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屋里刀光一晃,弯刀俄然指向屋内,刀尖对准苏氏。
三皇子大喜过望,百官暗吃一惊,忙猜圣意。
二房伉俪惊骇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看看苏氏,再转头看看暮青,不知该求哪个。
他该要她活,但――
“修儿,家仇要报,但你外祖父尚在圣上手中,不成不救,不然你娘在天之灵难安。”华廷白话外之意是此时救人要紧,不必急着去灵堂。
“老夫信你,你尽管罢休一搏。”镇国公道。
盛京宫。
先帝亦未开口,三皇子一党的面色垂垂由喜转惊,百官正猜想君心,三皇子一党已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大殿当中,百官也随之跪伏在地,静候龙威。
*
------题外话------
“呼延昊,放人,我跟你走!”暮青的声音清如冷溪,浇醒了呼延昊,也浇醒了郑家人。
元相国手执持国宝剑,以高祖天子曾有旨意,元家子孙可持剑谏言为由,称逆党必定事前多有筹办,先帝驾崩的动静切不成传出宫去,以免逆党获得动静无所顾忌,起兵夺宫。现在之计应先严闭宫门,将百官看禁在殿内,以防有逆党将动静通报出宫,再以先帝口谕传召内全军将领进宫,不敢来者当视为逆党,宁肯错杀不成放过!总而言之,要将手握兵权的将领全都严闭在宫里,才可保住彻夜宫外无领兵之将,保住盛都城不起兵乱。彻夜安然度过,才可令家国稳定,保住朝廷,再立新君!
禁卫军披甲执刀突入殿内,三皇子手中还提着持国宝剑,尚未弄清事由便被御林军层层围住。三皇子舞剑前,殿内撤下两盏宫灯,三皇子舞剑后,先帝就驾崩了。固然先帝身上未见剑伤,但暗器毒香之物谁也难说,三皇子百口莫辩,也许是心知有人要陷他于弑父弑君的万劫不复之地,竟提剑斩开御林卫冲出了大殿!
*
“没想到。”暮青答,听起来很诚笃,却另有后半句,“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嘿!这话越队长听着刺耳是吧?也对,每回她遇刺,您都不在,这亲卫队长当得,也够渎职的。”
“门生另有一事没安排安妥……”
大师久等了,因为我对峙要把分离的内容写完,以是攒到现在才发,断在这里,晓得有人要打我,以是滚走出亡……
这两种猜想,信后者的居多,因贤相曾于临终前留下遗训:“文臣之道,谏言不拘,武将之道,持剑戍国。后代后辈当崇文忌武,鞠躬尽瘁,苟利国度,不求繁华。”
元修背对殿门,春寒难透氅衣,男人拄剑而立之姿却如山石将倾。
老仵作觉得呼延昊问的是郎中安在,因而赔笑近前两步,躬身道:“回大汗,郑郎中在……”
贱籍出身,戍边入朝,断案练兵……名扬天下的少年都督竟真是女儿身!
“扫把星!”这时,一道妇人的忿忿之声从屋里传出。
元家,这大兴独一一个存续至今的建国大姓豪族,在几经起落以后,在为保嫡子交还持国宝剑以后,在闪现败相的本日,终究让人见地了其在功名沉浮里磨出的刀锋,在与国同辉的光阴里深埋的根底。
以是,让她看清人间人的贪婪丑恶,让她弃了那些仁义德善,陪他出关,安闲清闲,不惧恶名。
镇国公彻夜已不知叹了几次气,叹声刚落,只听殿来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一昂首便瞥见两其中年武将披甲进了殿来。
她如此想着,心口却如百针穿扎,痛不成言。这一刻,伴在耳畔的皆是风声,夜风却不及屋里扬起的刀风声清楚,她在刀风落下前最后的时候里举头北望。星子北引,引不见巍巍城阙,三十里江山却隔不竭相思,恍忽间她想起午后一别,他暗入内城,她策马城下,未曾逗留,未曾话别,因为未曾想过那一别便是永诀。
呼延昊眉峰暗压,鹰靴微抬,看似要奔出门去,却只在血里碾了碾,忍下未动,连弯刀都未曾放下,指着暮青问:“你可知本汗最不喜你甚么?”
“安胎?”呼延昊的确不懂医理,但他笑了一声,笑得人后背发寒如闻丧钟。
“本侯有句话要你代传――本侯请大辽王军在越州驿馆小住些日子,衣食不缺。放心小住者,今后可回关外与父母妻儿团聚,肇事者,格杀勿论!”元修睨着姚仕江,剑鞘上的金斑映浑了眸底,似深不见底的黑水涌起滔波,瞬息便能将人淹没,“辽军如若出了越州,亦或在越州闹出任何乱子,唯你姚家满门是问!”
