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淡然披云肩穿比甲,梳着杭州攒发髻,明眸皓齿,仪态娴雅,看着二兄商周德的神采,内心一沉,问:“是关于王蜜斯的事?”这是她一向担忧的事。

秋千轻摇,裙裾轻拂,商淡然昂首望着天涯流云,心道:“这事还真传得快,那看来叫那王微来这里见一面是应当的,这也是全我会稽商氏的颜面。”思来想去,内心还是沉闷。

“不是微姑。”惠湘嘻嘻笑道:“微姑用花那里钓获得鱼呢,是薛童用蚯蚓作饵钓的。”又道:“微姑这些天忙极了,看书、写字,每日不得空。”

武陵道:“那我不大清楚。”

手商周德看了张原让人送来的信,摇了点头,在他看来张原徊妾实在算不得甚么,一个扬州瘦马罢了,威胁不到小妹淡然在张家的职位,只是小妹与张原情投意合,结婚期近,这时横插这么一个王微出去,小妹表情当然不会好——

商周德也晓得王思任之女与张原的纠葛,笑了笑,说道:“倒不是王蜜斯,却也姓王,金陵名妓,与介子在松江了解,追到山阴来了——你先看信·看张介子如何和你解释的。”

张原在商府用了晚餐,与武陵乘乘船回山阴,在八士桥登陆,暮色沉沉,半圆的玉轮已经升起在中天,深蓝色的天幕星斗闪动,张原道:“小武,与我一块去园。”

商淡然秀眉微蹙,抽出信,将信封搁在身边的秋千架上,张原的信誉的是那种长八寸宽六寸的铅山竹纸·足足写了五张纸,字是那种指顶大的小楷,端凝秀劲,书法较前年隆冬在白马山时大有长进,商淡然还是很平静,另有闲心先在内心评价了一下张原的字——

张原“嘿”的一声,心道:“修微还是个完1美主义者,这可不大好服侍。”

商周德负手立在一边,看着小妹淡然一张一张的看信·看完最末一张信纸,面无神采,看着一丛芍药发楞,俄然眼角沁出的泪珠滑过双颊,商周德顿时急了,说道:“张介子行事太荒唐,他说过几日会登门解释,到时我面责他·让他打发阿谁金陵妓走人,真是岂有此理。”商周德态度有点夸大,他是用心的—

张原喜道:“是你家微姑钓的?好本领。”

商周德道:“待介子来我就对他说,让那王微来拜见你,那女子如果过于狐媚,你正可训戒一番。”闲话几句,出去了。

商淡然奇道:“为甚么就说是张介子欺负我?”

“是张介子的信。”商周德从袖底摸出张原的信,递给商淡然,眉头轻皱:“产生了一点让人不快的事—”

手边另有一封张原写给小妹淡然的信,商周德捻了捻信封,厚厚一叠,笑了笑,起家入内宅,要亲手把信交给小妹,也好宽解小妹几句,在穿堂遇见一个婢女,问知淡然在后园花厅,便径今后园而来——

后园秋千架畔,一丛丛的山兰盛开,初开的芍药尤其鲜艳,小婢云锦在荡秋千,商淡然立在一边看,另有一个婢女捧着巾,见商周德走出去,云锦从速从秋千架上溜下来,一齐向二老爷见礼,商周德道:“我有话与大蜜斯说,你们退开些。

园门未闭,张原和武陵走了出来,谢花匠一家四口正用晚餐,点一盏豆油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张原号召了一声便走了畴昔,太长廊、小眉山、天问台,到了梅花禅后门外,正见小婢蕙湘在漱石泉的小渠边洗濯饭甑和碗盏,一盏小灯笼插在篱墙边晕黄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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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黄尊素、倪元璐这些绍兴本府的翰社社员也向张被告别回籍,因为三月初十就是腐败,他们要赶归去扫墓,下月初会再来山阴,喝张原的喜酒,至于阮大铖、范文若、冯梦龙、杨石香这些外省、外郡的社员当然不成能赶回故乡扫墓后又再赶来,以是就留在山也有六十多人,每日聚在一起会商八股、纵论经史、时势天清气朗、风和日丽则浏览绍兴山川,山阴道上行,如行画卷中啊——

商周德见张本来了,便说了前日淡然看了信后所说的话,张原忸捏,深感淡然贤惠,商周德道:“淡然要见阿谁王微一面,看看她是多么样人,就在这几日,你唤她来见一面吧。”

王微含笑道:“介子相公莫夸,我可华侈了很多纸。”说着,从另一边书箧取出一小叠纸,约有十余张,都是写错了就烧毁的,有的已经快写满了,只最后出错,就取消了,很可惜。

云锦游移了一下,说道:“婢子早间听船娘周妈说张姑爷要纳一个金陵花魁为妾,不知真假,以是婢子没敢对蜜斯说。”

商淡然将张原的信收好,坐在秋千架上,小婢云锦从速过来悄悄摇摆她,问:“蜜斯为甚么哭,张姑爷欺负蜜斯了?”

