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较为温馨的后院厅堂,耳根顿时清净了很多。

世人一愣,齐齐望去,倒是一名俊朗少年直直鹄立。

“入了冬,车马不敢快行,路上担搁了些,这才来迟,还望三叔包涵”,齐文姗微微一笑,应对得体。银玲般的声音,让人如沐东风。

衙门口,拿着喜帖的人出来一拨又一拨,各式贺礼宝箱层层堆积,摞成小山。各种溢美之词不断于口,泛动席间。临时来充当收礼人的师爷一边收下礼单,一边记实在册,口中还念念有词。好一会儿,笔未曾停,墨未曾干,忙得首尾难顾,鼻翼间汗涔涔的,当真辛苦。

“无妨无妨,侄女不顾车马劳累,能冒雪前来庆祝小女出阁,已是甚慰我心,同是一家人,何谈包涵?!”齐京笑着摆摆手,不甚在乎,又抬眼地望了望四周,靠近些许,轻声道,“文姗,此处喧闹,不是个说话地,眼下分开席另有一会,还请随我去后院安息。”

“刺史大人令媛——齐蜜斯到!”

绥安郡的董县是座小城,地盘不大,人丁未几。一条石子铺就,算不上宽的官道闲逛悠地从中穿过。

邻近年关,路上的人只多很多。或地主老财骑马乘轿,前呼后拥;或乡野村夫担篓提筐,行动仓促。人们各奔东西,各行其道。

只见为首的乃是十来个带刀主子,皆是头戴灰毡帽,着玄色圆领布袄,双目直视火线,神情庄严。紧随厥后的是两个骑马的大汉,一声短打,腰间系剑,脚登平靴,不时四下张望,鉴戒着四周统统。大汉背面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马并辔徐行,留下道道车辙。再今后瞧去,则又是一列划一的主子,约莫二十余人,打扮与先前无二。

齐文姗一听三叔满腹牢骚,怏怏不乐,刚想着安慰几句,却不料外边猛地传来一声清喝,“齐大人此言差矣!”

“唉,文姗,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且细下瞧瞧,今晚来道贺的大多是豪商大户,繁华乡绅,却没几个宦海中人。前些年,我还在首郡任职,大哥又是登州主事,想凑趣我齐家的人可很多。宦海上前呼后拥,手眼通天,能交友朝廷里的达官权贵,名利双全,光荣平生,惠及子孙啊。可现在呢?我从州郡官吏跌完工一介县令,龟缩在这小小的县城,只能使唤几个衙役差兵,判一些店主长西家短的小案子,这脸上实在无光啊!”齐京说来讲去,绕不过阿谁坎,又磨叽到了为官这个话题上,他懊丧地瘫坐在靠椅上,长长地感喟一声。

董县衙门坐落在城北庆源街中段。丈许高的青砖墙,围着几十亩地,除却当差办案的前院,前面的屋子虽谈很多雕梁画栋,气度不凡,但也宽广亮堂,规整有序。院里还种着一排排青竹,添了很多高雅。

这时,天气已晚,城门欲闭,西边当口上倒是来了一行人。

喜庆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震耳欲聋,腾腾硝烟满盈着一股子浓浓的火药味,呛得人不断地打喷嚏。远处的大街上,很多百姓抄动手,跺着脚,哈着热气,耐着寒夜里的冷风,立足围观,接耳相语,都道是这般昌大而面子的婚礼,也只要县令大人摆设得起了。方时,衙门的差役提着几篮子糖包的点心,朝着人群抛洒出来,引发一阵哄抢。百姓们相互推挤着,嬉笑着,只为抢到果点,尝个新奇,沾沾父母官的喜气,来年财发子旺,万事快意。

三叔挑转了话,齐文姗也不再纠结,拭了拭稍稍泛红的眼眶,喝了口桌上的清茶,润润嗓子,道,“三叔,我彻夜从城外来,一起看尽,还是你的衙门口最热烈,阵容赫赫,可见你在董县的声望颇高。”

门口一道非常清脆的喝声,惊得世人一滞,纷繁朝外望去。

“本来是文姗侄女,如何这个时候才到,可叫三叔我好等啊。”

齐京面色涨红,饮了几口茶,认识到本身方才在侄女面前失了态,不安闲地摸了摸髯毛,复又自嘲道,“文姗,此次归去,可劝劝你父,早些退下来,莫再蹚登州这趟浑水了,如果出事,还带着你们受连累。瞧瞧你三叔我连降两级,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人生活着,何必在乎太多,王公贵族花天酒地是活,布衣百姓驰驱繁忙是活,叫花子讨米要饭也是活。境遇分歧,活法不一,不管顺逆,若可随遇而安,方能存身。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僚一朝官,历代皆是如此。我们齐家不是手握生杀的显赫世家,做不得甚么,便不作为好。”

