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虽胸中畅快,一抬眼瞥见来人,顿时面色煞白,忙扯了扯狄琼之的袖口,低声说道,“少爷,快将这三人驱走吧,被・・・・・・”

“呵,”狄琼之苦笑道,“本来想晓得在贰心中,母亲与那贱婢孰轻孰重,却不料被旁人瞧了笑话,他视我如仇之事,我早该铭记于心的。”,站在原地莫名地眨了眨眼,“走了。”,言罢,回身便走,经过狄应身侧时,淡淡地低了低头,“狄将军,琼之告别。”

秦妈妈黑黄的额头磕碰出血,粘了满脑门的泥土,“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你可受得起五十棍棒?”

狄琼之矮身,附耳说道,“若母亲偶然得知此事,你就说――待我势强之时,就是我接她出府之日。”

“念你近身奉侍主母尚算妥当,但事不过三,若再挑衅惹事・・・・・・”

只是无言,偏教得旁人一阵胆怯。

秋氏孱羸,秦婆倔强,一为主,一为仆,高低立现,狄应刚生出的悔意立时淫灭,冷脸道,“本将军在此,由得你作威作福?”又点了几名站在一旁的婆子,“你背秋孺人速回云水居,你在旁看顾,你马上去请府医。”

“此处为将军府,非你私家宅邸,你可清楚?”

“是,”狄琼之恭恭敬敬再拜,起家后垂眼走到秦妈妈跟前,慎重其事地叮嘱道,“谨慎奉养母亲,莫着了阴诡小人的道,莫让人伤了母亲的心・・・・・・莫再提阿谁无缘的女婴。”

“夫人――夫人――”,文尝和压枝当下喊开了,秋云水也实在吓得不轻,疼倒没多疼,只是余光中有一人缓缓走近,心中立定,顺势倒在文尝怀中,这下,二仆更是慌乱无措,只剩扯高了嗓门冒死哭嚷起来,“夫人――夫人这是如何了――”

狄琼之嘲笑着任其所为,脚下纹丝不动。

饶是秋云水城府再深,也惊得薄肩一抖,露了怒意,两眼暴戾地盯着狄琼之,仅是一瞬,便立即垂下头去,荏弱中伴着丝丝沙哑,“少爷何出此言?”,双手袖下死死撕扯着绢帕,竟堪堪止住了兴旺待发的肝火。

秦妈妈深深跪伏,额头贴着沁凉的空中,嗤嗤笑了。

“是”

“明白”,秦妈妈颤声道。

狄琼之如被兜头破了一盆凉水,两耳嗡嗡作响,心湖一片死寂,再漾不起半点波纹,只暗澹地笑了笑,“若父亲看儿到处不是,何不以平沙大将军之尊都省左丞之令下一纸谪书,将儿贬斥至千里外荒蛮之地,也好省了次次见儿不扎眼,长此以往气大伤身,儿罪恶大于天矣。”

秋云水神采唰地通红,恨意暗自涌动,猛一用力,长长的红色甲片被掰断了弃落于灰土青芽的砖缝中,翘起的倒刺勾住了绢丝,殷红的血珠子感化一片,半晌之间,气血攻上心头,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炫。

“本将军记得前次便是你惹是生非,拿个‘夫人’的名号作噱头,多嘴多舌,企图借狄兴之势趁机欺负秋孺人,对否?”

“秦妈妈静待好戏就是了,不必多管。”,说完,狄琼之大步向前,超出秋氏主仆,止于一人劈面,狄琼之身量偏长,微微垂首,二人目光交汇,一人直白而固执,一人深沉而峻厉,哪个都不肯逞强,哪个都不伏输。

“是”,秦妈妈泪眼婆娑地点着头,攥着狄琼之的手不肯撒开。

狄琼之回身,惊奇地望着云水居主仆,似是初初看到三人般,“秋孺人――”,余音尚未了,下一句却急转直下,厉声叱骂道,“你这贱婢好不知礼数!”

“可有主理内院妇人之事!”,狄应浑声如钟,振聋发聩,“你一介朝廷官员,本该竭力为朝廷效命,你看看你的言行举止,的确为天下男儿所不耻!竟另有脸妄称礼部员外郎!”

