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终是沉默望住了宋然,那面具上的浅笑显得特别诡异而伤害,一双描过了边的目洞里更辨不入迷采,令得沈凤鸣非常给宋然捏了一把汗——即便这宋然再是不简朴,他也实不能必定惹毛了“食月”这位吹毛求疵的头体味有多大的费事。目睹宋然面上还一如无事,若他晓得楼上这位并非曲重生而是曾在黑竹留过名的“天狗”,又当作何感触?

沈凤鸣手掌半张,以掌心去握他这一拳,内心也是咦了一声,只觉这一拳来得甚重,不是三十快轻的路数。果听郑奂喊道:“你这拳法那里学来的!”

目睹他二人便要交上了手,他不及细想起家:“稍待!”

他这最后两声“哈哈”当然极是显出难堪,可即便他的确没有逼迫东水盟就范之意,太子特使的身份也令得他的话别有了几分意味。孙复、卫矗等人面色也不免微变,明显田琝这番话足出人料想——不管孙、卫二者是否事前便与曲重生、太子等通好了气,单因田琝与夏家庄的恩仇,他原也毫不该回护夏琛。

场中轰然有声,私语不竭,沈凤鸣心中却有几分不信。即使东水盟当真收囊了这很多武林名宿的看家本领,却也不是三十可得——曲重生该当没那么慷慨,肯将这些东西与“食月”来分享?

——不知宋然如何压服的他?沈凤鸣不自发向那边看——他想起宋然曾说,此次设法进了大会,总会从旁臂助——或者这便是他的‘臂助’了?既在田琝身边,他定是也晓得夏琛处境伤害,除了先发制人,没有更好的体例。拿下东水盟里一个显要身份,说不定比碌碌有为地与会、籍籍知名地分开更能庇护夏琛。

但很快有人接腔:“依我所见,这所谓嘉会怕是已然落满话柄,盟首要质疑夏少庄主,倒不如先让我们看看你又有几分本领,能当得起这一声‘盟主’!”

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成闻的低笑。“猜错了。”三十哑声应道。“他们死之前,底子没机遇出招!”

约莫是太子已颇倚重宋然进言之故,故此田琝虽身居官职,却也不敢看轻宋然的发起。“这个……这个‘江南第一庄’与我渊源颇深,我自当念几分旧情,站在夏小庄主一边……但这只不过是我一家之言,我却绝没有要逼迫盟主的意义,哈哈,哈哈。”

他边说边已上前:“方才不正说着——这武林大会不该以大欺小,鲁夫人身为前辈,如何与曲盟主一个后生普通见地?倘出了手,岂不是本身反完工了话柄。”

三十手上招式不断,口中朗声:“诸位刚才听了,东水盟中收有江南武林各家昔日珍宝,洪澄与鲁守皆是盟中旧人,二家武学自也收录此中。”说话间招式再变,那掌又变成指,只不知又是谁家绝技。

鲁守号“青溪圣手”,所谓“青溪家的工夫”,想来便是指鲁守的绝学了。三十这数招当中竟是分使了那二人的绝学——虽说洪澄禅师也好,鲁守也罢,沈凤鸣并未劈面见地过,可见郑奂与鲁夫人的反应,想来竟是用得不差。

沈凤鸣还待说甚么,三十指尖到处,俄然翻出针般利刃,直点沈凤鸣眉心而来。这倒是暗害之术了,虽外人看着极尽凶恶,于沈凤鸣而言反倒痛快熟谙。他暗自“嘿”了一声。约莫三十是在表示——他便是以这一式尽取那二人道命。易位处之,三十所言想来不假——食月之辈,行暗害之事的确多一招毙命,决不会容敌手闪现招式,不过愈是“一招毙命”,背后的暗害也必愈多,三十定须早早察看过洪澄、鲁守等人的起居风俗,且光阴不短,而学武之人天然经常练功,他自旁窥学到几手招式,不说精华,使个大抵,也便不奇。

原是“平辈”,当然也谈不上先手背工。击向沈凤鸣的是三十握紧的拳头,而便在这一拳进至他鼻梁前二分之际,一旁的郑奂忽重重“咦”出了声。

“宋学士,”田琝似觉不安,低声短促,“本日之事,还是由曲盟主作主!”非论东水盟此前对于的那六人究竟是否定真如其所言般不堪,起码东水盟主的轰隆手腕是人所共见,宋然不过戋戋文士,胆敢这般正面拂逆其意,即使是仗了太子的面子,只怕曲重生也一定买账。