“三叔,这事不能赖爹。当年他一心寒窗苦读,满腔报国之情,好轻易进士落第,拜了状元,封了官职,却不料入了宦海,四下碰鼻。那些年在永京郁郁不得志,见地了太多*肮脏,他日日苦闷仇恨,却又宣泄不得,久而久之,积怨成疾,大病一场,足足养了三个月。待身子稍有转机,就上了折子,调来这登州主事。他又何尝不知登州派系林立,权争不竭,要行政务,如履薄冰。可好歹远了都城,另有一丝喘气之机,又是名正言顺的一州之长,总得能为大梁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如此而来,也不枉为官一场”,齐文姗半垂着头,语气里有粉饰不住的降落,念着老父齐贯现在满头银发,还在刺史任上强撑着,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到了夏季,即便屋里烧着炉子,重新到脚捂得密不通风却还是会时不时地冒盗汗,打寒噤。

正与来宾扳谈甚欢的县令齐京听了这一嗓子,忙回过甚,见着来人,不由喜上眉梢,赶将迎了上去,热忱应道。

“有劳三叔顾虑,父靠克日并无大恙”,齐文姗轻柔地回了话,随后轻叹一口气,异化着些许无法,“只是登州政事夙来纷杂滋扰,父亲心忧百姓,整天繁忙,废寝忘食,精力量儿算不上好。”

只见的一名才子姗姗而来。她身姿窈窕,落落风雅,上身穿淡紫色大袖合领印花短袄,下套红色印花厚底裙,足蹬白靴。不施粉黛的白净面庞微微泛红,如盛开的月季,惹人沉沦。两道柳眉下镶嵌着一双晶莹黑眸,闪着水灵灵的光芒,看似澄彻,又流暴露几分深意。两排细细银牙轻咬朱唇,抿起嘴儿,似有衷肠难诉。挥臂低首,如柳扶风,举步形似歌舞,自但是然,流暴露一股大师闺秀的风采。

“唉,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想着为国为民,也不看看现在的大梁可还是太宗期间大家奖饰的开通乱世吗?难怪尚书大人说他一根筋,瞎折腾”,齐京眨巴了下眼睛,偏过甚,怔怔地瞅着劈面屋梁上挂着的“公忠清正”大牌匾,嘴角掀起一丝苦笑,摆了摆手,“眼下庸君谗臣,沆瀣一气,焉有中正之士的活路?!想我齐京原是正五品的郡守,虽说并无大功于国,可也无错于任上,只因犯了某些人的忌讳,硬是被诬告栽赃,贬到了这瘠薄之地,做个芝麻大的县令,我这内心何尝痛快过,可又能如何办呢?情势强过人啊!”

这支步队浩浩大荡地入了城,便朝北边的县衙府邸直直行去。

女子身后跟着的,恰是先前端坐在马背上的那两名精干猛汉。

如此看来,肩舆里坐的人身份不低,不然也不成能有这般场面。只是不知是何来头,竟遣了这么多主子在一旁保护。特别是那端坐顿时的二位男人,身量矗立,气味浑厚,一瞅便是武功妙手。

全部大屋子沸沸扬扬,酒香四溢,把冬夜的寒意去了三四分。

“文姗,大哥身材可还安乐?”齐京坐了长官,细呷一小口茶道。

似是瞧见了侄女的降落,齐京轻吐一口闷气,感慨道,“罢了罢了,今儿个是景萍的大喜日子,我们不谈国事,讲些欢畅的。”

现在夜,县令齐京的幼女——齐景萍办婚事,全部衙门张灯结彩,宾朋满座,丝竹四起,喧哗甚上。门口一身喜服红装的吹鼓手们呼里哇啦地吹打,声传十里,响彻云霄,恨不得把乌黑的夜都刺破。

宴席即将开端,偌大的堂间,摆了近三十桌,那些抹桌的、扫地的、端菜的、斟酒的、上饭的,窜来走去,络绎不断。

齐文姗闻言,面色郁结,心中不由哀叹,她这个三叔怕是得志至极,早没了为国为民的心气了。唉,有道是人在宦海人上人,逐出宦海人得志,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实际之境,莫过于此。

齐文姗点了点头,莲步微移,身后两个彪形大汉紧随而上。

“唉,这也真是难为大哥了”,齐京重重地搁了茶杯,脸孔颓唐,“登州这个烂摊子啊,烫手的山芋——谁接谁不利。唉,大哥当年也是打动,不计结果,非得去争着那一口气!待在都城不好吗?硬要来这是非之地仕进。再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搞不好就会祸及百口啊!”

守西门的差役原是要关门落锁,见这阵仗,不敢刁难,忙放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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