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搓手,这才感觉天气已经暗下来,一包宫饼是何时放在案边的也不晓得,转头四望,大殿上空空荡荡,其他考生都已考毕出场,只剩他一小我,其他读卷官、执事官冷静在殿边遥看着他――
张原煮了一大钵八宝粥,景徽也过来与张原一起食粥,非常欢愉,张原也是分外轻松,用了四年时候,他把遥遥冗长的科举之路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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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站起家清算考篮,高高瘦瘦的吴道南徐行走过来,离他十步远站定,不能走得太近,不然会有监试官说他看张原的考卷好通枢纽,吴道南浅笑道:“张原,再有半刻时天就黑下来了,那你可要被强行扶出了。”
世人皆惊。
王主事看了看,又是“咦”的一声,十二张卷子几近全数写满,大明朝开科取士两百多年来没有比这更长的策论了吧,这还用弥封吗,读卷官们都晓得最长的那篇就是张原的――
张原将那包宫饼也放进考篮,单独一人出皇极门、午门、端门和承天门,暮色下,金水桥头,张联芳、张岱,另有文震孟、黄宗羲等八位翰社考生都在等着他,让贰心头一暖,快步走畴昔,张联芳笑问:“介子,本日你如何最后一个交卷了?”
张原阐发形成百姓不肯种田的启事,一是江南地主把农田兼并去栽种一些产值高的农作物,如种棉、种果树,就是不肯种稻、种麦,民逐利如水向下,这在丰年时无可厚非,但一旦蒙受大面积的天然灾害,粮食完善就会极其严峻;二是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导致自耕农大量停业,役一著肩,家便立倾,一家倾而一家继,一家继而一家又倾,展转数年,邑中家道殷实之农无完家矣;三是地盘兼并,赋税转嫁,官田价轻,民田价重,穷户利价之重,伪以官为民;富者利粮之轻,甘受其伪而不疑,久之,民田多归于豪右,官田多留于贫困,乡间富户,田连阡陌,饥饿之民,皆其耕户――
本日殿试比较辛苦,各自归去歇息,翰社诸人相约明日中午在大隆福寺四周的酒楼集会,终究考完了,传胪大典要等三今后,这两天能够好好轻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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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在策文最后部分提出了本身关于救荒赈灾的观点。那就是官府赈灾与官方救荒连络,富民对其耕户有救济的任务,对于帮手官府赈灾的官方富户要请敕奖谕,授予的官职也应遭到社会尊敬,自古救荒无善政。到了这一步,都不会有太好的体例,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关头是要前面做好,增加储备,进步百姓应对饥荒的才气――
张联芳皱眉道:“写很多、写得深切一定是功德,天子喜听谀词,就连言官指责弊端言词狠恶一些都有能够被惩罚――”,张联芳是相称油滑的人,不管对错,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考虑其他,明哲保身嘛。
张原提出的题目相称锋利,但处理题目的体例却相对暖和,对豪强权势的权益只是加以限定,而不是剥夺,张原也晓得这类隔靴搔痒的改进是处理不了底子题目的,但这也是不得已,他不能把本身置于那些既得好处个人的对峙面,他是改进,而不是完整突破现行轨制重来,士绅个人也有很多有目光的情愿改进的有识之士,比如叶向高、徐光启、攀附龙、刘宗周等等,都有奏疏谈及这方面的题目,只是张原看题目更全面一些,有明智的士绅也都晓得好处分派要保持一种相对的均衡,倾斜、侵犯过火会导致农夫阶层大量停业、崩溃,对士绅的好处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就比如此次山东六郡的民变,掳掠富室杀死官绅的比比皆是,熟读经史的士绅天然晓得此中的短长,保持社会各阶层稳定是最首要的,不然象秦、汉、晋、唐、宋、元这些朝代更迭时农夫动乱的庞大粉碎力,首当其害的就是富庶的士绅地主阶层,这在四百年后也是如此――
张原躬身道:“门生对策写得出神,不知不觉就已日暮。”本身翻了翻十二张正卷,竟然差半张就全写满了,每张卷子八百二十字,他这篇殿试策文就是将近一万字,从上午巳时初刻开端笔不断书,一向写到傍晚酉时初,足足四个时候,万言书啊!
