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静道,“这是孟州刺史林常于今晨快马加鞭命人呈上来的,下官看过以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本想送到将军府上,正巧将军本日就馆,也免了中间很多费事。”

“既是急报,还不快快送去?”说着,扣着扶手起了身,伸展着腰,“忸捏啊,本官才疏学浅,只在这藏书阁翻了半页纸,竟昏昏然去会周公了,岂不该了那句鄙谚‘观书引睡魔’吗?哈哈哈・・・・・・”

狄应闻言,复又垂下头,两手交叠,无声无息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湖绿扳指。

秋云水笑而未答,凝神静思,掐了线头往针鼻儿里穿,试了几次,都未能穿过,鼻尖上冒了一层汗雾,再试,仍束手无策。

摊开奏章,又细看了两三遍,才昂起下巴,呼了口气,问,“这是谁递的折子?可曾奉给陛下御览?”。

前朝丞相付游于于两月前被访拿扣押,归案后马上押送京师,附近折冲府甲兵保护,孟州距卧龙城两千余里,掐算日子,也快到了。

付游被捉,那些银两安在?

林常!

史思静一番喝骂,反教狄应复苏了很多,仿佛他的肝火打史思静口中吐出了。

二人来到一间无人的藏书阁,狄应坐于公座上,史思静便立于下首,躬身垂背,只待狄应发话。

史思静眼皮一跳,隔了半晌才转过弯来,意味深长地俯身拜道,“下官明白。”

摆摆手,狄应忧叹道,“我们皆为陛下办事,哪有忘恩负义之说,本官当初汲引他为孟州刺史,实因其才略过人,现在他将付游逮捕在堂,于朝廷于百姓都是善事,是功德。不过・・・・・・”,停顿半晌,不言之意全在这尾音中,“不过如此大张旗鼓地由甲兵护送,且路途悠远,如果谁偶然泄漏了押送囚徒乃是付游,厥结果可想而知・・・・・・”

“老爷,到了。”

奏章并未陈述,只说面见陛下时亲口禀报。

只留下史思静一人在阁室内干巴巴地笑着。

可付游不止是付游,人尽皆知,他当政期间大肆敛财,富可敌国,犹是乱世初现,大厦将倾时,更是无所顾忌,稍有家底的官员豪客,自行奉上供银还好,如果不肯或藏匿一二,付游便马上颁下矫诏,抄家没府,斩尽扑灭,分毫不留。

狄应生就一张肃容,平素也极少暴露笑意,史思静唯恐讹夺,正绷紧了一根弦听他叮咛,谁知一波开朗的声浪毫无征象地劈面拍打过来,慌乱之下,吓得他面皮一抽,看得狄应也跟着神采难堪,握起拳头干咳了两声,超出他推开阁门仓促拜别了。

狄令沉默嘲笑。

擒拿了付游,确为环球大功,加官进爵不在话下,最勾民气魄的而是付游手中难以计数的金银财宝,无人晓得他到底有多少家底,天下遍及的宅第、商号、田庄・・・・・・或许足以买下十座城池?一个小国?如果招兵买马,配以良将贤才,恐怕将是一国之难。

林常本来亦是他麾下幕僚,曾与柳音、赵阙并称隐逸三诸葛,不过赵阙是个“武诸葛”罢了,论智谋――柳音曾说,“赵阙呵,蚍蜉与他比肩,蚍蜉都嫌弃他”。

狄应攥紧了拳头,肝火不知不觉爬上眉峰,史思静见状,忙出言应和道,

云水居内,文尝取来了针线筐,搁在桌案上,“夫人,这些活计让奴婢来做就是了,您何必费阿谁力量?伤神伤眼的。”

光是狄应现居的宅邸,镶金嵌银,碧玉座屏,珠宝器皿单论不便照顾被弃置在地的就不计其数。

出了署门,狄应还是阿谁狄应,不苟谈笑,沉寂内敛。

朝臣皆知,狄应在尚书省内独一兵部在握,其他五部俱在奚谏之辖下,林常也这般以为。

狄应又是一声嘲笑。

“夫人这说的哪门子浑话。”,文尝嗔道。

话说出口,便感觉本身性急了,折子上不见朱批,且此等要事陛下定然不会无动于衷,明显未曾递上去。

狄应摇点头,收回思路,接着揣测眼下景况。

举头仰观,狄府。

当初狄应便是看中了他这份野心,雄鹰在牵不在关,走了些门道,林常打一介微末卑官两年内连升六阶,直至孟州刺史。

“将军,那这封奏章可要呈递上去?”

有史为证,当年季世天子年幼力薄,又无母族庇佑、大臣搀扶,被付玩耍弄于鼓掌当中。一日,付游将小天子封禁于宫室,摆布派人看管,随后以御器失盗为名,明目张胆地在皇宫大肆搜刮财帛,后宫多少娇弱女眷自缢于横梁之上,无人知。

“嗯,明白就好。可要把紧家声,莫胡胡说了出去。”

秋云水拘执地摇点头,柔水似的眸光全数粘到了线头上,太吃力,脑筋有些晕眩,闭上眼憩了一瞬,再展开时,手边豁然亮堂了很多。

他的康庄宦途由狄应一手搭建,此言半点不虚。

正因无人晓得,林常可私吞的便没法预算。

门吏见了他,又吃了一惊,变态,太变态了,连续半月不来,本日来了,平常都呆到傍晚,本日来了就要走。

狄应门下幕僚府。

狄应正迟疑间,僮仆已跪伏鞍下。

宽广的大道上,狄应骞着马缰,由着座驾不急不缓地懒惰踱步,思路早已飞到九天以外。

付游为前朝余孽,死不敷惜,身为朝堂重臣,他本该为此道贺。

屋室太黯,院中日头又太刺目,这般恰好。

三人中,林常以簧口利舌,矫捷机变见长,于朝堂政务很有见地,柳音比之不遑多让,但柳音志不在庙,较林常少了几分野心。

“好个忘恩负义的林常,您一手汲引他为孟州刺史,现在他却行起狼心狗肺的轻贱事来!那个不知孟州保存数座安乐侯秋绍的庙祠,香火畅旺,其女秋氏乃是您府中家人,当初您又有恩于孟州城百姓,近似亲邻,林常竟敢这般行事,实在胆小包天!”

雄鹰伸了利爪,还是斩了脑袋教人放心。

既然如此,林常了局何如,也怪不得他了。

他一个小小门吏,天然不敢多问。转头奔向杂院,唤了陪侍的僮仆,一并将骏马牵了来。

见此,史思静深知此中门道,低眉垂眼,大气都不敢出。

取出针线,秋云水眉眼低垂,含笑道,“好久没沾过手了,犹记得前次刺绣尚待字闺中,转眼已过了这么些年,再不碰,便两鬓银霜了。”

短短三年,他就藏掖不住暴露了虎伥,当初真是高看了他。

文尝看得焦急,抢言道,“还是让奴婢来吧,您手生了。”

他欲以急报之名超出狄应直接上呈陛下,觉得如此便能功利双收,不止晋升的官阶,另有天赐的财爻,更能离开狄应的掣肘,殊不知,雄鹰可牵,利爪伤人,狄应在收他为门客的那一日起,便到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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