受过委曲,她现在在宫里头…………要托赖你,多多照顾着,大伯母打心眼里感激你。”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透亮的翡翠镯子塞到景辞手里,她推了一番便顺势收下。有的人总感觉本身最精,你不收她这番礼,她反倒有猜忌。

方进门,老夫人便让梅双扶着起来,景辞便迎上前,赶紧扶住老夫人,“孙女不孝,万不敢劳祖母起家。”

景辞道:“大伯母说的不错,陆厂公是天子近臣,比之曹纯让,资格虽浅,但去也胜在年青。”

“还是你母亲心疼你,来来来,快坐,坐到祖母身边来。”就要拉着她一同上榻,景辞推说不敢,叫梅双递了个小杌子来,转过身向二夫人施礼,唤一声,“见过母亲,母亲万福。”

“嗯——”老夫人微微眯着眼,瞧着二夫人说道,“小六儿是个可贵的,懂礼数,有孝心,你们也等一等,一并见了,免得小孩子家家一回府就得挨个存候,累出病来如何好。”

大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总算畴昔了。”

老夫人想晓得的都有了答案,刚才点头,叮咛道:“老迈媳妇儿把礼单再改改,后日再拿来与我瞧瞧。”再看景辞,“原想留你在颐寿堂用饭,不过趁着时候尚早,你还是去瞧瞧青岩吧,这孩子前几日挨了打,可贵待在家里养伤。”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们姐弟豪情好,你且去劝劝他,万不成在如此莽撞。你祖父不在府里,你记取先去清风居见过你父亲。”

她见父亲一贯暖和的父亲如此疾言厉色,揣摩着景彦定是在汤泉山跟着太子闯了大祸,恐怕父亲动手不轻,那整天上蹿下跳的地痞猴约莫吃了很多苦。

梅双道:“前头袁瑞家的来回话,说六女人换了衣服就来给老夫人存候。”

景辞原生着气,踏进门来,瞧见他不幸巴巴趴在床上,又感觉好笑,“甚么二老爷,那但是你亲爹,哪有你如许没大没小的人,把稳父亲闻声了,再打你二十大板。”

景辞坐在老夫人脚边,乖灵巧巧小模样招人疼。与几位长辈闲谈凑趣,约一炷香时候畴昔,老夫人终是开口问,“你三姐姐现在可好?自她入宫,平常不得相见,我与你大伯母心中无不顾虑。”

大夫人道一句“皇上圣明”,内心头恨着,喻贵妃放肆放肆,明里暗里没少欺负景馨,现在非论她另有无复兴之日,少了个养在宫里的皇子,看她还如何斗下去。

“景辞大病初愈,好好将养身子是正理儿。叫她先歇着,不必焦急来颐寿堂存候。”

这里三人亲亲热热说着话,将二夫人的冷僻显出来。只见着她暖和和和地笑,待老夫人的靠近话说完了,才开口:“返来了就好,一起上累着了吧,先坐下喝口茶,渐渐说。”

大夫人也上前来,慈爱道:“我瞧着也是,陪着太后娘娘哪有不好的事理。瞧这眉,这眼,真是像极了太后娘娘。”她生着一双标致的丹凤眼,傲视之间一派风骚,胭脂红的比甲,秋香色百蝶穿花的袄裙,梳着双飞髻,戴一套莹润有光的珍珠头面,眼瞧她未语先笑,是个八面小巧的人物。

点到即止,老夫人转了话题又问:“靠近年关,各府都往宫里送礼,我这里也拟了一份,你瞧瞧可有不铛铛的处所。”

景辞想,老夫人或是想问,这雪中送炭值不值当,划不划得来。

话头子顺顺铛铛扔给劈面的二夫人,只看她接是不接,说到底在这深宅大院磋磨了这么些年事,早不是当年,顺势扯出个笑容来,“这孩子不常在家,我这内心也驰念得紧,缀锦轩早早清算安妥,原留在院子里服侍的人未几,妾身先从本身身边挑出几个聪明的在缀锦轩听差。”

