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从十三岁嫁给我,那年我们在邕州老宅子里一起种了一株梨树,她曾说百年以后我们就一起埋骨在梨树之下……自从她分开了我便再没归去过,只恐见着一树白雪心头难过……娘娘,我心中只顾虑着她,不管是再好的娘子嫁给我,在我内心也比不过她,我是悲伤人了又何必再拖另一人陪我一道难过呢。”宇文督只缓缓摇了点头,“同为五大姓,我心中却委实恋慕姬家家训,说甚么后代情长豪杰气短不过是没赶上那小我罢了,至于阿毓,还请娘娘赐我一双教养嬷嬷。”
宇文皇后召见宇文督的处所是在后土殿的东配殿,此时已是初冬,院中两个银杏光秃秃,只在树干上积了一层薄雪。
“呸!”江芳啐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只想着待会儿围了姬家祖宅定要让对方好都雅看。
内书堂的讲师多出自翰林院,虽本朝科举与推举并举,但为三省六部高官的无不出自科举,是以翰林院中有天赋颇高的豪门举子亦有出身崇高的世家后辈,而后者言行风雅更得这些小黄门亲睐,章文与柳权亦受此影响,天然对世家便存了好感。
时至本日他仍旧记得当年在内书堂习本朝史之时,讲课的翰林为晋州豪门出身,提及边患之时姬家军浴血奋战,或慷慨激昂,或潸然泪落,教他们一众听得如痴如醉,只恨不得今后投笔从戎戍守国门。
“子桓,等你到了我如许的年龄你便只感觉再深的感情应底不过身边有小我伴跟着。”宇文皇后说道此处微微点头道。
“前些日子跟贤人提了一句,他昨日来后土殿,便允了本日召见你,可没有毛病你的公事吧。”因着是见亲眷,宇文皇后并未大装,只带了一只单凤挂珠簪,她见了宇文督面上便浮出笑容来。
“姬或人恭迎中丞大人台端!”姬焰嘲笑,袖子一甩大步便朝外走去。
一时散了朝,姬焰本筹算抢先一步走了,谁曾猜想道江芳倒是笑眯眯背动手走过来:“贤人的旨意想必姬尚书也晓得了,现在还请尚书暂缓,可不要提早通布道姬贼消了证据!”
“这是飞羽殿贤妃娘娘差人过来报喜,说是长安公主有喜了,只现在将将过了两个月。”余容领着一小黄门徐行过来屈膝施礼道。
“现在贤人也不过是下旨彻查,江中丞一口一个姬贼是为何意?”姬焰嘲笑一声,他平素里性子澹泊并不与人争议,为人又沉默寡言只当真管好本技艺中事物,现在怒极反笑,身上气势呆滞公然严肃赫赫,“不说我姬家儿郎多少马革裹尸战死疆场,那晋州边陲大大小小统共二十二关关关都凝着我姬家儿郎的鲜血,埋着累累白骨,这为我姬家任务自不敢推却,只彼苍白日之下还请江中丞莫要信口雌黄!”
“皇后娘娘召宇文侍郎入宫去了,我们还得等上一等。”柳权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捋了捋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瞧着气候怕是要掉雪珠子了,前面有个小茶坊,我们且去坐上一坐。”
“刚才正要去颁旨,与柳内相商定了一道。”宇文督并不晓得宇文皇后为甚么召见本身,他调入都城已经四年了,往年也就是大节之时宫宴之上远远见一面,且宇文皇后常常因病缺席,现在一看,固然人也肥胖,但看着面色却还好,一时又有宫娥端茶过来,宇文督接过并不敢多看,“娘娘本日召臣来可有甚么叮咛督去办的?”
人如其名,章文喜诗赋,善书画,一手工笔适意花鸟为京中一绝,颇受时人追捧,为人也带着几分文人的清傲,是以他多看管贤人的衣食住行,偶尔替贤人草诏;而柳权为人机变,虽于诗书上并无好处但于政事上很有天赋,是以很得贤人倚重,偶然碰到外事不决之处,若宫门落锁贤人也召柳权一并会商。
“你倒是会替我安排!”宇文皇后闻言一笑,伸手悄悄戳了戳华阳公主额头,转头对宇文督道,“罢了,你既是个痴情的性子,不肯娶便不肯娶罢!总之你现在还未到而立之年,指不定过几年便改了性子,我又何必强插手做个恶人,等你缘分到了的一天你定然不会如本日如许推三阻四了。只一样你们这些郎君忙起公事来是全然不顾的,我便替你先寻两个嬷嬷再将阿毓接进宫来小住。”
“表兄对表嫂一往情深,母后又何必在当中做恶人?”华阳公主意宇文皇后在一旁还要再劝忙开口道,“母后如果忧心阿毓不若不时接她入宫小住,母后母范天下为万千女子榜样,由母后亲身教养过,阿毓天然不顾忌那‘五不娶’的说法,摆布母后也念叨着要将我嫁出去,今后我走了阿弟又住在麒麟殿,母后身边有阿毓伴跟着倒也不孤单。”
是故前些日子姬灿不测身亡,贤人追封他便主动领命去颁旨,也是想着送姬刺史一起,哪晓得不过数日便换了天,他也担忧对方家眷受江芳刁难,是以特特领命去了,恰逢宇文皇后在后宫收到动静,便下懿旨诏唤宇文督只说是担忧兄长的病情,只想着命人先往姬家报信。
“这是如何了?”宇文皇后闻声皱了皱眉。
“娘娘,我与宛娘自幼一道长大,她当年抓周之时我与母亲一道观礼,她一伸手便抓到我,那年我将将五岁,恰是到了识得妍媸的年纪,只笑话她连乳牙都没长好便会咬人了;厥后垂垂长大,宇文家与严家为通家之好,我们常常见面,她老是追在我身后,即使我玩弄她,剪掉她好不轻易留长的辫子她也不活力,当时候我就想我要护着她一辈子;再厥后我们订婚了,我总挂念着她,常常游学老是要给她带些小东西。“宇文督说道此处微微一笑。
“倒是劳烦娘娘顾虑,父亲只是染了风寒。”宇文督微微一笑,“母靠近些年来也好,只操心着二弟还未结婚罢了。”
一时柳权领了圣旨带着一队小黄门出来,便见江芳一人站在宫门之前,面色阴沉,见他过来忙伸手作揖道:“柳内相,但是要去颁旨?”
