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起来她的神采还是温和,说话时亦是温言细语,与平常并无二致。不过,无形之间,却令李徽感到莫大的压力――他深深明白,母亲那和顺的神情与话语以后,只要果断且不容摆荡的倔强态度。

见季子正要翻身上马,阎氏唤住了他:“三郎,陪着我一同坐车罢。”

“公然,这一回宴饮便是为了阿仪和阿承么?也是,目睹着他们便十四五岁了,也该说订婚事了。”阎氏笑了起来,“不过,你瞧瞧,他们二人都还在岸边呢。将他们都远远拘在那一处,如何能相中甚么小娘子?倒不如让他们过来,看个细心才好。反正三郎也在,不必过分拘礼――如果只他一个郎君在此,反倒浑身都像是长了刺似的坐不住。”

直至此时现在,李徽与王子献还是很难想出能令世俗礼教包容他们的体例――起码在他们尚未手握大权的时候,在他们能够倔强地让统统人都不得不杜口不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豪情与虔诚,只会令人不屑一顾,只会引来言官永无尽头的弹劾。

李徽脸微微一僵,更是头也不回地分开了。

自畴前些光阴王子献倏然坦白二人之间的豪情以后,母子俩便再也未曾提起此事。一则相互的态度与观点已经非常较着,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几次夸大;二则相互都需求些时候深思,临时后退一步反倒不轻易引发抵触;三则他们都并非咄咄逼人的脾气,一时退避,也不必过于忧愁母子之情受损。

萧氏抿唇笑道:“三舅母说得是。”说罢,便要侧首让侍女去将周仪和秦承请过来。

阎氏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上一回,王郎君借机坦白,亦是在摸索我。也确切教他摸索出,我对你们之事早已知情。便是惊奇、失措与忿怒,也早已消解了很多。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料味着我接管了你们二人之事。”

“阿娘,就算眼下临时想不出处理之法,也并不料味着今后……”李徽只得如此晦涩地答道。当年瞻前顾后的时候,他便曾经考虑过各种难处。而后亦是怀着毫不能悔怨毕生的动机,才回应了王子献的情义。至于婚姻大事,始终都是横亘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不过,现在的情势与时势瞬息万变,或许便能比及合适的机会呢?

世俗并非不能容男人与男人。如果玩弄娈童,世人得知以后,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话罢了。但若因男人而迟误了婚姻大事,迟误了留下子孙秉承,那便令人轻鄙至极了。当年废太子李嵩所犯的大错之一,便是过于宠嬖娈童,将东宫众嫔妃视于无物,引来东宫言官的狠恶弹劾,更令祖父为之大怒。

借着方才跟从着阎氏与两位贵主之便,李徽已然坐在了一群莺莺燕燕当中。如果教岸边的那群少年郎晓得,不知该有多恋慕妒忌恨。但是,他却只想与他们易位而处,也让他们尝一尝在诸多或浓或淡的香风交叉当中,似笑非笑地委宛回绝各种摸索的滋味。

不过,在稍作安息的间隙里,她仍免不了握着阎氏的手,轻嗔道:“儿一人如何能忙得过来?阿家未免也太高看儿了。唉,阿姊远在洛阳,也没法向她求援――如果这一回,二郎能相中一名弟妇,儿便要喜得念阿弥陀佛了。”她所说的阿姊便是嗣濮王妃周氏,而二郎便是临川长公主次子周仪了。

“……”李徽垂目不语。他当然明白,只要天下间最具权势之人,才气完整突破端方行事。即便是这类强大之辈,只要有一分软弱,便会遭到群起而攻之,亦不会落得甚么好了局。而他与王子献既非最具权势之人,又并没有寻求无上权势之心,又当如安在这人间自处呢?

萧氏只当他面皮薄,禁不住在背面掩唇笑了起来。阎氏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阿娘未曾讨厌乃至仇恨我们,已经令我非常不测了。”李徽点了点头,低声道,“原觉得,阿娘阿爷与兄嫂得知此事以后,必然会感觉我们二人都不成理喻。想不到,阿娘却一向满心替我们筹算与考虑……”

仅仅怀着幸运之心,只会引来危急。她必须催促他们想明白,两人若想毕生相守,便毫不能过于离经叛道。“三郎,你们细心再想想罢。这人间,毕竟人言可畏,毕竟礼教难违。若想容于此世,便不得不顺从一些端方。即便只是面上顺从,亦能够给本身留出一些回旋的余地。”