贰心念一转——洪澄和鲁守皆是自食月手底遇害。“你同他们比武时学下的,故此每家也多不过三招,掩人耳目罢了。”他互换招式之际,暗自抬高声音道。

沈凤鸣不免嘲笑:“你如用出一招在场那个的绝技,我便信你,休要只用死人的。”

“这个轻易。”宋然笑呵呵开腔。“各家都派长辈较量就是了。”

“那你可看好了。”三十脚步向后略收,右手掌心向上,看姿式非拳非掌,左手却捏了个剑诀。

“这是洪澄禅师的拳法,如何被你学了去!”郑奂叫道。沈凤鸣堪堪硬格了两手,摸到这拳法几分路数,正待自袖中滑出匕首以锐破力,忽三十右拳一收,刚猛之力陡消,如硬石齑散,随即又是一推——展开的右掌竟推出一股难抗如泉涌之力,那水般虽柔嫩却庞大的压力迫得沈凤鸣袖袂倒翻,一时竟阻住了暗刃之动。

明显,三十对他的惯用伎俩早熟知于心,但比起这个,半晌脱手间招式之变更、气势之差异反倒更叫人诧异。沈凤鸣内心不得不升出十二分谨慎,却听此番是鲁夫人惊呼出声:“你怎会使我们青溪家的工夫!”

“宋学士‘三试魁首’之名如雷贯耳,但学文出身,想必不大晓得江湖较量的端方。”三十开口,言下之意,这是我们武林中人的事儿,你一个文人,不要指手画脚。可宋然仿佛仍未觉出不对:“鄙人的确不大晓得江湖中事,不过既是说到端方——不管是文人较量,还是武人较量,甚或贩夫走狗当中技艺较量——鄙人以为,总须讲究一个公允。以大欺小、以长欺幼,想必难逃闲话,曲盟主总不想这江南武林嘉会却落了人话柄?”

三十微微一顿。“‘闲话’确是没有,不过沈公子这般爱管‘闲事’,倒是罕见。”

如果阿谁真正的曲重生在场,此时当是要出面禁止了吧。沈凤鸣心中暗忖。但是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地,世人或神采庞大,或窃保私语,却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有此苦衷。还是三十咳了一声:“田大人所说极是。只是——若本日来的是夏亦丰庄主,此事自是好说,可夏少庄主来此——只怕真不能令人佩服。万一哪位豪杰故意一较高低,岂不是又欺了长辈。”

“求之不得!”鲁夫人双目通红,“就不知你可有胆下来!”

这话一时竟难辨是讽刺鲁夫人抑或是讽刺曲重生,鲁夫人还未答话,沈凤鸣斜身抢至花楼之下:“不如我来向盟主请教几手——曲盟主,我们算来是平辈,没有谁欺谁,便也没甚么闲话了。”

纵是他脸孔藏在面具以后,沈凤鸣还是捕获到他语气中那丝森然——他忽才想起,昨晚他承诺过三十,只消将程方愈让了给他,本日武林大会他必不插手。不过此事天然有前提——当是不损夏家庄之安夷。他自忖亦是借着宋然的发起替夏琛争夺一个平辈方可脱手的前提——该不能算食言?

他不无惫懒:“我这也是帮你大会立个端方,你与鲁夫人脱手多分歧适……”三十却实在不喜废话,“请了。”截去他话头,右手劈面击向他鼻梁。

三十没有答话,似也未见以手扶栏,不过是眼目一霎一花的工夫,他衣袂已翩翩悄悄腾起——轻身工夫对他来讲最是不值一哂,自二楼跃下也不过如履高山,但在旁人眼中这一手耀炫已极,纵是其中妙手也大多自忖难有这般风采。

说话的是鲁夫人。她固怀有为夫复仇之私心,但这番话又如何不是很多民气中所想。就算是起初曲重生拜访过的武林诸家,也一定清楚他手底下气力多少——他说那六人同谋暗害副盟主——一个副盟主都消六名妙手合力围杀,正盟主又当如何?倘有机遇得窥一二,自无人出声反对。

“好。”三十不疾不徐应道,“鲁夫人要先指教么?”

三十不睬,第一拳用老,转而勾腕,拳势还是直冲面门,明显这路拳法尽是刚硬力势。

沈凤鸣腹中暗自嘀咕。三十在楼被骗然能扮得有模有样,可当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就收不住了赋性。旁人不识他倒也露不出马脚,可他动手狠惯了,恐鲁夫人道命难保。

沈凤鸣亦作此想,只可惜他深知此际这楼上的是三十而非曲重生——一个“打手”。说不准曲重生恰是猜到有此一出,故此才让三十假扮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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