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撄闻听“升天”二字如受电亟，净慧更是面如死灰，只将那一纸信笺几次看着，仿佛目光一分开了它，便如分开了阿谁纸上与心头活着的大师哥，生生要被拉扯入这般不成逆转的实际里。“师哥啊师哥，”她喃喃自语，“你我都是于这俗世寻不见了心之所依，半生出世，誓要离绝尘凡——可本来纵如此也是僧道殊途、渐行渐远——现在更已分属阴阳、天悬地隔了啊！”
“中秋乃是大潮之期，浙江之潮闻名天下，我倒也该去看看，只是恐脱不开身。”沈凤鸣插话。他仿佛是看出了君黎心机有些沉重，便笑着道：“不过你们有所不知，羽士此去另有目标——他是要带他那‘未过门的老婆’去给老道长叩首呢！师太和贺前辈若能给他们作个见证，也遂了贰心愿。恰好，待你们返来，我这里的洞庭之行诸事想来也该筹办得差未几了。”
“这个嘛……”沈凤鸣才笑道，“没事，她不喜好这称呼，便由着她——归正她做教主和我做教主，也没甚么不同。”
“我们归去再说此事。”沈凤鸣看了她一眼，“如此——便叫羽士他日待解缆时告诉师太和贺前辈一声，我们本日也差未几该告别了。”
“不错，所谓‘大江入海之地，八月观潮之时’……现在竟又到了大潮的时节了。”君黎叹道，“我跟从师父以后第一件能记下之事，便是他领着我在那叫盐官的镇子边上看江潮；而他留与这人间、与我的最后一件影象，也是在那同一处江边。我想他或许极爱那一到处所，纵是升天以后也不肯分开，可我又怕潮汐涨落腐蚀躯骨，不敢将他葬于江岸沿滨，最后在盐官镇外选了一处风景和丽的山丘，因阵势稍高，该不至于被大水所侵，他如果想，当还能远了望得见江面……”
“若我记得不错，你们的师父仿佛都是客岁过世的？”
净慧方自微微一怔，沈凤鸣已然觉悟：“你不会是想……”
沈凤鸣听出了个大抵，“你师父——是阑珊的叶之昙？”说话间看了眼秋葵的神采，“你也早晓得了？”
秋葵仿佛有些失神，竟沉默未曾辩驳——她的全数心机都在净慧的身上。她模糊猜想得出，本来净慧师太承诺沈凤鸣重回云梦，或许就怀有一丝能与昔年的大师哥重遇的幸运之念。现在俄然晓得此愿已再可贵遂，她又有甚么样的态度，定要以如许的垂暮之心，为任何人重拾阑珊碎片呢？只除了——她能再与他见上一面，哪怕他们之间已隔着了存亡——来令她果断，她的师哥如果活着，定也不但愿阑珊飘散。
“我感觉……？”沈凤鸣猜疑，“我倒不感觉如何，就是奇特你一个羽士——你要这个尼庵——不感觉别扭？”
只听君黎道：“当年令师兄叶之昙前辈钟情于泠音门的杜若云前辈，但是厥后两下失散，他无从寻觅，写下很多未曾寄出的手札，克日被我获得，也由是让我得知了当年一段情由。手札我不便都带来，这一件刚好交代了他厥后所往，故此我便只将这一封带来了。师太应当辨得出他的笔迹吧？”
“师父他……说来间隔临安也并不远的，沿着浙江往东不过二百里。”
沈凤鸣皱眉，“又是甚么我不晓得的事？”
沈凤鸣大是奇特地看着她——仿佛秋葵这一回竟与他同气连声，反令他一时惊诧得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们放心去就好了。”她俄然开口，“盐官也未几远，没两日也便返来了。如果不先去拜祭过叶师伯，只恐净慧师伯、贺师伯此去洞庭也不会放心吧。”
他言语间忽有些感慨——如许的感慨仿佛已好久没有了。自从客岁他在逢云墓前守了三月的灵后分开，他再没有归去过——此时想来，直有些匪夷所思，只因他向来自视甚高地以为——本身是个晓得礼孝诸德的君子君子，毫不会有一分一毫的负义忘本，又怎能够不不时返来看望本身的师父？可他便是真的没有返来——一转眼，已畴昔了一年多。本来——统统的事情真的都是不能预感的，包含本身，都没法被本身预感。
他强颜道：“不几日便是中秋，我本也在想着该趁此时节归去看看师父，以行祭扫。师太和贺前辈如故意同往，师父定也不堪欢乐。”
秋葵早在君黎提及要与净慧师太提个“故交”时，就已猜知他是想把叶之昙的事情奉告她。此事原属应当，毕竟叶之昙昔年不告而别，对阑珊派和众弟子来讲始终是个难明之痛。公然只见净慧、贺撄闻听面色蓦地剧变，净慧伸手来接那书笺，一贯慎重的手竟有那么几分微微发颤。