直至来到芙蓉园为止,母子二人还是沉默而坐,始终未曾出言。当远远传来清河长公主与临川长公主的笑声时,他们才仿佛回过神来。李徽率先下了车驾,向两位姑母问候施礼,顺带揉了揉小侄女寿娘的脸。而后,这两位贵主便把着阎氏的手臂,密切地笑着往芙蓉园临水的莲池而去。

现在,她的三郎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强行让他们分开,只会令他痛苦不堪,她当然心胸不忍。但如果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此天真地过下去,转眼便被危急四伏的江流中涌出的巨浪所淹没,她心中又感觉不舍。

李徽身形微微一滞,遂低眉扎眼地来到车驾当中。母子二人隔着牢固的矮案相对而坐,张傅母缓缓地给他们斟了茶水与酪浆,另一名侍婢则将干果以及点心之类摆在矮案上。统统筹办安妥以后,她们便退到了角落当中。

阎氏点了点头,萧氏亦打趣道:“莫要走得太久了。再过半晌,或许杜家娘子便来了。”

而后,阎氏将他留下来一同用朝食,再度盛装打扮,方徐行来到外院乘车。延康坊与曲江池相隔甚远,若想及时赶到芙蓉园,便不得不早些出门。并且,既然是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停止的宴饮,她也不必过分拘泥于身份职位以及先来后到之类的默许礼节。早些与她们相聚,反而会令她们更加欢乐。

莲池当中错落有致地漫衍着几间水轩,以浮在水面上的栈桥相连。立在栈桥上之时,如果清风拂过,波澜涌动,便会随波浪而悄悄起伏,如同身在船只上普通。很多穿戴素净春衫的小娘子扶着栈桥上的雕栏徐行前行,或娇娇颤颤,或眉飞色舞,时不时便传来一阵阵惊叫与娇笑声,引得岸边的小郎君们止不住地抬首探看。

阎氏啜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劈面的季子,便发明他的领口四周仿佛模糊带着含混的红痕。她并未细看就挪开了目光,不由得微微蹙起眉,放下杯子,轻声道:“三郎,这几日,你与王子献筹议得如何?可有甚么筹算?”

仅仅几日以后,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晨光熹微,新安郡王趁着残存的夜色,悄悄地自府外而归。于寝殿中略作憩息以后,他便换了身衣衫,而后前去正院内堂向濮王妃阎氏问安。阎氏见他身着藤黄色圆领窄袖长袍,头戴玄色的幞头,腰配白玉带钩,显得格外俊美矗立,不由暗自微微点头。

“……”李徽想起贤人曾提过给王子献选宗室贵女为妻,不由得沉默了。劝服家人接管他们二人尚且不轻易,又该如何劝服贤人默许他们呢?但如果瞒着贤人,只需一封敕旨,便能将他们统统的对峙毁得一干二净。

“今后?所谓的‘今后’,便是分开长安,远镇一方?”阎氏望着他,叹道,“就算是远镇一方,你又能拿出多少借口一向回避结婚?如果圣旨下了,你与王子献又该如何?难不成还想抗旨么?”

翠柳清波,栈桥连缀,倩影相照,娇声笑语,如同最为美好的画卷,足以令人立足抚玩。

闻言,阎氏悄悄一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仅仅只是如此罢了。”她的婚姻便是被父母所主宰,几乎就完整沦为了捐躯。若非从均州回到长安以后,她终究幡然觉悟,恐怕她还是会陷在对母族的绝望、对李泰的厌倦当中。自当时起,她便在心中悄悄发誓,毫不能让季子的婚姻也变成一桩好处互换,必须让他娶一名真正倾慕的女子,令他此生过得温馨安宁。

“三郎,王郎君于你,意味着甚么?”阎氏俄然又问。

“如鱼得水,不成擅离。”李徽几近是本能地回应道,“孩儿既然承诺了与他相守,便毫不会分开他娶妻生子。如果有他相伴平生,便是没有妻儿又何妨?得一知心人,此生此世便足矣。”与上一世比拟,他此生所具有的已经太多了,充足美满,别无他求。

李徽见状,当即道:“我去岸边走一走,趁便将他们捎过来。”他实在抵挡不住不远处那些小娘子脉脉含情的目光,更不肯与中间那些别有所图的贵妇们打甚么交道。

接了阎氏以后,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又别拜别迎了几位大长公主以及荆王妃、鲁王妃等长辈。至于其他高官世家的内眷,便交由周家大郎周俭之妻萧氏接待。萧氏嫁入周家一年不足,乃兰陵萧氏嫡脉之女,临川长公主早便成心练一练她的手腕,而她亦是并未让阿家绝望,长袖善舞,言辞动听,令诸多命妇们均感觉宾至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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