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胡魁斗一尊接一尊,千杯不醉,直到东方发白才纵情,月眉儿和月梢儿扶着他入内宅安息。固然是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扶着一座摇摇摆晃的肉山,却一步步走得极稳,岿然不倒。新月儿目送三人拜别,唤来奴婢清算掉残羹残羹,单独坐在花厅的雕栏上,望着湖中莲花深思半晌,心中有了主张。
新月儿命奴婢抬了食盒等待在旁,收敛心神上前扣门,半晌后,一门房出来承诺,倒是个形貌浑厚的夏人,头发斑白,皮肤乌黑,颧骨处有个金印,从印文看,是从矿场捞返来夫役,九死平生,运气不错。那门房见到花朵般的美人儿,自惭形秽,结结巴巴问了几句,新月儿道明来意,他慌镇静张入内通报。
胡魁斗点头道:“有理,有理!新月儿,这件事就交给你措置了,地仙甚么的不希奇,这‘点石成金’的神通,倒是不成等闲错过。”
只是没推测,此次租下城南别院的,竟然是一名地仙。
有“抽筋锁”在手,新月儿并不畏敬地仙,仙家修持当然可得长生,但杀伐的手腕却一定尽如人意,罗刹国交战四方,独一的敌手就是夜叉国,两边互有胜负,打得不成开交,地仙陨落也不希奇,罗刹皇族中,还供奉了好几位神仙。
碧霞子看过贺帖,收下食盒,懒得写回帖,淡淡答复几句,拒人于千里以外,赐下几枚金豆,便打发她退下。新月儿幡然觉悟,她自视甚高,但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寒微的侍女,即使得仆人欢心,即使超出于管家管事之上,侍女毕竟是侍女,出了胡宅,还是被人看轻,几枚金豆就打发了,与兜售买卖的牙人无异。
新月儿咬着牙生受下来,告别拜别,那丫环一起送出别院,偷眼瞧她一身绫罗绸缎,珠花金饰,不无羡慕。新月儿耐着性子跟她扳话几句,套了套话,本来她唤作“夏分”,门房是她的爹爹,另有个老娘在后厨做厨娘,一家三口受糜夫人照顾,俱在别院做下人。
新月儿道:“劈面锣劈面鼓,既然问起狐仙鬼物,定是有所发觉,不过对方自恃手腕,并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奴婢觉得,临时静观其变成宜。点石成金殊为可贵,仆人如要结个善缘,无妨遣人奉上一份厚礼,提点一二。”
新月儿答允下来,稍一踌躇,又道:“还请仆人赐下‘抽筋锁’,以保万无一失。”
那侍女搁下酒壶,上前拣了块赤金看过一回,又拈起金豆细细打量,向胡魁斗禀道:“实足赤金,没有分毫掺假,皇族贡物与之比拟亦稍有不如,这是仙家神通点化而成,殊为可贵。”
过了半晌,一个丫环出来号召,服饰也只平常,虽无非常面貌,也有些动听的色彩,笨手笨脚将新月儿迎入客堂,见到了碧霞子。新月儿命奴婢搁下食盒,退到天井中等待,谈笑晏晏,奉上仆人的贺帖,暗中打量,越揣摩越感觉看不透,心中不觉提起十二分警戒。
固然是胡宅的大管家,总管表里大小事件,身家性命系于仆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杜管家总感觉胡魁斗并不信赖他,起码没有推心置腹。不过他仍然忠心耿耿,向来没有生出“叛主”的动机,旁人或许不明就里,他却猜到仆人与罗刹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胡魁斗“呵呵”笑道:“新月儿目光如炬,金口玉断,看来这笔买卖大有赚头……只是城南那处别院,会不会惹出祸事来?”
新月儿成心偶然提了一嘴,她传闻这户别院是城南出了名的“凶宅”,月朔十五有鬼物出没,非大富大贵之人压不住,仆人须得谨慎留意,最好请个上师祈福消灾。夏分吓得神采都变了,好不轻易才赶上刻薄的主子,情愿为他们出“赎身税”,千万莫要因鬼物作怪,坏了他们的好日子。
新月儿关照他筹办一桌上好的酒菜,菜肴不必多,须得精美整齐,色香味俱全,用食盒装好,着两个慎重的奴婢,随她送往城南的别院,为客人拂尘。杜管家听到“城南”二字,心中顿时打了个格登,他是胡宅的旧人,天然晓得仆人合族迁往城北的真正启事,城南那一处别院是如何都绕不开的关头。
胡魁斗沉吟很久,向右手斟酒的侍女道:“新月儿,你去瞧上一眼——”
新月儿道:“仆人勿忧,依奴婢看来,点石之人神通非小,当是地仙一流的人物,这些赤金即使流转百年,还是灼灼艳艳,不会堕落为石。”
胡魁斗停杯不饮,听得甚是细心,末端鼓励张管事几句,赞成他这件事措置安妥,给假旬日,纹银百两,自去账房支取。张管事晓得这是封口费,谢过仆人犒赏,躬身退下。
胡魁斗眉梢一动,道:“点石成金?那岂不是做了亏蚀买卖?”81Zw.????m
折腾了整整一夜,新月儿毫无倦容,看看天气大亮,她命一个小丫环去往前宅,请杜管家来花厅一会。胡魁斗身边的三个侍女职位高贵,传闻是罗刹皇族所赐,来源非常奥秘,杜管家不敢怠慢,仓促赶到花厅,听候叮咛。
胡魁斗“嗯”了一声,屈指轻弹,一道碧光飞将出来,回旋数圈,乖乖落入她掌中。新月儿低低念动咒语,将“抽筋锁”收起,仍回到仆人身边,敛袖斟酒,曲意迎奉,绝口不提刚才商讨之事。
日上三竿,新月儿乘马车前去城南别院,故地重游,心中出现层层波澜。
胡魁斗暗中网罗人牲祭奠月胧儿,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新月儿给他出了个主张,打通牙人,把城南的别院租给外人,再从外埠采办人牲,房钱与出账相抵充,本宅的买卖不至伤筋动骨,城主那边也可有个交代。
当初她们四人受命来到平地城服侍少主,月胧儿惨遭不幸,遗骸埋在别院地下,天长日久竟作怪为祸,愈演愈烈,轰动了城主,赐下一道符箓,临时弹压下去,每半载须投以血食,才可保得一时安然。城主脱手,原觉得能一劳永逸,不想月胧儿对血食甚是抉剔,牛羊牲口碰都不碰,一味索求人牲,略不快意便兴风作浪,闹得城南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