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陈酿才开口:

七娘虽是来源不明,可身份一贯讳饰得严实,他又岂会晓得?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旁人定不明白。但座中二人皆是九曲心肠,这个默契也另有几分。

完颜亶愣了半刻。

他苦口婆心肠劝说,做出长辈姿势。

七娘身子一软,勉强撑着床沿。

而另一头的屋中,完颜宗廷与完颜亶叔侄对坐,仿佛已对峙好久。

“门生明白。”

“你让他走,我眼下不想回九王府。”

“九王爷,您别难堪我们啊!”这是侍卫的声音了。

对于两边兵力,陈酿身为参军,自是成竹在胸。若非秦桧忽至,韩世忠岂会用不得兵,攻不下城?

完颜亶又道:

一旦身份透露,遭殃的只能是九王府。

他叹了口气:

完颜宗廷所谓的前提,不过就是让些好处,不至于让完颜亶暴光七娘的身份。

“你讲。”完颜宗廷道。

“秦桧眼下在韩将军帐中?”

“兄弟你醒了!”史雄望着他,神情中却有半分躲避,“我去唤刘大夫来。”

旋即而来的,倒是更深的肉痛。幽幽微微的,似一根根长针直往心上扎,哭不出,叫不得,但痛苦不断。

完颜亶叹了口气,扶起七娘,辩白道:

望着金人的国门,谁不是杀红了眼?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完颜宗廷握着酒杯,敲打杯沿,只道:

“嘶!”他下认识地发声。

“门生不知。”完颜亶道。

“嗯,是朋友。那群穿黑衣人。”

暮春的夜另有些生寒,露水悬在窗间将落未落。

那是军中的大夫。

七娘看了眼他的背影,背身躺回床上。泪眼昏黄间,仿佛有瞥见灌木丛中的身影。

“门生没有啊。”完颜亶睁着一双无辜又委曲的眸子。

完颜宗廷不语,只恐惧地笑了笑。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仿佛并未与他提过秦桧已至之事,是他算到的?

完颜亶遂笑道:

那些地盘和她,怎就都护不住呢?

突来的变故,史雄身为副将,必然已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陈酿方才睁眼。

若宋军胜利破城,史雄也不必考虑陈酿可否出城的题目。也不必如此时普通自责了。

“眼看就要……哎!”

………………………………………………

完颜亶很当真地点头:

咚!

史雄一把甩开他的手,单膝跪在床边,抱拳道:

拖着走?

“九皇叔放心,我们是血亲,阿亶不过是要九皇叔帮个小忙。”

一时候,帐中万籁俱寂,唯有微小的呼吸,与心中的五味杂陈。

史雄紧闭着唇,沉默不语。

完颜亶没有多的话,直报了七娘姓名。

窝藏宋俘、还安排在完颜亶身边,是用心的?莫不是另有所图?天子大略是会这般想。

那声音虽踏实有力,却冷冰冰的。清楚在春日,完颜亶却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我为何回营了?”陈酿直言。

满含的泪将双眼撑得挣红,顷刻簌簌而落。

她叹了口气,将头深深埋进臂弯。

………………………………………………

提起此事,史雄亦是忿忿。

刚要举步,七娘的声音传来:

凌晨一缕阳光洒出去,陈酿闭着眼,蹙了蹙眉。他微微扭解缆子,只觉后颈猛地胀痛。

“他为安在此?”七娘猛转头,直视完颜亶,“不是该在疆场么?”

不止二三个,而是一群。

七娘在窗上歪了一整日,方才勉强食得些清粥。金国的夜,陌生又疏离,这不是属于她的夜色。

宋军退了?

史雄转头一看,他眼睛还闭着,手上的劲却大得吓人!

他转回身,向七娘行个揖礼:

好不轻易打到此处,怎会……

当时,完颜宗廷的反应极快,已然在往金营退。陈酿若冒然入城,哪还出得来?

他也不再担搁,起家抱拳,方跨步而去。

“侧妃?”完颜亶天真一笑,“难怪皇叔说九皇叔为人子虚!对着一个孩子,还扯谎呢!”

“阿亶你别闹了。她是皇叔的侧妃,便是了你的先生,也该当回府的。”

“九皇叔有些吵,阿亶去与他说说,莫扰了先生安息。”

“他……”她声音发颤,“他受伤了?”

陈酿沉默。

“都让开!”是完颜宗廷的声音。

他一拳垂在地上,咬牙道:

拍门声仍在持续,七娘面色发白,下认识地捂住心口。

“朋友?”七娘蹙眉不解。

怎会退了?

不过,既是被拖着走,干脆未曾落入金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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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陈酿淡淡道,“来日方长。”

“前提?”完颜宗廷也不啰嗦。

完颜亶扶她起家,还未坐稳,只听屋外忽而喧闹阵阵。

来日方长……

“也就是说,城未破。”陈酿的语气始终平平。

“史大哥,”他道,“你先出去吧。想来,眼下将军还很多叮咛。”

“是你吧?”陈酿道,还是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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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七先生公然是谢七先生,想也未想,一句话便问到了关头。

谁知,陈酿却一把抓上他的手臂。

“先生,门生真没有啊!师爹是被他朋友带走的。”

“袅袅,跟我归去!”

这话倒也诚恳。

垂垂地……垂垂地消逝不见……

史雄倒是一怔。

完颜亶笑了笑,像个孩童,只道:

“汴京谢氏七娘子,谢蓼。”

“门生只派了两人庇护先生,他们说,师爹随人放火。厥后,仿佛被拖着走的。”

史雄不甘心肠应了声。

七娘那里肯信,只死死盯着他。

他一拳砸上门:

他等了一个“来日方长”,临到头,换来的倒是功亏一篑。

“也没甚么,”完颜亶还是含笑,“阿亶做过皇孙,做过皇侄,还未做过天子呢!”

敲打杯沿的声音骤停。

七娘舒了口气。

七娘紧蹙着眉,呼吸愈焦炙促。

这孩子,学会炸人了?

“先生莫怕。”完颜亶安抚道,“九皇叔进不来的。”

“九皇叔,”完颜亶靠近了些,“她是甚么人,你我都万分清楚。”

酿哥哥,蓼蓼好累……

完颜宗廷的手指一顿,半刻,又开端敲。

“是哥哥对不住你!强拖了你回营。”

说罢,他怕七娘不信,有补道:

“宋军退了啊,九皇叔天然也返来了。”

派去之人急着抓七娘返来,那里管旁人是生是死?

模糊记得,当夜火势才起,他寻了一圈并不见七娘。正筹算往金城去时,只觉后颈吃痛,面前蓦地一黑。而后,便是眼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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