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打量着少年张原,连声道:“奇事,奇事!”他身后阿谁姣美少年也睁大眼睛盯着张原。

却见张原平静自如隧道:“长辈能够试着背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背诵道:

“不是。”张原道:“长辈看过《金瓶梅》的全本,是一百回本。”

张原道:“没人读《金瓶梅》给我听过。”

张原答道:“《春秋繁露》和《春秋榖梁传疏》。”

张原心道:“《金瓶梅》百万字,你让我背诵,我神仙啊。”说道:“禀叔祖,长辈背诵不了。”

都是过来人,谁没少年过,张汝霖天然不信十五岁的张原看到男女亵事就会“一概翻过”,可张原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指责,说道:“你既说看过百回本的《金瓶梅》,那我问你,这书是个如何的结局?”

张汝霖“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只要有人读给你听过你就能背诵了,那好,方才戏台上演的《牡丹亭还魂记》第十出‘惊梦’,你是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的吧,背诵来听听。”

张萼道:“对,就是这两部书,介子听书一遍就能记着,如果本身看书,那也与凡人普通。”

张汝霖道:“说得是,张原,你且将《金瓶梅》最后一回背诵来听听。”

张萼急了:“介子,你过耳成诵的呀。”

张萼今后一躲,叫道:“大父,孙儿所说句句是实,介子不就在这里吗,大父一问便知。”

就如许一起悠悠地背诵诵下来,竟将游园惊梦这一出两千余字背诵得一字不差。

张原躬身道:“叔祖,长辈的确看过《金瓶梅》,却记不起是在那里看过的,只能托之于宿世。”明朝人信这话应当不困难吧,又道:“叔祖说长辈看《金瓶梅》荒唐,长辈不知荒唐在那边?长辈年幼,书中的猥亵之事,长辈一概看不懂,一概翻过,长辈只看书中的情面世相、因果悲喜。”

张汝霖沉默,细思西门庆起家的颠末,欺男霸女,吃苦无度,那么盛极必衰,家破人亡也是天然之理——

张原稍一游移,张萼就代他答道:“大父,介子因为眼疾而开启了宿慧,这《金瓶梅》他是宿世就看过的。”

张汝霖对张岱说道:“好生接待你的同窗朋友,另有,你去对可餐班说‘惊梦’一出再演一遍,谑庵先生要抚玩。”看着张原道:“你随叔祖来。”向王思任做个“请”的手势,与王思任并肩回寿花堂。

“京师渴处,得水便欢。安宁门外五里有满井,初春,士女云集,予与吴友张度往观之。一亭函井,其规五尺,四洼而中满,故名。满之貌,泉突崛起,如珠贯贯然,如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藤蓊草翳资其湿。游人自中贵外贵以下,中者帽者,担者负者,席草而坐者,引颈勾肩履相错者,说话喧闹。卖饮食者,邀河好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贵有贵供,贱有贱鬻,势者近,弱者远,霍家奴摈除态甚焰。有父子对酌,佳耦劝酬者,有高髻云鬟,觅鞋寻珥者,又有醉詈泼怒,肇事祸人,而厥夭陪乞者。传闻昔年有妇即此坐蓐,各老妪解襦以惟者,万目睽睽,一握为笑。而予所目睹,则有软不压驴,厥夭抉掖而去者,又有脚子抽复堕,仰天露丑者。更有喇吓恣横,强取人衣物,或狎人妻女,又有从旁不平,打斗血流,折伤至死者,一国惑狂。予与张友贾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乃还。”

张原道:“当然是纵欲亡身、妻离子散。”

这不敷三百字的《满井纪行》,张原听了一遍背诵下来当然没有题目,这下子张汝霖终究信赖了,笑道:“张瑞阳生了个好儿子啊,如此资质不读书求长进那是暴殄天物。”

张萼只盼大父忘记要惩罚他的事,说道:“大父,孙儿也知和睦,介子前些日子眼疾没法看书,孙儿让范珍、詹士元等人轮番读书给介子听,洋洋三十卷的《春秋经传集解》都已读完,当今又开读——介子,比来听甚么书?”

“胡说。”张汝霖攘袖上前就要给张萼一个大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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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张汝霖惊诧了,这还真相是看过《金瓶梅》并且有会于心的人才气说出的话,可这个十五岁少年在他面前侃侃谈《金瓶梅》,实在是很奇特的事,喝道:“你在那里看得的这书,小小年纪就如此荒唐!”

“是张萼偷去给你看的吧。”张汝霖肝火冲冲打断张原的话。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客岁?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竭,理还乱,闷无端。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春香,可曾叫人打扫花径?分付了。取镜台衣服来……”

张萼即命一个聪明的小厮飞奔回府,定要找到那三卷《金瓶梅》,然后放回大父寝室的另一处,只要找到书就好办了,他再拉拢大父身边的侍婢,给那侍婢一些钱物,让侍婢对大父说三卷书是她清算床铺时放到另一处的——

说这话时,张汝霖还向一边的王思任点头苦笑,那意义天然是孙辈出丑,让王思任见笑了。

张原道:“《金瓶梅》一百回,如千针万线同出一丝,又千曲万折不露一线,写奸夫淫妇、赃官恶仆、帮闲娼妓,惟妙惟肖,如在面前,我想那作者不经磨难穷愁、不历情面世态,决写不出如许的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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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晓得这位族叔祖有话要伶仃问他,便迈步跟在前面,张萼从后扯了扯他袍袖,拱手作揖,求张原帮他粉饰,张原点头。

那一向不如何说话的祁彪佳俄然开口道:“不是说介子兄过耳成诵吗,就把那第一百回背诵出来,燕客兄就不消受责了。”这小神童一向惦记取张原的过耳不忘呢,极想见地一下。

张汝霖还是不大信赖张原有过耳成诵之能,“可餐班”声伎常常在西张后园试演《牡丹亭还魂记》,张原听得熟了也不希奇,道:“张原,我还要考你一考——”转头对王思任道:“谑庵,由你出题如何?”

张汝霖眉头微皱,他从南京工部主事谢肇淛那边获得的袁宏道手抄本《金瓶梅》三卷,统共三十回,明显不是全本,袁宏道仿佛也未看到全本,张原这小子竟敢说看过一百回本,嘲笑道:“《忠义水浒传》倒是有一百回。”

王思任对张原很感兴趣,点头道:“好,我念诵一篇三百字漫笔,贤侄,请听细心了——”朗声念叨:

霞爽轩中人一齐谛视张原,张原面向张汝霖,说道:“叔祖,长辈的确看过《金瓶梅》——”

张原自但是然地闭上眼睛浅笑聆听,这篇纪行太熟谙了,就是王思任写的《满井纪行》,晚明优良的小品文之一,比王思任大几岁的袁宏道也有一篇《满井纪行》,袁文名誉仿佛更大,但张原觉得这两篇同名纪行各有千秋,王文形貌世相活泼活泼,袁文写景唯美清爽超脱,难分高低,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就比如五四名家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南京秦淮河,写下同名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对比着看,别有兴趣。

张萼内心暗赞一声:“介子,真有你的,在我大父面前劈面扯谎,面不改色心不跳,甚么一概看不懂、一概跳过,嘿嘿,我那日读到西门大官人抚摩李瓶儿的明白屁股你立时叫停,你是很懂的,难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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