回到东四牌坊,商周祚见张原把宫饼拿出来给景兰、景徽另有穆真真、芳华几人分食,这才晓得张原一天没吃东西,水也没喝一口,从速让厨下上酒饭,张原笑道:“测验的日子我只想食八宝粥,待我本身去煮。”
受卷官工部王主事来收张原的卷子,“咦”了一声,问:“张原,你没写草卷?”皇极殿上的读卷官、执事官都认得张原,这个张原素有捷才之名,本日殿试却又是最后一个交卷,实在惹人谛视――
张原道:“回大人的话,晚恐怕来不及誊真,直接就写在草卷上了。”
众翰社考生不知张原的万言策论究竟写了些甚么,但勇于在殿试直抒己见、规戒弊端,这类勇气就是值得佩服的,世人一道出千步廊,他们的主子都在大明门外等着,商周祚在马车里等着妹婿张原,马车边站着的是穆真真和武陵――
万历天子此次出的廷试题明显与客岁年底的举人联名上书赈灾山东有关,年来江南江北旱涝频繁,报灾蠲免的奏书一日数道,深宫里的万历天子想要有为而治也烦,以是就以殿试策问向丙辰科这三百四十八名中式士子垂询对策,当然,若对策只是盯着天子内库的银子,那判定没有好名次,三甲垫底吧――
既然提出了“冰河说”。就应当要有应对之策,因而兴建水利、推行耐旱的农作物自但是然就提出来了,《西欧水法》里的龙尾车、玉衡车、恒升车和修建水库的体例。以及番薯、土豆、玉米这些耐干旱的农作物,这些固然不能底子窜改晚明农夫的保存近况,但能够减缓、能够让农夫灾年不至于饿死,中国的农夫最是仁慈,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到抗争,即便是厥后张献忠、李自成的流民雄师,为首反叛的也都是胡匪、逃兵、村落恶棍,真正走投无路的农夫都是被裹挟的,为了是混一口饭吃――
众读卷官都晓得这份考卷是张原的,相顾浅笑。
皇极殿深广宏敞,数百人执笔在纸上写字,会聚一种奇妙的声响,仿佛春草抽芽朝气滋长。又似暗夜细雨润物无声,上午的阳光从大殿东面的雕花长窗映照过来,三百四十八位考生殚精竭虑答题。为的是争殿试的好名次,固然都是进士,但一甲、二甲和三甲还是有很大辨别的――
张原道:“没考虑那么多了,策文所写也是我今后为官为政的底子,至于天子肯不肯察纳,那又是别的一回事。”
要鼎新晚明的地盘政策,庞大的皇室宗藩权势是如何也避不开的,张原侧重写了宗藩禄米及占田这一众所周知的弊症,提出朝廷授以牢固田额,赐与世守,将军以下各以次受地,自为永业而息之,以此来限定宗藩无停止的占田――
针对近年来的气候酷寒和天灾频繁,张原提出了三百年一轮的“冰河说”,说气候偏冷、干旱还要持续3、四十年。而后几年的陕西、河南、山东乃至京畿都会有持续的大面积的水灾,至于“冰河说”的实际根据,能够从历代史乘的天文志、五行志去查找,也可从西洋人的《三千年气候变迁图说》、《冰河灾异志》等册本中获得印证,至于官员们找不到这两本书,那不关张原的事,谁让他们孤陋寡闻呢。苏轼敢在殿试中诬捏尧与皋陶的故事,连主考官欧阳修都被蒙住,他张原诬捏两本西洋册本有何不成?
