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即使心中有事,亦要兀自保重。既知尽力加餐饭,更要尽力加就寝。”
七娘心道:若父亲是个平常官吏,从未权倾朝野,那家中长辈姊妹,是否也如邓家普通,或可苟全性命于乱世?
次日晨起,农家老妇已然在田头干活,见陈酿与七娘出来,自是热忱相呼。
他默了一瞬,只安抚道:
一起之上,陈酿将本身的东西或当或卖,早已所剩无几。连那件半旧裘衣,也鄙人山以后卖予旁人了。
至于陈酿如何讲的,说过些甚么,她早已记不清。唯记得窗头月光清润,和顺得不成方物。
“怎的还不睡?明日要去渡口乘船呢!快好生安息!”
“已是及笄之人了,怎的还要听故事入眠?如此稚气,难道与三岁小童普通?”
昨夜,陈酿细细算过。所剩川资,加上卖车所得,勉强能撑到扬州。
“读书人!老夫才自渡口返来,你们本日怕是走不成了!”
陈酿举目望月,一时心有感慨。
“酿哥哥,给蓼蓼讲个故事,伴我入眠吧!”
陈酿睡在邻靠的屋子,与七娘不过一堵纸墙相隔。
他有一大帮子兄弟要养,又要备着投奔韩世忠将军一事,手头自不余裕,又如何能收他的钱?
“好,那便说个梁祝的故事吧。”
那样的月光,古今无异,带着慈悲融乎六合。
陈酿低头一笑,毕竟是拗不过她的。
七娘闻声,转过甚对着墙,回声道:
想当时,她打扮虽不华丽,却端端的一派官宦气度。哪似现在,平常衣裙之下,不幸兮兮的,难怪七娘认不出。
陈酿心道:如此也好。
时至夜里,陈酿与七娘只在农户借住。
二人一起行来,遇着很多事,七娘亦学会勉强责备,随境忍耐。只是,骨子里带的娇娇贵气,总在这些小事上闪现无遗。
师徒二人投宿的农家,非常贫寒,亦用了纸墙的体例。
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别例遂在农屋构筑中更加常见,
邓容君,不恰是开封府邓府尹的妹子么?畴前在谢府莲池见过一回,是五嫂陪着。仿佛,还与二哥议过婚事。
到底还是张若虚看得清楚,前人不见今时月,今月何年照前人。
他遂披上件单衣,起家踱步。与人讲故事的他,反是睡不着了。
看她们的模样,想来,亦是因城破出逃。
陈酿所给之数本是时价,虽没多的,倒也利落。
他似哄孩童普通,只道:
她本心如此,若因着国破家变之事失了本心,变作与平常女子无二,才是他最不肯见到的。
这户农家,本是极贫寒的地点,因无南下的川资,故而逗留在此。
七娘也不恼,只紧了紧被子,柔声道:
他又道:
户中老夫老妻二人,希冀着收留路人借宿,赚些南渡的本钱。
陈酿视谢府,也算得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他自知她心中为何所忧,为何所困。
她这句话,陈酿高傲白何意。
听她回话,陈酿方才放下心来。
实在,这故事谁又没听过呢?
明月之心澄明洁白,端然于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随事而迁,不因朝代更迭而变。
“酿哥哥,我在。”
陈酿一愣,转而笑道:
多谢Odiesun老铁的打赏~~~前几天出差,今早才备着返家,抱愧发晚了些~大师么么哒~~
这位邓府尹,虽是谢府一手汲引,却不似谢府,树大招风,惹人谛视。故而,零散女眷尚得勉强保全。
“嗯。”七娘细语回声,洗耳恭听。
他须生常谈地讲,她不厌其烦地听。陈酿自是纵她护她,而七娘,是不拘着陈酿说甚么的,只要闻着他的声音,她便放心。
老妇笑呵呵地伸手接过,连连回声。
这般官宦人家,一起之上,也见过很多。
“读书人,”只听那老妇高呼,“你们是备着本日南下吧?”
思及这些,她更加展转不已。
待渡了黄河,至那未受战祸的应天府,或能寻些开源之法。当时赚几个钱,供得七娘吃住好些,倒不必似现在这般宽裕。
畴前逢着陈酿这般言语,七娘多是据理力图,还总引经据典,编些正理来辩白。
如此想来,只觉出身微茫。性命,都太不值了……
他行入田间,七娘似个小尾巴,在他身后紧紧跟着。经了那么些颠沛日子,七娘早对泥地习觉得常了。
只是,七娘眼下亦是一番落魄,比之邓容君更甚。她又作小郎君装束,畴前不过仓促一面,邓容君天然也是劈面不了解了!
眼下的家亡、国破、江山破裂、颠沛流浪,毕竟会化作史乘之上淡然一笔。
他卷起裤腿,如平常普通踏入田里,一面大声唤道:
那一夜,在老故事中,七娘模恍惚糊地睡去。
也并非没有惜老怜贫之心,只是二人仓促避祸,身上银钱本就未几。
“酿哥哥,可我想听。”
七娘倒也诚恳,毫不讳饰地便道:
夜已深了,陈酿早已浅浅睡下。七娘却展转反侧,难以入眠。
七娘思考了一整夜,恁是想不起!忽而烛光一晃,也不知是否通了灵性,七娘猛地记起。
七娘隔墙闻听他的言语,温润又厚重,这般依托之感,是足以安抚民气的。特别,在眼下的世道!
“睡不着。”
他们为避祸端,皆轻车简从,佯装成百姓,一应值钱之物亦不敢带。不然,城破时虽乱,又岂是好混过的?
七娘深吸一口气,兀自一番浅笑,遂朝墙头道:
彻夜她却不闹了。只是,如此的轻声细语,仿佛更让人难以回绝。
一纸之隔,足以让陈酿听清邻屋的动静。
只是,幸而,七娘那份赤子之心,并未随境而改。
邓容君,这个姓名,究竟是谁呢?
“蓼蓼?”他唤道。
史雄本欲以金相赠,只是,陈酿与七娘尽推让了。
陈酿闻声一怔,到底还是阿谁率性娇纵的谢七娘。
他轻叹了一声,思路飘得很远。
正想着,却见这户的老头子返来了。
想来,二人撑到此时,不过是计算着毫厘用度。
他本就未敢睡太沉,经了王婆子一事,陈酿待陌生人事总留有一分防备。七娘那处稍稍转动,他便猛地惊醒,恐怕有甚不测!
“多谢老婆婆收留。多出的几个钱,劳烦婆婆替我兄弟二人备些干粮。”
时有农家多子,又没钱盖屋子的,便将现有屋舍拿浆成的纸板隔开,到底比济济一堂要面子些。
陈酿多掏了几个钱予老妇,遂道:
陈酿仿佛闻着七娘清浅的呼吸,想来,她已沉沉入眠。
******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