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淡淡道:“四十多年的友情,怎能不去看望。”表示世人让开,他徐行走过人群,身后仆人牵着大角鹿,另有王微几人跟在前面。
道冠布袍、不屑装潢却美艳不成方物的曲中女郎王微传闻此文是张原所作,便也来看,非常惊奇的模样。
王微面色微红,艳若桃花,说道:“眉公说的那里话,弟子只是乘船同业,那里是随他去。”
黄国鼎见董府火起,即派人去舞阳堆栈抓捕张原等人,却扑了个空,随即传闻吴推官和刘同知与一众生员去了董府,这才晓得事情败露,气急攻心,这回真的气病了。
吴玄水嘲笑道:“前去董府旁观董氏放火焚宅。”
王微悄悄扮了个鬼脸,心道:“眉公这是顾摆布而言他,但眉公没有为董翰林力图,想必眉公是以为董翰林真的有错误,只是出于友情,眉公不作批评。”
张原诸人悄悄惊奇,他们来此向吴推官申述,目标是要吴推官为他们作个证人,实在他们本身对董氏会不会焚宅并不敢太肯定,不料吴推官就认定焚宅之事会产生,竟要前去旁观,莫非吴推官别的获得了甚么动静?
陈继儒道:“张原此人,心机难测,小小年纪这般狠辣,与我辈不是一起人,道分歧不相为谋,王冠你莫要陷出来,这对你是祸非福,你一小女子,流连琴棋书画,寻一夫君嫁了,此生足矣。”
董其昌喝道:“乱叫甚么。”他不信趁火打劫的人会来得这么快,让两个健仆抬他出门一看,这时,门外理刑厅的皂隶已经点上灯笼,“理刑厅”三个大字映着灯光分外夺目,董其昌只觉得是黄国鼎的人,心道:“黄国鼎也太心急了,这么早就赶过来了,他应当去当即去抓张原等人啊。”
董其昌焚宅诬告诸生的毒计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阿谁被董其昌让人捆绑了丢在米仓里的得病老奴也被人救了出来,救人的不是吴推官的部下,而是董府本身的人,这个仆人并不知董老爷本身要焚宅,觉得真是有贼人来放火,持棍棒赶去西院要与贼人相斗护宅,听到米仓中有人呼救,便撞开仓门救了那老仆出来,当然,若不是府前有吴推官在,这忠仆就是救了那老仆出来也会被董其昌叫人推回火堆中去。
王微低低的“嗯”了一声,内心却不大觉得然。
那人便道:“眉公还不晓得董氏父子的各种罪过吗,眉公高风亮节,岂可与董宦为伍,千万不要去,眉公先看这个。”把一份手抄的“书画难为心声论”呈给陈继儒看。
陈继儒下了大角鹿,与那故交到街边树下说话,那人问:“眉公这是去看望董其昌?”
华亭公众没有烧董宦也没有抄董宦,但董宦完整毁了,董其昌的名声已臭,董其昌常日对于向他求书画的人只要润笔丰富,他都不会回绝,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弟子家仆代笔的,而现在,在松江凡是家里有董其昌书画的要么保藏起来,要么焚毁,再不敢堂而皇之张挂了,会遭人嘲笑,街面上有那店铺匾额是董其昌誊写的,从速本身取下,不然就有人来砸匾,城东坐化寺正殿“大雄宝殿”四个字是出于董其昌亲笔,这日一大早便有一伙闲汉拿石块往匾上乱砸,慌得和尚从速本身布梯将匾取下,那伙闲汉把匾锤得稀烂,说是“碎杀董其昌”,实在这伙闲汉与董氏无仇,但现在倒董是民风,闲汉们当然不肯掉队――
一行人出了华亭县城,向东佘山缓缓而行,骑在大角鹿上的陈继儒一向沉默无语,王微终究耐不住,问:“董翰林遭此灾害,眉公如何对待?”
那人道:“据传是出于山阴小三元张介子之手,不知逼真。”
陈继儒的这个故交还把昨日之事和半夜董其昌焚宅欲诬告诸生之事一一说了,说话之际,就有好几小我围上来,纷繁痛骂董其昌,要眉公莫要与此恶宦来往,割席断义才好,不然与眉公清名有损。
来到董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无人应,陈继儒在门前盘桓不肯拜别,口里吟诵道:“晓角寒声散柳堤,千林雪色压枝低。行人不到邯郸道,一种烟霜也自迷。”
陈继儒看罢“书画难为心声论”,长眉轩动,问:“此文是谁所作?”
“不消,弟子脚力甚健。”王微紧走几步,跟在大角鹿边上。
佘山在望,陈继儒舒了一口气,问:“王冠,那张原看来事情已了,不日将赴南京国子监,你,还要随他去吗?”
