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合上双眼,数息后展开,眸中慧光隐去。西华元君举步上前,悄无声气立于他身边,契染伸手揽住她的腰,脚下现出一朵莲花虚影,下一刻拔地而起,破空而去。
夕照坪幅员广宽,沃野万里,是上一轮血战中殛毙最盛的修罗场,百余镇将在此混战,旷日耐久,死伤无数,血气终究的活动从这里开端,也在这里停歇。
契染思忖很久,又唤出北冥扣问一番,心下大略有了筹算,深渊浩大无涯,山海连绵不断,奇珍奇宝不计其数,魔物孜孜不倦争夺血气,对灵药仙草不甚正视,一味味试下来,或许有不测之喜。
脚步声轰动了蛇虫蜥蜴,陌生的气味令它们惊骇,忙不迭四散逃窜,避之唯恐不及,契染一起来到牵机谷深处,头顶丈许高处有一方凸起的山岩,形同龟背,覆盖了厚厚一层苔藓,绵软如毯。他登上山崖,举袖拂去,将苔藓一扫而空,暴露赤裸裸的本来脸孔,石纹似蛇非蛇,似符非符,粗暴狂放,别有一番动听的旨趣。
夕照坪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象兵镇将并没有长驱直入夕照坪,而是驻兵牵机谷,以静制动,耐烦等候战机。牵机谷盘曲狭小,倒霉驻扎雄师,象兵镇将本来看中卧龙山,却拗不过契染一意孤行,只能服从行事。余烬、苦羯二镇将嗤之以鼻,鼓动象兵率雄师自行其是,象兵镇将并没有多解释,只是命他们服从行事。
莲影泛动,无移时工夫便遁出万里以外,群山起伏如波澜,契染径直落于孤峰之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低头望去,只见一道数尺宽的裂缝,从山顶贯穿山腹,一根古藤缠绕岩石回旋而上,叶色茶青,叶脉勾画出十三块六角,片片直立,随风颤抖。
契染艺高人胆小,举步踏入洞中,身影一晃消逝无踪,西华元君毫不踌躇紧随而去,前脚后脚落入一处陌生的洞天内。
牵机谷虽盘曲狭小,收支只要一条道,不虞走岔道,契染抢先而行,四下里阴沉潮湿,长年不见天日,蕨草苔藓长得极其富强,连罅隙都填得严严实实,不露分毫。契染顺手摘了一根蕨草,凑到鼻下嗅了嗅,送进嘴里渐渐咀嚼,尝着苦涩清冷的味道,心中如有所思。西华元君紧随厥后,亦步亦趋,如同一具牵线木偶,脐下法例之线把持她一举一动,毫无主意,不得自主。
摸清了西华元君的秘闻,契染开端考虑若那边理灵机匮乏一事,当务之急,不过是开源节流罢了。节流好办,开源却颇费考虑,深渊血气架空灵机,无处可觅,却该如何是好?满天星斗熠熠生辉,星光照亮了安山谷,洒落在西华元君身上,清冷如水,迷蒙的眸中闪过一丝神采,稍纵即逝,旋即堕入沉湎。契染心中一动,三界灵机与星力同出一源,深渊亦有星斗投影,只是他不修此道,没法从本源补益一二。
古藤连绵百丈,根部更是粗如井栏,深深扎入岩石中,与山岩浑然一体,密不成分。契染伸手拍了拍,心下了然,洞天斥地之时,这古藤先六合而生,夺六合造化,日月精华,通灵神物只此一根,恰逢成果成熟,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运数使然。
修整二十余日,象兵、杜嵬、余烬、苦羯四将率雄师出发,分开安山谷,一起向西进军,铁血命气翻滚如潮,所向披靡,阵容一时无二。气运以青紫为贵,象兵打出招牌,沿途连续有镇将率众来投,或千八百,或数万余,良莠不齐,多寡差异,象兵镇将尽数收归麾下,兵锋所指,直扑向夕照坪而去。
时隔多年,沧海桑田,牵机谷中“龟背石”犹在,契染确认无误,伸手按在石上,哄动法例之力,翻开“阆苑福地”的流派。“龟背石”层层向内陷落,蓦地现出一个暗中幽深的洞口,如同恶魔的眼睛,深不见底。
环境比契染假想的要糟糕,鞭策瑶池天水须耗损灵机,而经历这些年涸泽而渔,西华元君体内灵机已所剩无多,支撑不了太久。深渊灵机匮乏,几近于无,一旦耗尽体内积储,血气腐蚀存世之身,即便是“至妙之气化生,天赋阴气凝集”,也撑不了太久。
契染极目远眺,以慧眼看尽这一处洞天,眸中倒映出沙与土,山与海,六合万物纷至沓来,尽皆支出眼底。神游万仞,心骛八极,转眼之间契染便瞥见连缀群山之间,孤峰如剑直刺苍穹,峰顶裂开一道裂缝,月光幽幽倾泻而下,如泣如诉,灌溉石穴中一根古藤。
契染携西华元君跃入山腹中,足下莲花托起二人,绕着古藤看了一圈,伸手摘下一枚鲜红的果子,表皮如蛇鳞,触手坚固,裹得密不通风。
白毛尸犼、乌藤、蔡礼佛率中军亲卫驻守牵机谷外,契染携西华元君入谷,寻觅北冥所说的“阆苑福地”。深渊当中洞天小界不知凡几,得以孕育“镇柱”者却为数未几,一旦取走“镇柱”,洞天随之崩塌泯没,无可挽回,毁一处便少一处。北冥踏遍中原要地寻觅“镇柱”,曾在牵机谷中找到一处“阆苑福地”,灵药宝材不计其数,却未曾孕育“镇柱”,原封不动禁锁而出。此番契染欲寻觅灵药仙草,问起洞天小界,北冥偶尔记起旧事,指导他到牵机谷碰碰运气。
时隔多年,也不知有没有人捷足先登,将“阆苑福地”翻个底朝天。
须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莫非仍要乞助于魏天帝吗?若让他得知西华元君落于己手,会不会横生枝节?他有些患得患失,拿不定主张。
映入视线是一片苍翠的野地,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氛围中满盈着甜美的芳香,朝气充满六合间,风吹草浪,倏忽滑向远方。契染深吸一口气,身心渐次败坏下来,转头望了西华元君一眼,心中有一种激烈的预感,此行当大有收成,不至入宝山而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