白苏同忍冬对上一眼,再多唤一声,“郡主,喝口茶吧。”

“齐王…………该就藩的就藩,该奉养的奉养。”大家都觉得皇上会将齐王留在京里,同太子争上一争,谁晓得就这么件事,就让皇高低了决定。

景辞低一低头,一副羞赧模样,“大伯娘如此夸人,景辞可不敢认。”

大夫人存疑,“那陆厂公不是…………”春和宫的人么。

大夫人接着说:“按说喻贵妃恩宠一时无两,恩亲侯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让他打死我得啦!祖父心狠,亲爹更狠!小满,唉——你是没瞧见,祖父说打二十板子,长辈们都没话说,偏他,我亲爹!让打四十板子,说是给我长长经验!四十板子呀!你想想,四十板子下去,我不死也得残废,要不是祖母拦着,今儿你可就见不着我了。”说到悲伤处,扯了景辞的帕子便抽抽泣噎哭起来,仿佛有天大的委曲要诉,能哭得六月天理下霜雪,“爷现在…………爷现在这屁*股也烂了,趴久了还长疮,门出不得,连出恭都得三小我架起来…………你笑甚么?我说你笑甚么?还笑!这亲爹恨不得打死了我,亲姐姐还乐得看好戏,我的命如何这么苦…………”

还是没回应,魂在九天上,哪是凡人能懂。

景辞实在憋不住,眼瞧着他那狼狈模样,笑得双肩颤栗,声音颤抖,好半天缓下来,从大丫环元宵手上接过茶盏来,送到他跟前,“三少爷消消气,先喝口茶再接着哭。元宵,给你们爷拿快巾子来,我这帕子小,可不敷他哭的。”

老夫人作势也来细心瞧她,“老迈媳妇儿说的不错,可真有几分像,这但是天大的福分。”

马车出了承天门,景辞的耳根子仍绯红,躲在角落望住小桌上一只甜白釉茶杯怔怔入迷。前一刻脑筋里跑马灯似的喧闹,这一时却没半点思路,鼓槌往头上敲一下能听得见反响。

老夫人半靠在榻上,石青色褙子,玄狐皮抹额,瞧不出已到花甲之年。目光成心偶然掠过左手边座上容长脸的年青妇人,不由得叫人神情一凛,立时端出一个温婉慈爱的笑,回给老夫人。

府中景色稳定,一棵树一座山都要跟着老太爷做个寂然无趣姿势。颐寿堂前院养着的一大片菊花到了这个时节,亦是好的吵嘴的坏,左手边一小片白猫狮子谢了大半,另一株“二乔”却还开的热热烈闹。

到底,情势不由人,不提她,就连老夫人也得赔笑。

约过了半个时候,景辞换过家常衣裳,穿一件石榴红短袄,系着藕荷色留仙裙,梳瑶台髻,乌油油的头发只要一只白玉簪子,一朵红珊瑚珠子攒出来的小牡丹,瞧着一团喜庆,专来讨白叟家喜好。

景彦负气,不喝茶,帕子也扔到地上,“爷不奇怪!”

竹仙捧上来个洒金的册子,景辞翻开来,头一页就是给东厂提督曹纯让,天然另有给陆焉的,她略扫一眼,笑着说:“曹公公诸事烦多,现在不常在宫里待着,倒是陆大人,这半个月去慈宁宫存候,倒有五六回赶上他。”

老夫人道:“哪有女儿先一回府就抢了母亲的丫环来用,传出去,凭白叫人说嘴。”转而看立在一旁的梅双叮咛道:“你叫于嬷嬷领着菊芳兰香两个去缀锦轩候着,你怡景苑的人自领返来。”

景辞便辞过长辈,入得清风居,父亲的性子半点没改,竟日里不是作画习字便是操琴下棋,一派风骚文士的做派。见了女儿,也仍然是三句话,身子可好?读书可勤奋?可曾出错?本日多一件,临走叮嘱她,“去瞧瞧你弟弟,叫他好自为之,如有再犯,必然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能如何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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