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大声道:“刘大人,门生这几句话必须说,这是为华亭百姓说的,董翰林为华亭大乡绅,本应造福乡梓,却为何惹来如此浩大的民愤,董翰林莫非就不会抚心自问?莫非只觉得这数千公众都是不明本相被少数别有用心者煽动起来的愚民?长生桥畔被强拆的民户、被董氏以子母财逼得变卖田产的百姓,被董氏凌辱无处申告的公众,他们都在这里,他们是来申冤的,生员竟被逼死、打行青手横行,这都是谁的罪恶?”

董其昌方才连跌两跤,大哥骨脆,左股骨仿佛跌断了,疼痛难忍,没法站立,听得岸上一片“缉捕董祖常”声。气急废弛,叫道:“让刘同知、蒋通判来见我――”

那董其昌气愤、惶恐、烦躁、羞恼,各种不平情感在胸中荡漾,俄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喷得背他的阿谁仆人一头一脖子都是血。

这时船工发明浪船正鄙人沉,惊叫道:“从速泊岸,从速泊岸,这船进水了。”便想往无人的右岸靠去。

航船绕过一个河湾,陡听船头的船夫大呼起来,陆调阳忙探头看时,却见大雨中,两条三橹浪船一前一后,从上游逆流直下,借着水流的速率,又且橹桨齐摇,行驶奇快,而他们这条船刚绕过河湾,正横过船身,前面那条船就撞过来,船头堪堪错过,撞在了他们这条船的船尾上,如鱼尾普通翘起的船尾“咔嚓”一声,被撞裂半截,船身猛地向一边倾侧,所幸随即稳住,没有翻船――

张原这时已经退后,与张岱、张萼、翁元升等人站在一起,却见一个儒生挤过来向张原深深一揖:“张公子,鄙人金山卫陆调阳,方才张公子一番话真是大快民气。”

陆调阳早有防备,让船工先把船划去,拦住董氏的船,迫使他们只要往左泊岸。但左岸能柱等人丁里叫着“奉刘同知之命”,却拾起石块朝董氏两条船乱砸,董祖源正在船头筹办向刘同知喊话,一块鹅卵石飞来,砸中额角。头一晕,差点栽倒,一摸额角,鲜血淋漓,从速缩回舱中,对董其昌叫道:“父亲,这些刁民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父亲。如何办!”

董祖源都已经能听到那些刁民的叫唤了,心下大急,这时也霸道不起来,急摸出一锭银子,丢到陆调阳这边船头,喝道:“从速让开!”

陆调阳是金山卫军户后辈,补生员之前也习弓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墨客,看董祖常一手攀上船舷,他就一脚踢畴昔,正跌中董祖常指骨,董祖常惨叫一声,从速撤了手,陆调阳急寻棍棒,想趁这大雨混乱之时当头给董祖常一棍打晕董祖常,在水里昏倒那还不是一个死,刚寻到棍在手,却见有两个董氏奴婢已经跳下河中救董祖常,陆调阳暗叫一声:“可惜,不然明天便可撤除这恶孽。

“霹雷隆”轰隆滚过,大雨洒落,雨点打在船篷上“噼啪”直响,陆调阳坐回舱室,与几个生员老友商讨,若传言是假,并无数千公众围堵董府的事,那他们也不敢冒然对董氏发难,只能在华亭转一圈原路归去,若传言是真,那陆调元就要向理刑厅控告董祖常侵犯园林和诽谤通寇,墙倒世人推,这时候岂能不加一把力,踩上一脚?

董其昌倒没被骂死,神采惨白,身子痿软,双手已勾不住仆人的脖子,渐渐滑下,另一名董氏仆人从速上前搀住。

那两个董氏仆人拖死狗普通把董祖常拖上船,董祖常灌了半肚子河水,指骨被踢断了几根,疲劳在地,嗟叹叫痛。

这船上一片混乱,董祖源见救上了二弟,大声叫船工从速将船驶离,怕被那些刁民追上,船工道:“至公子,舷板分裂了,要泊岸修补才行。”

董其昌嘶声道:“刘大人,刘大人――”想要为子讨情。

站在前面的张萼鼓掌大呼:“骂得好,骂得好,这叫作诸葛亮骂死王朗。”

那船工不敢怠慢,从速摇橹划桨,要绕过陆调阳的船,陆调阳这边船工不依,叫道:“撞坏了我的船就想逃吗!”两个船工用长橹用力抵撑董氏浪船,不让其顺直船头驶去。

陆调阳一把拾起那银子,说道:“是假银,灌铅的,拦住,拦住!”

