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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敬岩从速向杜松叩首。

杜松心道:“张汝霖是已故首辅朱赓的半子,浙党人物,我任辽东总兵时,朱赓还在内阁,却也并无友情,边将普通都不敢私交内阁,怕犯讳讳——这张氏后辈缘何登门?”对侄子杜定方道:“还发甚么愣,速去驱逐。”

昆山风俗,吊丧来宾过午不上门,说是不吉,不知有何典故,现在已经是中午,是不好去杜府了,王焕如当即设席接待范文若和张氏兄弟一行,饭后在后园凉棚品茶闲谈,王氏后园不远处便是白蚬江,张萼听不得王焕如满口的八股文调子,便向王氏仆人借了钓竿,去江边垂钓——

张原道:“晚生绝非客气话,杜将军镇守延绥时,蒙古鞑子畏将军如虎,晚生虽在江南,也听闻杜将军威名。”

范文若没有随张原去,他不想凑这个热烈,张萼也没去,自顾回浪船与王微下棋,张萼围棋、象棋都下不过王微。又去贩子上买来一副双陆,却也不是王微敌手,扬州瘦马自幼有专门的教员教习,张萼只是兴之所至。以是说王微玩这些是职业。张萼只是专业,王微天禀又高,当然不是张萼这类没有耐烦的人能比的。张萼的愁闷可想而知——

穆敬岩道:“小人学过家传的几路枪法。”

杜定方茫然道:“小侄从没去过山阴,不认得这两位——”蓦地觉悟道:“莫非就是前些日在华亭的阿谁张原张介子!”

与武人打交道还是直截了当更好。免得杜松乱猜,张原道:“晚生有一健仆,名穆敬岩,是绍兴堕民出身,但本乡一名精通阴阳法术的相士却说穆敬岩有五品官的命,村夫皆轰笑,晚生虽知阿谁道号清墨隐士的相士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却也感觉荒诞,堕民最是卑贱。如何能做得五品官!那清墨隐士却道这穆敬岩四十岁前有朱紫互助,将参军功出身,晚生本来也没把这事当真——”

杜松眯缝着眼睛打量张原,看张原此言是否意含调侃,他从辽东总兵任上被弹劾解聘,罪名是杀良冒功,有没有杀良冒功杜松本身内心稀有,但见张原安然正视,言语朴拙,杜松还真是看不透,笑了笑,说道:“忸捏,忸捏。”

华亭倒董之事在松江府能够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贞丰里间隔青浦不过二十里,杜氏家人虽在丧中,也传闻过这事,杜定方是读书人,天然体味得更多,说道:“这个张介子是绍兴小三元,张肃之的族孙,焦状元的弟子,名头极响,我杜氏与山阴张氏从无来往,如何——”眼望叔父杜松,心想莫非是叔父与张汝霖曾有友情?

贞丰里杜氏是将门军户,杜桧的三个儿子常日也习武,府上天然备得十八般兵器,穆敬岩取了一枝单钩长枪,向杜松和张原等人唱个诺,发挥了一起枪法,张原是只会看热烈的,也感觉穆敬岩这路枪法使得威风八面,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穆真真的小盘龙棍与穆敬岩这单钩枪比拟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家传的枪法!”杜松问:“你前辈是甚么人,应当不是中原汉人吧?”

麻冠丧服的杜松见张原谦恭有礼,自是欢乐,拱手道:“张公子少年有才,科举连捷指日可待,杜某是解聘待罪之人,将军之称不敢当。”

当夜。张原、范文若等人就在王焕如宅第中安息,次日一早。来福、能柱等人去采办牲醴赙赗等吊丧之礼,范文若、王焕如见张原购置如许昌大的祭奠礼品,心下都是悄悄惊奇,不明白张原为甚么如此看重一个罢免的武将,仿佛不但仅是为了其家仆参军那么简朴吧?

杜松笑道:“竟有这等奇事,那穆敬岩在那里,杜某倒是想见他一见。”

穆敬岩惶恐道:“小人不会骑马。”

半晌后,穆敬岩跟从杜氏仆人来到灵堂,杜松一看,眼睛一亮,好似张燕客看到王微姑,内心赞道:“好一条大汉,倒真是行伍的身坯。”

张原从王焕如这里体味到上月归天的是杜松的兄长杜桧,杜桧是镇海卫的一个六品百户,明朝重文轻武,到晚明更甚,六品百户与六品知州的确有天壞之别,百户见到知州要行膜拜礼,还不如一个生员,生员与武弁来往,即便对方是一品总兵,也只用“侍教生”的拜帖,而不轻用“晚生”帖,可见明朝武将职位之低,普通武将在边镇、卫所里还比较威风,一到处所上就很低调——

