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寺人带了干儿子小高仓促回宫去了，那边客印月转出来，向张原福了福，那双狭长的媚目盈盈谛视，轻声道：“张先生黑瘦了很多，暑天驰驱，实在辛苦。”话里很有情义。
张原出使朝鲜之时，客印月命客光先赶来奉告一些建州奴尔哈赤的隐蔽，并奉上一串上好的东珠手链——
张原回身道：“如何，客嬷嬷要那串珠子？”
前天高起潜来见张原，张原让高起潜转告客印月，就说客光先要过些日子才回京，客印月的实在身份惊世骇俗，张原要为客印月保守这个奥妙。
客印月摸了摸那些乌黑的高丽纻布，低声道：“很想用这白纻布裁一袭长裙呢。”叶赫女真尚白，女真妇女喜著红色左衽长裙。
钟寺人和客印月从速行礼，客印月道：“钟公公先与张先生谈闲事，小妇人等下再与张先生说话。”说罢，眸光在张原脸上一转，翩然出厅。
当下张原把客光先随他出使的颠末大抵说了，客印月传闻客光先在山关外射杀了一名建州马队，极是欢畅，眉飞色舞道：“好极了，杀得好，杀光那些建州贼，活捉佟奴儿。”又道：“这么说大明即将对建州开战了吧？”丹凤眼清澈傲视，斜飞入鬓的长眉轩动，显得非常镇静，客印月觉得只要大明对建州动武，那奴尔哈赤就必败了，最起码有力再攻掠叶赫部，当时叶赫便可乘机侵犯建州，把持海西了。
张原道：“客光先回叶赫时我让他带去了一封信交与你的两位兄长金台吉和布扬古，信中有我对建州与辽东明军战力的预估，叶赫部必须共同辽东明军对于建州，若存有坐山观虎斗的设法就必然灭族，建州奴尔哈赤的八旗军气力刁悍，辽东明军败北，将会吃败仗，非倾天下之力则难以对抗。”
张原要的就是能有说话表达的权力。
中午秋阳高照，十刹海风景明丽，秋水澄彻，清波泛动，湖上有官绅女眷乘舟玩耍，气象似与春日没甚么两样，但细心看，岸边垂柳的叶子略显枯卷，没有了春夏季候的碧绿和伸展；仔谛听，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已经显得凄弱衰残，再有一夜秋雨这些秋蝉就会销声匿迹；嗅一嗅，风中万物勃勃滋长的气味已被春季特有的饱满成熟的味道代替；而最触目标是：玄武门外万岁山上的枫叶已经开端变红，万岁山是皇城四周最高处，从那山颠枫红再往上，就是分外高远青碧的天空——
张原事件庞大，向客印月道：“客嬷嬷，我先归去了，钟公公那边宴客嬷嬷代为请安。”拱拱手，走下厅廊台阶。
张原乘车回到李阁老胡同寓所，朝鲜奏请使禹烟已经等待在门厅，禹烟本日在礼部受了礼遇，心中忐忑，特来向张原问计，张原明白地奉告他，大明必会册封绫阳君为朝鲜国王，这也是大明的好处地点。
客印月安抚道：“张先生勿虑，只要哥儿认准你这位讲官，那谁也架空不了你。”
在门厅略坐了半晌，钟本华和客印月吃紧忙忙赶到了，张原看这二人成双成对的模样莫非已成对食，起家见礼道：“钟公公、客嬷嬷，张原有礼。”
高起潜探头看了看，答道：“没看到客嬷嬷的肩舆，应当还没到，请张先生稍等，钟公公很快就会出宫。”
张原道：“想必是礼部成心迟延不把我的奏疏呈递上去，我即去见吴阁老，请吴阁老派一名中书舍人去礼部催问。”
张原在钟寺人外宅前下了马车，命来福、汪大锤把送给钟寺人的礼品搬出来，这些礼品都是从朝鲜带返来的，除了人参、貂皮和翡翠、宝石以外，钟寺人是有文明的寺人，以是张原还筹办了很多高丽纸、济州扇、釜山铜器等等。
司礼监现任掌印寺人是李恩，与王安干系不错，东宫之以是这么快就获知韩浚和沈榷奏疏内幕，凡是李恩向王安流露的动静，王安对张原观感颇佳，以是让钟寺人向张原通风报信好预作应对。
客印月笑道：“岂有此理，那是送给张先生的，只盼不要等闲抛弃。”
钟寺人道：“吴阁老在内阁当值，要傍晚才出宫，就由杂家去见吴阁老吧。”
张原道：“这事急不得，一步步来，与奴尔哈赤干系密切的朝鲜光海君已退位，这对大明无益。”
张原沉吟半晌，问道：“现在天子几日批阅一次奏本？”
客印月吃了一惊，她居深宫中那里体味获得大明军政的真相，只觉得大明是天朝大国，国力强大，若肯出兵对于建州，杀父仇敌佟奴儿迟早束手就擒，叶赫部便可借机兼并建州之地，崛起于海西，现在听张原说辽东明军难敌建州的八旗军，自是令她惊心，若明军败北，佟奴儿就再无顾忌了，必将灭了叶赫，不由急道：“那该如何应对，张先生？”