文尝和压枝站在身后,只看到她纤影飘摇,将近栽倒在地,实在不落忍,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

“你・・・・・・你这个孽障!”,狄应笔挺地伸出充满老茧的手指,对着狄琼之的额际,“从本日起,你狄兴狄琼之休要再踏入我将军府门一步!滚出去!”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秦妈妈已然虚脱,昏头昏脑地跪不平稳,强撑着才不致倒地。

不待她说完,狄应便满脸震惊地大步跨入青澜院。

“是”

“回禀父亲,儿本日乞假回府探母。”

“哼,夫人・・・・・・夫人・・・・・・”,文尝两个字触怒了狄琼之,一把夺过压枝手中锦盒,霍然摔掷于身侧的墙石上,“嘭”地一声,朱漆木盒化作木片碎屑四下飞溅,此中药草白汤哗啦啦铺了一地,巧而又巧的,碎裂的瓷片掠过文尝,单单划向秋云水的脸颊,瞬息剥开了一指长的伤口,血珠如雨天瓦檐下滴滴答答的水滴般接连滴下,看起来甚是骇人。

“大少爷,我家夫人忧心大夫人,美意送来宝贵草药,您拒不回礼也就罢了,何至于如此难堪我家夫人?”,文尝昂开端,护主之义盖过胆怯,目不斜视地凛然回道。

“本日之事就别对母亲说了,她身子弱,接受不起。你只道我府衙有公事亟需摒挡,过些日子再来看她。”

狄应微不成察地眉头一耸,又不肯失了为父的气势,强自平静道,“你母亲有下人顾问,何需你多此一举。礼部担纲,职责严峻,你若力浅行卑,担负不起,就趁早上书请辞,免误了朝事。”

“嗯・・・・・・夫人・・・・・・”

“少爷!”,秦妈妈瞪大眼睛惊诧地望着他。

“好,既然你这般说,我便考你一考。礼部辖下四司,此中礼部司主理甚么?”

“是”

“不孝子狄兴见过父亲。”,狄琼之毕竟幼年,先行移开视野,折腰祭奠。

狄琼之平举的拳头突然收紧,咬动着两腮,沉声道,“儿忝列礼部司员外郎,虽感力有不逮,但尽己所能,幸而未曾怠慢职事。”

三名婆子齐声道,转眼间,青澜院前,一片空荡。

机警的丫环仆婢纷繁缩回脑袋,趁机躲出院中,独留秦妈妈又恐又气又不甘地站在原地,躬身垂首。

“何为主仆何为下人,你可明白?”

青澜院外,落针可闻。

“清楚”,秦妈妈不由得打起摆子。

“你・・・・・・”,狄应目睹着狄琼之渐行渐远,没有半分踌躇不决,隔了假山碎石,从掩映的绿树丛中,狄琼之已步至中门,全无回顾之意,当下心焦,正欲开口劝留,忽闻脑后传来一阵哭啼,“夫人――秦妈妈,劳您遣人去请府医大人,夫人她・・・・・・”

秦妈妈正难受得紧,哪听得了文尝这番话,开口呵叱道,“乱叫甚么!”

“礼部司掌礼乐、黉舍、衣冠、符印、表疏、册命、吉祥、铺设等事件。”狄琼之气味安稳,缓缓道来。

狄应哼了声,“如何,礼部容不下你了?”

“夫人・・・・・・启禀老爷,夫人病重,大夫说・・・・・・说夫民气境不宁,郁气滞结,再这般下去,药石罔效啊――求老爷去看夫人一眼罢,夫人如果没了心气儿・・・・・・”

“是”

“你身为府中侍婢,理应避讳男人,既见本少爷在,便该马上让步,如何还敢在此逗留!本少爷身为礼部员外郎,专司逾礼越律之事,你一个小小的内府孺人,多次犯戒,本少爷刚才不予理睬,便是给了你省身之机,孰知尔等不堪教诲,仍恬不知耻地上前搭话,此非厚颜无耻是何?”狄琼之字字如钉,句句如刃,刀刀割在秋云水心尖上。

秦妈妈腿脚发软,扑通一下硬生生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老奴受不起・・・・・・老奴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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