商淡然一招手·那捧巾的婢女碎步跑过来,商淡然取面巾拭了拭眼泪,又让小婢走开些,对二兄商周德道:“二兄,介子是写信来解释,不是要幡然改过,介子脾气我是晓得的,外柔内刚,他这封信固然字斟句酌,但我看得出来·他对阿谁名叫王微的女子很有回护之意,山阴社集,士子如云,想必是要把王微不远千里来山阴称作佳话美事的,我们若一力架空,反为不美·致我于不贤善妒之名,我能容得穆真真,为何容不得这个王微——”

张原三月初九午后去拜见内兄商周德,一起上见画船箫鼓、络绎不断,舟中男女靓妆服,欢歌痛饮,这是会稽、山阴两地城中公众去郊野扫墓,名曰扫墓,实在是游春,鼓吹洋洋沸沸,曲子是《海东青》、《独行千里》,张原不明白为甚么绍兴人扫墓游春就要吹这两支表示高飞远的曲子?

主仆二人行到庞公池,暮春的天已经全黑下来,那半圆的玉轮愈发洁白了,仿佛先前蒙尘,这时洗净了,池水幽沉,池水那端园的亭台楼阁在暗淡中缥缈如梦幻——

张原道:“每日讲学、酬酢、送别,几无余暇我姐姐不是去过几次吗?”

张原“哦”了一声:“我去看看她忙些甚么。”

武陵承诺一声,跟着张原向城西园走去,说道:“少爷好些天没去园了。”

商周德叹道:“小妹如此贤惠,张介子也应感愧,不过你如许宽大也不可,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秀才,今后若进士落第、为官一方,岂不要纵情声色、花天酒地?”

张原俯身见案头摊着一卷徐渭的诗文手稿,一边是王微誊写的纸张,边上另有一叠抄好的,竟已抄到第三卷,蝇头小楷,笔迹清爽娟秀,张原看了几张,竟无任何涂改,这可不是几百字几千字,抄书数万字能不出错、不涂改,这太罕见了,不由赞叹——

王微道:“我在抄书,你若吓我,那就写废一页纸了。”

进到梅花禅房,姚叔在廊下烹茶,薛童坐在王微那间耳房的门槛上借着房间的灯光用一把小刀削甚么东西,见到张原,薛童“啊”的一声跳起家,张原摆摆手,薛童就抿着嘴不吭声了。

“惠湘,晚餐吃了甚么菜?”张原浅笑着问。

张原道:“修微太当真了,《兰亭集序》都有漏字加添,你这又不是科测验卷,涂改一下何妨,错字勾抹掉就行了,要不明日我让人送雌黄来。

客岁六月十九商淡然在大善寺与张母吕氏相见,张母吕氏和她提及穆真真之事,穆真真随张原外出,必定是通房丫头了,当时她笑着说真真有技艺,又忠心,跟着张郎外出也让人放心——

王微道:“不消,归正偶然候,我看着涂改了的就感觉碍眼,内心不痛快,以是干脆重抄,也算练字嘛,对不对?”

商淡然含笑道:“那倒不至于,张介子不是贪酒好色之人,不过我想看看阿谁王微——”内心还是很有妒意,王微陪张原从青浦同舟至金陵,想想都耿耿于怀。

待二婢走到花厅门前那边站着,商淡然开口道:“二兄,山阴那边有信来了吗?”

张原心想:“修微要入我张家门迟早是要拜见淡然的,淡然贤淑,当不会让修微尴尬。”便承诺了。

惠湘见是张原,白齿在夜色中闪亮,欢乐道:“张相公来了,我家女郎方才都在说张相私有六天没来了——-晚餐呀,斑白大米饭,香喷喷的,菜有豌豆汤、红腐乳、青椒肉片,另有一条鲈鱼,就是这池子里钓的,清蒸,很好吃。”手朝鲈香亭下的池水一指。

张原自客岁腊月十三回到山阴,隔三岔五便会给商淡然写信,而仲春下旬至今已有8、九日未有手札来,商淡然也知张原是在忙翰社社集的事—

张原站在耳房前,见窗前一条小案,一盏琉璃灯,王微跪坐在案前,侧对着门,穿戴本质布袍,和婉的长发披垂着,腰肢笔挺,右肘支案在誊写,张原刚迈步出来,她就发觉了,眸光一闪,笑意盈盈,叫了声:“介子相公——”,将手中兔毫笔搁在宣铜笔格上,站起家来,布袍摇摆,窈窕绰约张原笑道:“本待吓你一吓,你倒警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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