张原道：“这两年建州一带天灾频繁，奴尔哈赤只要向外侵犯才气减缓建州的危急。”说到这里闭了嘴，心想本身与一个皇长孙奶娘纵论军国大究竟在好笑，固然这个奶娘身份特别，但还是少说为妙，当即起家道：“客嬷嬷，鄙人从朝鲜返来，也给客嬷嬷备了一份薄礼，也不知客嬷嬷中意否？”走到厅廊上，让人把送给客印月的礼盒抬过来，有人参、翡翠，另有高丽白纻布、釜山铜镜等物品。
比来有点事，非常抱愧。RS
傍晚时，高起潜来传话，说钟公公已见过吴阁老，吴阁老遣中书舍人左光斗去礼部督问张原出使返来复命之事，若礼部再敢再迟延，就让张原和朝鲜使臣把奏疏交由通政司上呈内阁，上达的渠道并非只要一条。
张原笑了笑，心想客印月毕竟是妇人见地，慢说朱由校只是个没有册封的皇长孙，即便是皇太子朱光洛，也没有决定东宫日讲官人选的权力，就连万历天子也不能，很多人以为天子能够乾纲专断说一不二，甚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其实在晚明，皇权遭到了很大的限定，大臣们能够操纵祖制和律法来争谏，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就是明证，万历天子算是很能对峙了，对峙了二十年，却无法大臣们前仆后继以廷杖为荣，万历天子毕竟也是有理性的天子，不至于丧芥蒂狂大肆杀戳，终究让步，国本之争以外臣得胜告终，以是说天子并不是想干甚么就无能甚么的——
客印月轻撩宫裙，在张原身侧的椅子坐下，问：“张先生与小妇人说说我弟客光先吧，他去那里了？”
这就是万历四十五年的秋，后金侵明的前夕，秋景一如往年，歌舞还是升平，张原乘车行在十刹海畔，小内侍高起潜有些拘束地坐在马车一侧，偷眼瞧这位张先生，张先生如有所思，却没扣问钟公公邀见有何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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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钟寺人闭了嘴，皱眉望着张原，看张原有何反应，河南道御史韩浚的奏疏极其刻薄锋利，本年的京察中很多东林官员都是在韩浚的拾遗弹劾下被贬黜，此时词讼转向张原，咄咄逼人，而沈榷又适时地保举温体仁，一唱一和，较着是要把张原架空出东宫日讲官之列，方从哲票拟光鲜地支撑温体仁任讲官，张原处境不妙，若张原不能保住东宫讲官之职，对钟寺人也是一个沉重打击，以是钟寺人比张原还焦急。
张原悄悄聆听，神采如常，说道：“我前日回京就去了礼部复命，将此次出使颠末的奏疏交给了何侍郎，礼部还没上报天子吗？”
客印月先前还朝张原一瞟一瞟的很有媚态，这时蹙起乌黑颀长的双眉，眉头不展了，又问：“张先生以为佟奴儿敢向大明动兵？”
张原含笑道：“多谢客嬷嬷体贴。”心想：“这位叶赫老女倒是芳华永驻的模样，看上去还如双十美人。”又道：“驰驱劳累也就罢了，最无法的是一回京就焦头烂额。”
钟寺人道：“万岁爷龙体不比昔日，现在是三日批阅一次奏章，并且是比较首要的奏章，普通无关紧急的都由司礼监代为批红。”
钟寺人让厅上侍女都出去，开口道：“张先生，方阁老他们不想让你再任东宫日讲官，本日已有奏章呈上——事情原委是如许的，昨日一早哥儿晓得张先生已回京，就想见张先生，张先生是外臣，不能无缘无端进宫，因而杂家就奏请千岁爷说暑天已过能够重新出阁听讲，千岁爷就命詹事府择日开讲，张先生出使朝鲜，但东宫讲官一职还是保存，此次重新开讲，张先生与孙先生、马先生都名列东宫日讲官，但本日一早有两道奏疏送至司礼监，其一是河南道御史韩浚弹劾张先生在朝鲜乱政谋逆、无德无行，既损大明国威，更是礼教罪人；其二是南京礼部侍郎沈榷保举南京翰林院掌印官温体仁为东宫日讲官，方阁老在奏疏后票拟说温体仁品德高洁、学问丰赡——”
钟寺人道：“杂家这就去了，张先生稍待，客嬷嬷有事相问。”
客印月跟了下来，忽问：“张先生的那串佛珠手链呢？”
钟寺人道：“司礼监的李公公没有提及你的奏疏。”
过了火神庙的水亭就是钟寺人的外宅，张原这才恍然似的问：“小高，钟公公已经先到了吗？”
张原躬身道：“多谢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