三月十五日的文华殿,灯火彻夜透明,受卷官王主事将收上来的三百四十八份考卷交给弥封官,弥封官盖上弥封关防印送掌卷官,殿试墨卷不须誊写成朱卷,直接送到东阁读卷官处,以方从哲、吴道南为首的十四位读卷官的每小我都要在两天时候里把这三百四十八份考卷看一遍并写上简短考语,以分品级名次,还要盖上每个读卷官的印鉴,阅卷任务非常沉重,要夜以继日,东阁有卧榻可供读卷官歇息,只不准回家――
张原道:“十二张卷子快写满了,约莫近万字。”
在策文末端处。张原写道:“――当年苏轼对宋仁宗言‘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如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如泰山”当此国度多事之秋,臣愿圣上莫视臣言如鸿毛,臣俯拾刍荛,上尘天听,不堪颤栗之至――臣谨对。”
张原并没有范围于救灾备荒这一个思路。他纵论晚明地盘政策的弊端,写道:“――臣曾考嘉靖以来绍兴一府赋税,嘉靖之前,百姓十一在官,十九在农,盖因四民各有定业。百姓安于农亩,无有他志,官府亦驱之就农,不加滋扰,故家家丰足,人乐于为农。而近6、七十年来,赋税日增,徭役日重,民命不堪,遂皆迁业。昔日乡宦家人亦不甚多,今去农而为乡宦家人者,已十倍于前矣。昔日免徭役赋税之人有限,今去农而蚕食于官府者,五倍于前矣。昔日原少游手好闲之人,今去农而游手趋食者,又十之3、四矣,大略以非常百姓言之,已7、八分去农――”
张原看到廷试题,的确大喜,终究不消代圣贤立言写那些于世无补的八股文,能够洋洋洒洒写一篇本身一向想写的经世致用的宏文了,对大明朝救灾备荒的题目张原可谓思虑深广,贰内心很清楚要救国除了加强武备抵抗满奴以外,最首要的就是对付天哀鸿变,没有大范围的流民动乱,满奴就不会有机遇入主中原,攘外必先安内啊。
首辅方从哲特地找出那份万言书要先睹为快,叹道:“若这三百多位考生个个都上万言书,那这两日两夜我辈寝食俱废也读不完啊。”
黄宗羲晓得廷试策很对张原的门路,张原定是写得兴发了,说道:“张社首本日是大发宏议了,写了几张卷子?”
礼部尚书刘楚先笑道:“还好还好,只此一名,大多数考生只千余言。”
以是必须在天灾天灾中给老百姓找一条活路,不然大师都没活路,既得好处个人并非铁板一块,有危急感的、熟谙到弊症但愿改进的人也很多,张原要争夺的就是这一部分人,这是殿试策文,必将鼓吹天下,他必须亮明本身观点,措词能够暖和,但态度要站稳,他不是两面三刀的投机者,必须有面对非难和阻力的勇气――
张原在草卷上写到五百余字时。思路奔涌,注向笔端,感觉这篇策问起码要写5、六千字,如果如许,怕是没偶然候誊真在正卷上,因而干脆撇开草卷,直接在正卷上答题,张原作文向来长于打腹稿,他写得不算很快,但只要写出来的都是颠末沉思熟虑的。很少需求改,当然,这是有前提前提的,那就是殿试考卷并不要求必然要打草稿,并且答应有三次涂改――
张原坐上马车,商周祚问了他殿试的环境,传闻张原写了万言策文,浅笑道:“介子总有惊人之举啊。”
一砚玄香墨,墨气盈鼻,紫竹管湖笔,在指间悄悄一捻,浸墨的笔尖在草卷上轻巧跳动,一个个精美小楷抢先恐后从笔尖流淌而出,张原写道:“臣对臣闻:古昔帝王之治,不过乎养民也。在尧之时,亲睦九族,以广爱敬之恩、以厚朋友之伦;在舜之时,底豫瞽叟、克谐敖象,而父子之位定、兄弟之化成也;三代而下,汉、魏、唐、宋,劝课农桑、修广黉舍,其于养民则一也。至我朝高天子,起于陇亩,深知官方痛苦,在位数十年,轻徭薄税,为民解忧,每于朝臣道及农夫耕耘之苦,至于泣下。农为国本,百需皆其所出,农若不能安其业,则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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