吴玄水即命人去请刘同知来相见,就说有告急大事商讨,刘同知与黄国鼎也是貌合神离,佐贰官与长官干系好的向来就少,刘同知很快赶到吴玄水说了诸生的申述,刘同知沉吟道:“吴大人待如何应对?”
董其昌命得力家奴守住前后各门,只许进不准出。觉得如许就不会泄漏动静。以是也底子不知府第四周已经有人在盯着,董其昌人让人缉捕宗翼善一家,家奴回报说宗翼善与父母都逃了,董其昌大恨,说道:“这贱奴,看他能跑到那里去!”皱眉思考半晌,让人把一个得病的老仆绑起来丢在米仓里――
却有一人高叫道:“董公奇策震松江,一把大火烧光光。”
吴推官和刘同知从一排灯笼后走了出来,默不出声看着董其昌,吴推官问了一句:“董翰林,贵府大火救还是不救?”
吴推官、刘同知以及张原等三十余名生员,另有理刑厅皂隶四十人,在淡淡月色下赶到董其昌府第四周,先封闭街道,静候董府火起――
直呼人姓名,这是很不敬的,陈继儒长眉微皱,答道:“恰是。”
因为黄国鼎方才到过董府,董其昌若真要焚宅,那么黄国鼎必然是同谋,张原从华亭生员口里得知,理刑厅推官吴玄水常日与黄国鼎、董其昌不睦,当即与一众生员去理刑厅求见吴玄水――
董其昌盯着火光看了半晌,说了声:“走吧。”两个健仆肩起舆床,抬着董其昌往东院来,同时。惊叫声大起,那些知情的奴婢在大呼说是山阴生员张原领着一伙刁民放火打抢,董府中另有很多不知情的家眷和奴婢,真觉得刁民来放火打抢,吓得魂不附体,到处乱蹿。被呼唤着都往东院去。
东院大门翻开,董氏家眷婢仆慌乱地跑出来,很多仆人正一箱一箱往外搬东西,到大门外一看,却见淡淡月色下,黑压压立着一大片人,这可把董氏的人吓坏了。箱子都不敢抬了,仓猝往回跑,叫着:“大老爷,真的有打抢的。”
陈继儒蒲月二旬日一早骑着大角鹿赶到华亭来看望老友董其昌,女弟子王微随行,昨日傍晚在东佘山,陈继儒传闻董祖常逼死了生员范昶,以张原为首的生员上门讨公道,更稀有千百姓围堵董氏府第,瓢泼大雨都不肯散,最后董祖源和董祖常被捆绑奉上公堂……陈继儒大为震惊,先一日张原还在这里与他下棋、看碑本,第二天就闹出如此大的事!
……
董府西院的火救下了,这要多亏了昨日那场大雨,使得炽热伸展不快,不然董府将荡然无存,还要扳连到其别人家。
已颠末端三鼓时分,吴玄水都已经沐浴上床,被诸生摧起,甚是气恼,但听罢张原等诸生申述,态度立时大变,心道:“黄国鼎方才派差官来征调度刑厅四十名皂隶听用,却本来是为了这事。”心下大恨:“董其昌、黄国鼎实在可爱,要行此毒计事前竟不与我商讨,黄国鼎想需求借这事来个一石二鸟,既惩办了张原等人,又可借董氏焚宅之过将我架空罢官。”
此时万籁俱寂,董其昌坐在肩舆上。两个健仆抬着,董其昌昂首看看天,玉轮都已西坠,早过了半夜时分,是时候了,便朝身边阿谁家奴做了一个手势,那家奴承诺一声,快步走到米仓边,点着两张浇了油的破芦席,米仓顷刻火起。很快烧到了厨房――
……
至于当日夜里董氏焚宅的事陈继儒还不晓得,是进了华亭县城才传闻,满城都在群情董其昌,陈继儒常日颇肯积德,口碑极好,很受人尊敬,但本日入城,较着感觉世人目光有异,有那了解的老成人上前挽住大角鹿的衔勒,说道:“眉公,借一步说话。”
董其昌喉咙“嗬嗬”作响,手足发颤,神采变成紫酱色,俄然身子一歪,栽下肩舆。
陈继儒不答,过了一会,缓缓吟道:“若非傲视乾坤,定是流连风景,半瓢白酒初醒,一卷黄庭高枕。”
好半晌,陈继儒跨上大角鹿,说道:“归去吧。”策鹿走了几步,转头问王微:“王冠,你可要乘轿?”
……
数十名生员齐声道:“董翰林,这火救还是不救?”语气极尽调侃。
王微晓得这是董其昌的题画诗,她能体味眉公的伤感,眉公与董其昌是四十多年的笔墨交、书画交,本日却听到了董其昌如此多的罪过,这究竟是张原等人的歹意诽谤,还是董其昌的确就这么一小我?或者正如张原在“书画难为心声论”里说的,游于笔墨书画的是一个董其昌,贪财好色、心术奸邪的又是另一个董其昌,真的是如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