刘同知、蒋通判二人在张原一众生员簇拥下气喘吁吁赶到,见董氏浪船要淹没,急命人相救,陆调阳的船这时已经泊在岸边,另一艘董氏浪船见岸上已经没人砸石头。从速靠畴昔,用铁钩钩住那艘船,渐渐拖到左岸,泊岸时这船船舱就已经进水了,董其昌由一个健仆背着登陆,衣物全湿,狼狈不堪,董祖源、董祖常兄弟也登陆了,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死样生机,全无常日放肆放肆――

“砰”的一声,董祖常正站在舱门骂人,这船又被撞了一下。船身欹侧,董祖常一个踉跄,先撞上一侧的舱板,门牙撞得松动,双手想扳船舷。下雨湿滑,没有抓住,一头栽下,身边的仆人伸手急抓,抓了个空,董祖常摔到河里去了,舱里的董其昌刚站起来,又再次颠仆。船身往右欹侧得短长,董氏女眷一片尖叫声――

船工大呼:“泊岸啊,再不泊岸,漂到大河去船就沉了,董老爷――董老爷――”

张原大声道:“董翰林,鄙人最后说一句,公道安闲民气,岂不闻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董其昌听这少年儒生自报姓名是张原,语气更是极尽调侃,气得呼吸短促,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嗬嗬”连声。

董祖源不以为这么撞一下有多严峻,怒道:“这都甚么时候了,从速开船,驶到大河甩开那些刁民再泊岸补缀不迟,这大船一下子沉不了的。”

董其昌这条船本来与陆调阳的船撞陷在一起,一时分不开,被后船一撞,倒是分开了,陆调阳这条船船尾断裂,董其昌座船舷板分裂,都已进水,必须泊岸,陆调阳方才看到董祖常一句“家父董玄宰”还没说完就栽下水去,又惊又喜,没想到撞上的是董氏的船,这时见董祖常脑袋伸在水面喊“拯救”,大雨下得急,耳目迷蒙,不辨方向,两手乱抓,抓到陆调阳这边船头来了――

张原道:“董翰林乃海内名宿,又且大哥,岂能捆绑,百姓这是在理要求,不能服从。”

董祖常是不辨黍麦的纨绔后辈。虽在华亭水乡,也不识水性,一落水就慌了神,呛了两口水,四肢乱扑腾。连喊:“救我,救我――咕嘟――”

陆那撞上来的浪船恰是董其昌的座船,董其昌颠仆在地,董祖源从速搀扶,董祖常走出舱门。见两船紧贴,浪船的船头撞陷进对方航船翘尾,一时摆脱不开,便破口痛骂:“瞎了狗眼的,不看看这是谁的船,家父董玄宰――”

刘同知连宣称是,却听张原道:“但董祖源、董祖常二群众愤极大,若不捆绑,恐怕会变成大祸,这数千公众会合左岸,情面汹汹,一旦产生拥堵踩踏,不知要死多少性命――事情危急,请刘大人、蒋大人早作定夺。”

且不说张原在这边结识朋友,那刘同知看着董其昌这般模样,半是怜悯半是鄙夷地摇了点头,让差役开道,护送董氏父子及其家眷家人回府,但岸边百姓不肯让道,叫着要把董氏父子捆起来――

董其昌浑身颤栗,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半句话,他的两个儿子董祖源和董祖常这时也都瑟缩着,方才飞砸的乱石和此时岸边黑压压的百姓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恐怕这些公众气愤起来把他们父子挤下河去活活淹死,若不是刘同知、蒋通判赶到,他们这时已经淹死了――

董祖源道:“这些刁民假借官府名义,刘同知底子不在这里。”