君黎向秋葵看了眼，见她也点了点头，便承诺道：“师太惠存。”
“那倒是扯平了。”君黎忍不住苦笑了声。
“就是阿谁？”沈凤鸣方才恍然大悟，“你小子——我固然不熟谙你师父，但事关云梦，你也不该瞒着我吧？——你是不是怕这么一来，要成了我云梦教的‘小弟’？”
净慧闻言垂首。“说来实在忸捏，贫尼有力再兼顾支撑这偌大庵堂，明觉她们几人留在此地也难觉得继，为今之计，也只能让她们转投别处了。”
君黎黯然道：“若没有逢云道长，想来也便不会有我君黎。我自初生周岁便得逢云道长照拂教益，奉为师尊，学道求学相伴二十余载不离摆布，直至……师父于客岁升天，这份渊源……如何不深。”
“沿江往东去二百里，难道近了海？”贺撄道。
“这回——是临时起意，连我本身也未曾推测的。”
“道长请说。”净慧客气道。
她心中忽动了一动，低下头去。她感觉，她仿佛从净慧那张衰老的面上，和那手指的轻颤中，瞥见了五十年前的、年青时的她——阿谁将“大师哥”崇拜如神的女子。阿谁女子终究还是索然分开了阑珊，孤单地归于了佛门——即便如此——即便如许沉默地畴昔了这么久，总还是有那么一个名字能等闲地证明那颗修禅已深、皈依无声的心，仍然有一寸属于这个尘凡。
“那信是他师父写给我师父，我如何不该晓得。”秋葵低头不看他。
“那么这厚土庵该当如何措置？以明觉师太说来，此地想来是要由之自荒了？”
君黎行礼：“二位前辈言重了。若从阑珊而论，我本应称二位师叔才是，只是师父多年来从未与我提及半句阑珊派，当然也从未传授过半点阑珊之学，是以长辈不敢妄自攀附，只敢说与云梦有此一段渊源罢了。”一顿，又道，“若说有甚么功绩，这一沓手札实在还是幸亏凤鸣发明，如果要谢，也该是谢他。”
净慧甚觉不测，不免看着沈凤鸣。沈凤鸣于众目睽睽之下坚称要将教主之位赐与秋葵时，也是动用了圣血之名，冒了性命之险的，更何况当时秋葵清楚也曾回声上了前，此事绝非打趣二字所能概括。
君黎点了一下头，“是，我想要将黑竹会总舵迁来此地。你感觉如何？”
秋葵没有说话。只见净慧渐渐折好了信，道：“不敢多有贪索，只恳道长可否就将这一封笔迹留给贫尼，作个与大师哥的念想？”
净慧究竟修为精深，读着那书笺时，早已安静下来，只是未曾说话。这一封信恰是叶之昙奉告杜若云，他前日终究下了决计，已于一间道观受冠登箓，自此削发，文末署着他给本身新起的道号“逢云子”。贺撄也一起看了，止不住叹道：“本来大师兄倒是削发做了羽士——道长方才说的渊源，莫非就是指……”
净慧离席而起，合十要拜，君黎赶紧起家：“师太这是做甚么。”一旁贺撄也施礼道：“道长此番报信，解了我们师姊弟半生之惑，当受此拜。”
言语间净慧也定下神来，重又坐下，方道：“大师哥脾气磊落，当时他与泠音门的杜师妹互为倾慕，我们几个师弟妹也是晓得的，也从不见他为了私交荒废了派中修为与教诲，谁也没想他终究会解不高兴结，竟如此俄然顾自流落而去。或者——是我们这些做师弟妹的实在不敷体味他，不过总算他在最后这二十几年得了道长为伴，不是孤孤傲单的，为此，道长也该当得我们一声谢。是了，我与师弟当要择日去他坟上祭扫一番，不晓得长可否奉告他的墓茔地点？”
“便是担忧留你一小我在此，忙不过来。”君黎道，“或者，倒干脆待洞庭事了以后再去，也是一样。”
“你胡说些甚么？”秋葵不快。
沈凤鸣指指秋葵，“我这不是另有湘夫人么？谁说我一小我？”
“荒庙废墟，世所多见，也并未几这一座，何况近些年这厚土庵与荒废也已所差无多。”净慧说着一顿，“不晓得长所说的‘不情之请’是指……？”
“我……我不是甚么教主。”秋葵到底还是忍不住辩白了句。“当时满是这沈凤鸣一句打趣话——我此来只是代表泠音一支，请师太莫要再这般称呼我了！”
净慧心中大为感激。“贫尼在此先谢过两位教主了。”
“稍待一下。”君黎忽道，“师太，我另有个不情之请。”
“我方才听明觉师太提到，几位师太都筹办转投法清院去了？”
“我想要这厚土庵。”君黎便直言道，“若师太肯允，待几位师太在别处安设后，将这庵庙留给我，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