师从王焕如肄业的是杜桧季子杜定方,闻知王焕如先生登门记念,又惊又喜,杜定方之父杜桧虽说是六品武官,但在处所上并知名誉,昆山乡绅集会,杜桧都没资格插手,此次杜桧归天,除了镇海卫一众武官前来拜祭外,昆山县令只拜托县主簿代他来记念,这或许还是看在杜松面子上,乡党来拜祭的十有**没有功名,杜松虽说曾任辽东总兵,但已解聘,本地乡绅豪强感觉没有甚么事要求到杜松头上,天然也懒得来拜见,以是杜定方传闻王焕如先生来记念乃父,极是感激,但看拜帖却有三份,一份是王焕如的,另两份拜帖倒是山阴张岱和山阴张原——

杜松悄悄纳罕,一个江南秀才如何会晓得他这个边将的功劳。却听张原又道:“晚生此次来拜见杜将军另有一事相求——”

杜氏大宅在钥匙桥畔,钥匙桥是相连的两座桥,一圆一方,远看好似一把大钥匙,杜宅门前名旌、旙幢列举,正厅西边的侧房。苫次张幕,杜松和三个侄子居幕内迎拜吊客。这日一早家仆来报,生员王焕如前来拜祭,并呈上拜帖和礼单——

张原举荐道:“穆叔,这位便是杜将军。”

张原停顿了一下,又道:“晚生此次是去南京国子监读书。穆敬岩随行。昨日在朱家角镇,穆敬岩对晚生说他持续几夜梦见一个金甲神人对他说朱紫在贞丰里等着他,千万不成错过。朱紫姓杜,白盔白甲,骑大马使大刀,又说那朱紫虽临时困厄,卯辰年必有佳音——晚生这个家仆是实诚人,不会胡言乱语。晚生起先,本日到了贞丰里。传闻了杜将军为亡兄奔丧归乡,朱紫岂不正应杜将军?”

杜松听张原这么说,起码信了七分,因为这很好地解释了张原为甚么与他杜氏毫无友情却会上门吊丧,而让杜松更感兴趣的是张原阿谁仆人说的神人预示他杜松卯辰年会摆脱窘境,本年是甲寅年,来岁乙卯、后年丙辰,也就是申明后年他会被朝廷起复叙用——

三个孝子将王焕如、张岱、张原三人迎到侧堂,王焕如三人祭拜杜桧之时,杜松领着杜定方三孝子出幕拜谢,张原第一眼看到杜松,就知此人便是杜松,杜松有典范的武将气质,年约五旬,身高估计五尺三寸,约莫是后代的一米八摆布,长脸,两颊肥胖无肉,鼻骨棱起,目光沉毅刻毒,颌下短髯稠密,手大臂长,行步固然迟缓,但给人一种凌厉的威迫,杜松能做到总兵的高位,是从刀林箭雨拼杀出来的,技艺高强自不消说,运气也不坏,不然早死在疆场上了——

杜松瞧得动容,穆敬岩这路枪法与戚继光推许的杨家梨花枪很有分歧,招式相对简朴一些,但如果在顿时,这类枪法极是合用,便问穆敬岩可否在顿时发挥这枪法?

杜松问侄子杜定方:“这两个绍兴人是你朋友?”

杜松打量着穆敬岩,问:“你可会技艺?”

穆敬岩早得过张原的叮咛,谨慎翼翼答道:“小人前辈是葛逻禄人,祖辈是前朝的探马赤军千夫长,到小人这一辈,因为几代不识字,也无家谱传播,祖辈之事都记不清了。”

鬼神、卜筮、命数,明朝人不信这些的仿佛未几,乡试考场,夜间吹角伐鼓报时,还会有官差高喊“有怨抱怨,有仇报仇”,这是喊冤鬼来找那作了恶的考生报仇啊,而边关武将,一战决存亡,岂有不信鬼神命数的!

张原道:“杜将军英勇善战,乃邦国柱石,虽遭一时波折,但必有复兴之日。”

张原作揖道:“晚生山阴张原,久闻杜将军大名,本日得见,实为有幸。”

杜松浓眉一挑,他晓得探马赤军是元军精锐,攻城掠地的前锋,说道:“探马赤军的千夫长,那官可不小,并且不是以一敌百的懦夫也当不了的探马赤军的千夫长,这么说你的技艺应当不弱,我要考校考校你,来,随我到院中。”又朝张原、张岱、王焕如一抱拳,说道:“三位秀才也一起来看个热烈吧。”

王焕如四十开外,身高体胖,颌下三绺长髯,时不时撩一撩,美髯公似的,王焕如客岁随范文若在青浦见过张原,对张原的制艺才调非常佩服,克日华亭倒董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王焕如听闻张原是主谋,更是惊奇,这时见范文若伴随张原俄然来访,不免大感不测,赶快迎入厅中坐定,酬酢毕,张原便说了来意,王焕如道:“那位杜总兵是返来了,上月月尾回的贞丰里,尊介要参军何难,鄙人领张公子去杜府见杜总兵便是了,不过杜总兵之兄尚未出葬,现在上门要以吊丧名义才行。”

杜松点点头,心道:“一个堕民若弓马纯熟那倒就奇特了。”手一伸,道:“取我大刀来。”他要亲身考校穆敬岩的技艺。

张原传闻杜松在贞丰里,长舒了一口气,拱手道:“那就有劳王兄了。”

杜松不动声色,淡淡道:“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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