每新换一任仆人,后土殿都会重新补葺一遍。
“说道后代婚事,子桓,你也不要嫌姑姑多话。”宇文皇后听到此处沉默了一下,“前些日子我收到嫂嫂来信,你妻丧已三年,家中没有妇人顾问总不是事理;且我记得你膝下唤作阿毓的小娘子已经六岁,《礼记》上有言,丧母长女不娶,你老是要替她多考量的。”
而因着幼时的经历,柳权对御史一系心中总存着几分仇恨,当年他家中因办事豪奢而被参,接连着又有与民争利、仗势欺人的罪名,出头的是现在御史林清的座师张轩,但柳权深知贤人与林清了解于微末,君臣多年情分不减,贤人又深恨世家势大他暮年曾以丞相之位许之林清,然多年来世家只一应咬死了丞相一职早已被打消,便是浮名亦不成为,贤人是以心中长存了一份惭愧,故柳权多年都未曾脱手。
“本年贤人万寿兄长却将来,又传闻他病了连起家都艰巨,我内心一向顾虑着竟不知如何是好。”宇文皇后说着感喟一声,“可请了甚么大夫?太病院正王老太医医术高超,我都想请旨命他往邕州一趟了!且我离了邕州很多年也稀有年未能与兄长相见,竟不知他景况如何?另有嫂嫂,记得当年在闺中之时我们姑嫂相处仿若姐妹,上回见面还是皎皎出世之时,这一晃又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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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督拜谢娘娘、公主。”宇文督公然拜了两拜。
贤人幼时固然受宠嬖,但身边的小黄门人数却未几,只配了四个,而陪着贤人一起即位走到现在的也就只要章文并柳权,二人皆是犯官先人,在幼时充入掖庭,后又选入内书堂读书。
一时三人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宇文皇后性子简静不喜奢糜,因此后土殿里的陈列也只见厚重沉寂,来往宫娥皆屏气敛息,便是行走之时亦不闻身上環佩之声。
“长安结婚也十年了,现在传了喜信倒也不负谢驸马一腔痴心。”宇文皇后听了笑道,“余容,且去开了库房,我记得暮年还收着一尊一尺来高的送子观音,另有两只百年的老参,你再选几匹料子一道往公主府送去。”
“母后。”华阳公主意宇文督眼中闪过一丝苦痛,忍不住打断宇文皇后,“儿臣还未出嫁,你便当着儿臣的面提这些话。”
“臣宇文督叩见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宇文督迈步出来才发明宇文皇后穿一身象牙色万字回纹襄领蟹壳青牡丹暗花缎面出风毛的大氅端坐在上首,而她左边坐着得倒是一身浅金色玫瑰撒花留仙裙的华阳公主。
“是。”余容公然领命去了,这头宇文督见天气卷起浓云倒是时候差未几了,亦辞了宇文皇后并华阳公主出宫去了。
而现在姬家遭难,他之前远远的便瞧着江芳出言挑衅姬焰,心中更是平增了几分讨厌。
“郎君可来了,娘娘念了多时了。”宇文督穿过天井,两旁的宫娥忙蹲身施礼,上了台阶便有一个着橘红短袄姜黄色长裙的宫女迎上来,宇文督认得这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余容,还是四年前他将将调入都城的时候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一面,忙唤了一声“余娘子”,跟着她一道进殿去了。
后土殿是东秦皇后向来的寓所,从建国至今为止,宇文皇后是它的第三十九任仆人,而她在这后土殿已经住了二十一年。
“你如本年事也不小啦,你父皇应下了不会将你嫁予北魏和亲,你表兄长年在外走动,你的婚事多数还要仰仗他呢!”宇文皇后说道此处不由笑着伸手摩挲着华阳公主的脖颈,转头看着侄儿亦是心软道,“摆布我也是个做说客的,只子桓你是兄长的嫡宗子,今后我宇文家一脉还要仰仗你,你现在还年青,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教长辈们如何放得下心?”
“你!”江芳被他严肃所吓,忍不住后退一步,面皮涨紫,强撑着抬手指着姬焰道,“等你入了刑部大牢,我看你还能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