刘同知与蒋通判对视一眼,二人一齐点头,刘同知向董其昌拱手道:“玄宰公,下官情非得以,只要获咎两位公子了,先押回府衙。”一挥手,四个差役上前揪住董祖源和董祖常。

董其昌戴的华阳巾跌掉了,发髻狼藉,左股断折,由一个仆人背着,浑身湿透,神采白里泛青,神采也是乖戾多疑,那里有海内文宗、书画双绝的儒雅气度――

董祖源、董祖常身边有十几个董氏健仆和吴龙等打行青手,这时没一个敢上前,眼睁睁看着面如土色的董大、董二被捆绑起来。

这么一担搁,能柱、冯虎领着一群跑得快的华亭公众冒雨赶到,站在左岸大呼:“奉松江府刘同知、蒋通判之命,缉捕董祖常,缉捕董祖常。”

船工也不敢站在船头,岸上石块雨点般砸来。船板被砸得“砰砰”响,船正渐渐下沉,船工水性好,见常日威风凛冽的董氏父子这时坐困漏船,束手无策,这几个船工干脆就跳水游走了,这艘没人支撑的浪船一边飘零、一边渐渐沉落。船上董氏女眷尖叫声不断于耳――

岸边数千公众纷繁叫道:“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千夫所指无疾而死――”

那仆人大呼:“二公子落水了,从速救人。”

陆调阳当即让船家拦住这两条船,他赏五两银子,两个结实的金山卫军户船工更是冒死用长橹顶住董其昌的座船,前面那条船也走不了,三条船横在河面打漂,渐渐逆流飘零。

这艘船上的董其昌父子的姬妾三十多人这时也都哭哭啼啼登陆,无处避雨,裙襦被雨水淋得湿透,绸衫轻浮,粘在身材上呈半透明状,拥堵在岸边的华亭公众这时不丢石头了,你一言、我一语,又是骂董氏父子,又是戏谑董氏父子的姬妾,刘同知、蒋通判也喝止不住,董其昌拍着阿谁背他的仆人脑袋大呼:“董某何罪,卒罹此殃!董某何罪,卒罹此殃!”

陆调阳听到董祖源焦急的喊叫,心下大喜,传言没错,公然有百姓围攻董府,董氏父子这是被逼出逃啊,有公众正追来吗?雨大看不清,想必隔得还远。

刘同知、蒋通判部下只要十二个差役,如何开得了道,刘同知也很严峻,担忧这些公众气愤情感俄然发作,一拥过来会把他们都推到河里去了,急叫张原等人过来帮忙晓谕百姓,说官府会为公众伸冤,现在大雨滂湃,要先回府衙。

刘同知忙对张原道:“张生,莫再多言,从速送董翰林回府。”

刘同知命十二名差役拦住公众,隔开与董氏父子和女眷的间隔,然后走到董其昌面前,拱手道:“玄宰公吃惊了。”

这条三丈六尺长的航船尾高头低,两支长橹和一双木浆缓慢划动,在河道中激涌逆行,天闷热阴沉,两岸草木都蔫蔫的没有活力,金山卫秀才陆调阳立在船头,望着不远处浮云覆盖下的华亭县城,整座城池晒蔫了普通昏昏沉沉,与传言中“若要柴米强,先杀董其昌”的满城号令、群情激愤仿佛不甚符合――

董其昌不再怒叫,三角眼盯着刘同知身边这位少年儒生,问:“你是何人?”

这少年儒生略略一揖:“鄙人山阴张原,久闻董翰林大名,本日一见,三生有幸。”

董其昌手脚颤栗,连声道:“叫刘同知来,岂容这些刁民辱我!”

却听刘同知身边一人说道:“董翰林真觉得本身没有罪恶吗,请董翰林睁大眼睛看看,这些淋着雨的都是华亭百姓,是你董翰林的乡梓,他们在叫唤甚么,他们为甚么这般悔恨董翰林父子,董翰林真觉得本身没有罪恶吗?”

董祖源大怒,却又无可何如,喝道:“打,打烂这破船。”几个家奴执棍棒乱打,陆调阳这边的船工橹长,董氏家奴棍短莫及。

却本来前面那条船见远远的有多量公众从左岸大步追来,就想把船驶快点,只要转过这个河湾,河面开阔就不怕岸上的人了,不料前船相撞,横在河中心,前面这条船跟得紧。又是逆流而下,想要转向已经来不及,船头拦腰撞上前船,舷板分裂,这类内河航船都未采取密封舱技术,船板分裂就要进水。

董其昌只是愤激大呼:“董某何罪,竟罹经殃!”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