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寀道：“胡郎中本信赖宫中无内应，一个手持枣木棍的疯子能闯到慈庆宫去吗？”
远远的，张原看到穆真真、武陵、来福、汪大锤四人从东长安街那边走过来，张原固然目力不佳，但看熟了的人有个大抵表面就能辨识，当即向文震孟等人告别，走到玉河北桥头，先雇了一顶藤轿，穆真真已经跑了过来，问：“少爷那里不舒畅吗？”她晓得张原是很情愿步行健身的，普通不乘车轿。
一张松木长桌，两个书手并排而坐。那张邸报放在中间，两边同时誊写，耳房低矮，又不通风，固然是上午也非常闷热，张原从袖中摸出折扇，一边扇凉一边看这期邸报，这邸报比八开纸略大。单面誊写，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邸报上并无蒲月十五梃击案的相干内容，倒是有一篇批驳冰河说鄙弃天命、奉承君上的奏疏，署名陕西道监察御史刘廷元——
蒲月二十二日刑部堂会，六品以上官员都要插手，由刑部郎中通报了梃击案的再审成果，随后就要把此案审理成果交由大理寺复核，就在这时，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从袖中取出一揭贴，对刑部尚书李鋕和堂上众官大声道：“李尚书、诸位大人，这是下官昨日提牢时密审案犯张差的成果，张差招认在黄花山结识一不知姓名的寺人，跟从这寺人到都城后，在一所不晓得街道的大宅内，另一名不晓得姓名的寺人交给张差一枣木棍，指导门路，让其闯进宫中，见一个打一个，又承诺打死了人能救的了张差——”
文震孟对张原、钱士升道：“天子对刑部报上来的这个再审成果应当是最对劲的，一件闯东宫暗害太子的惊天大案就只处决一个疯子和贬一个宫卫批示为民就能告终，真是波澜不惊、微风细雨啊。”
张原心道：“大明朝幅员广宽，天灾天灾不免，有小股流民反叛并不希奇，十五年后陕西等地盗贼蜂起，当时才是焦头烂额难以清算，现在应当还来得及，只是这朝廷党争如何是个结局，此次梃击案算是我暗中挑起的，为了安定太子的根底，很有需求，万历天子已老，必须压抑郑贵妃的野心，以免变成更大的动乱，并且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要在朝中站稳脚根、要能说得上话，那还得新君即位以后。”
京师隆冬，炽烈难当，从三月尾开端，又有近两个月没有下雨，京畿至河南、山东一带，旱情仍在持续，张原从邸报获知山东青州诸郡乃至有父子兄弟残食，妇女流鬻江南，在淮安就有所谓的人市专弟子意山东妇女，年初又有饥民张计绪、周尧德等人乘岁荒反叛，在泰山、章丘、莱芜等处出没，张计绪称红竿大王、周尧德称平师王，掳掠富户，截杀官兵，近被巡抚钱士完遣兵将剿捕擒斩，余党崩溃——
钱士升低声道：“刘、胡等人较着是逢迎天子的情意不想穷究此案，明日此案的审理成果会交由大理寺复核，大理寺应当会有贰言吧。”
张原冷静地看完这篇义正辞严的高论。内心嘲笑：“鄙弃天命、奉承君上，这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很吓人啊，刘廷元的奏疏应当是梃击案产生前奉上去的，是想废弛我的清誉。”
胡士相语塞，这是他们二审成果中最被人诟病之处，很难解释。
张原浅笑道：“与我和抑之兄也都算是同亲。”
王之寀平静自如道：“昨日是下官轮值提牢，我见那张差并无疯颠迹象，便在狱中提审，张差起先仍不肯招认，只说为了告状撞进宫中，打死他都是这么说，下官便恐吓说实招与你饭吃，不招当饿死，张差答曰不敢说，下官乃知此中必有隐情，遂命摆布吏役退下，只留两名狱卒，张差乃招认。”
“哄”的一声，刑部大堂顿时如炸开了锅，各司官员相顾骇然，牵涉到宫中寺人，事情终究闹大了。
王之寀斩钉截铁道：“下官马上上疏要求圣上传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审，本相立见……有事担搁，更新晚了，抱愧。(未完待续)RQ
张原道：“这并非终究讯断，大理寺要复核，另有都察院的监督，案情到底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
就在这日下午，从午门内六科廊传出动静，刑部完成了梃击案的再审，案情大抵以下：案犯张差，蓟州井儿峪人，本年三十八岁，并无妻儿长幼，常日以卖柴草为生，因神宗为郑贵妃在蓟州黄花山修铁瓦殿，寺人庞保、刘成筹办烧制砖瓦发卖取利，本地人李自强、李万仓因送炭的原因结识了庞保、刘成，二李在借势强买张差的柴草不成后，将柴草烧毁，张差将此事上告，因牵涉到内官寺人，本地官员不但不受理此案，反而将张差拘押起来，导致张差愤恚难伸而疯颠发作，随即于蒲月来都城申冤，蒲月十五日酉时手持枣木棍从东华门突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寺人李鉴后，突入奉宸宫前穿殿，又击伤寺人钟本华，随即被擒获，是以刑部建议将张差以宫殿射箭放弹投甎石伤人之罪处决，当日轮值的燕山前卫批示使朱雄撤职为民——
蒲月二十一这日上午辰时二刻，穆真真、武陵、汪大锤送张原到了玉河北桥，看着张原进了翰林院大门，穆真真三人原路归去，傍晚时三人还要来这里接张原，每日来回四十余里，来去都是兴兴头头——
正说话间，黄尊素从东公生门出来，过来与张原三人相见，黄尊素就是在刑部观政，提及梃击案，甚是气愤，说他看到过阿谁张差，身强力壮，目光清澈，那里象是疯颠之人——
胡士相嘲笑道：“如此说张差是只对你一人招认了！”
钟寺人没想到张原会来，又惊又喜，忙对那内官道：“王公公，这位便是今科状元张修撰，是杂家在杭州有幸结识的朋友。”又对张原道：“张修撰，这位是千岁爷的伴读王安王公公——”
又想：“若能借此机遇在大明两京十三省范围内掀起对冰河说的大会商固我所愿也，只是现在被梃击案抢了风头，没人存眷刘廷元批驳我的冰河说了——浙党刘廷元、胡士相、劳永嘉复审梃击案已有三日，应当出成果了吧。”
过了火神庙，张原在钟寺人外宅门前下轿，正见右臂打着夹板吊在脖颈上的钟寺人送一个内官出来，这内官年近五十，身形肥胖，脸有病容，站定脚步，眯目望着张原。
落日西下，玉河清浅，一群词林官又在翰林院大门前群情纷繁，都说这刑部二审与当日巡查皇城御史刘廷元的初审毫无二致，就算案犯张差是疯子吧，可一个疯子能连闯皇城、宫城，若说无内应，谁信？
张原拱拱手，浅笑道：“你们自顾誊写，我在边上看着就行。”
翰林院的仪门左边有几间耳房，那边是书手抄邸报之所，邸报约莫五天就有一张，由六科廊的言官们按照各衙门官员的奏章编录编辑而成。然后交由通政司核定，再由通政司安排书手誊写，京中各衙门当日送达，各省布政使司衙门则要通过驿递送去。各衙门收到的邸报只要一份，以是要再雇抄报书手多抄几份分发给首要官员阅览，张原每日到翰林院第一件事就是到抄报耳房里看看有没有新来的邸报。有就先看，没有就和那两个抄报书手闲谈几句以后再去见堂官郭学士——
这日张原一走进抄报耳房。房内两个正在抄报的书手从速放动手中笔，起家叉手施礼，此中一个书手将一张邸报呈上：“张修撰，有新到的邸报。”这位大明朝最年青的状元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之态，两位书手都很情愿看到这位张修撰。
张原这才问钟寺人伤势如何，钟寺人道：“小臂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千岁爷让杂家在宫外养伤，暂不消入宫当值，多谢张公子顾虑。”邀入茶厅略坐。
张原道：“我好得很，没事，真真你和小武先归去，大锤和来福随我去十刹海看望钟公公。”他先前并不晓得受伤的东宫寺人有钟本华，现在晓得了当然要去看望，固然是非常期间，却也没甚么好避嫌的。
张原长揖道：“王公公博学多才，更有赤胆忠心，鄙人闻名久矣。”
王安获得张原如许的评价，即便是客气话那也是心下大悦啊，恭恭敬敬行礼：“状元公过誉了，鄙人残废之人，何敢称忠义，只是也读了点圣贤书，晓得善善恶恶罢了。”酬酢数语，告别回宫。
二人私语移时，张被告别，钟寺性命马车相送，张原坐在马车里想着方才与钟寺人说的话，钟寺人也不晓得王安是如何与外官联络、如何找到张差这么小我的，钟寺人在京中没有人脉啊，这梃击案都由王安策划，王安与东林官员干系密切，那么详细策划此案的又是哪位东林健将？
文震孟道：“抑之兄不晓得吗，大理寺丞王士昌与刘廷元、胡士相乃是浙江同亲，复核不会有任何题目。”
主审此案的郎中胡士相厉声道：“王主事，大明律在上，你如果横加假造，其罪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