“下山?”
姚仕江卖女求荣,必怀追求高位之心,何如使尽手腕,反落得受尽屈辱的了局。合法此身在泥沼当中时,忽得重用,怎能不效尽力?他到了越州,毫不会受州官及各路人马的贿赂,必当一心办差,以求一雪前辱,今后高升。
苏氏已不知彻夜之难究竟是谁之过,她此胎已近足月,受绑时便动了胎气,加上受刑之苦,已不知还能撑多少时候,这孩儿彻夜怕是难逃厄运……如果彻夜未曾撵那女人出门,也许腹中孩儿还能活命。
深夜传召百官,未道一句安抚之言,只叫百官旁听了一番井然有序的摆设,便安抚了百官。这行事判定之风,御下善用之能,如果早肯用在朝事上,或许大兴的江山本日已是另一番气象。
元修闻言回顾,“你与安平侯府有何姻亲?”
主屋里亮起一盏油灯,照见被绑成一团面色惊骇的郑家八口。
华廷白话罢,不由分辩便拽着胞弟退出了大殿。
那夜,为显宝剑锋光,殿中撤了两盏宫灯,钟鼓声扬,宝剑出鞘,其辉如金乌升于地平之初,明辉一线逼得百官屏息虚目,十式秋明剑法,引得夜风缓缓入殿,剑光使得殿内生了粼粼金波,腾龙九柱如伫天宫,一式平沙落雁舞罢,三皇子收剑,南图属臣另有怔色,仿佛还陷在那金阙瑶池里,三皇子一党得色尽显,当殿盛赞其剑术有成扬我国威,百官碍于属国使臣在场,只好忍下党争之心纷繁拥戴。一番拥戴作罢,三皇子呈还宝剑,却久不见内侍来取。
东西屋里传来翻箱倒柜之声,没一会儿,两个辽兵来到主屋门前回禀道:“禀大汗,没发明人!”
那小将迈进金殿时见元修背对殿门拄剑而立,背影矗立,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瞻仰。
“我都传闻了,延儿被劫出城去了。”镇国公已经历过一回宫变,见过百官的德行,晓得没人敢先出声,唯有他先开口了。
呼延昊高坐在首,拿弯刀拨弄着灯芯儿,眼底只见刀光不见人影,毫无受伤之态。
“啧!如何又这么狼狈?每回遇刺都能把本身搞得如此狼狈,说来也算奇才。”
“不。”墙头上传来的声音浮弱却清楚,少女的神采惨白如纸,眼眸却清澈如昔,坚执不改,“世人辱我欺我,乃是世人之事,与我何干?我摆布不得世人之心,却可明己之志。我发愤平冤,不为青史留名,为的是不负所学,问心无愧。此志不移,死生不改!”
*
镇国公听他此时还肯称他为恩师,不由又想起当年在这殿上,五岁冲弱跪于帝前为他讨情的景象,又想起那些年在国公府里,他悉心传授冲弱技艺时的日子,季家人丁不旺,多是一脉单传,在贰内心却一向有两个孙儿。这些年来,他深知难抗元家之势,为保季家血脉,又不肯祸乱朝纲,便成心淡出朝堂,早早告老赋闲。若非他是修儿的发蒙恩师,镇国公府的日子毫不会那么好过。现在太皇太后薨了,元家人一日之间几近绝尽,看着昔日那笑容朗朗如骄阳般的孩子成了这般模样,他终是不忍心,随百官一同进了宫。
但那弯刀却未悬来他们的头顶,而是横刀一扫直指南墙,血珠泼出门外,刀风凛然肃杀!
“……父皇?”三皇子再次轻唤,先帝还是威坐不动不出声,三皇子面色一变,抢先起家!
谁知他放了郑家人,如了她的愿以后,等候他的会不会是她再次的逃离,亦或一个不成预知的圈套?
呼延昊气味一乱,顿时从半空坠下,这一坠,他觉得要坠进永难挽回的深渊里,目睹暮青从墙头洒血坠下。但是,当他落地抬头,却睹见一叶飘落。
百官纷繁应是,与进殿时的慌乱分歧,退出大殿时已然神采安稳了很多。
但呼延查烈走了几步却没闻声身后有脚步声跟来,他回过身来,见暮青仍在原地。祠堂外的老树发了新芽儿,星光细碎,嫩芽儿也碎,少女在老树下身披旧氅顶风而立,一袭素裳遍映着细碎的光影,天阙江山皆负肩头。那风韵刚毅不折,身影却素薄如纸,仿佛山间一缕清风,随时可化去,死生再难寻。
元家虽已将持国宝剑还回,但元家先祖曾帮手高祖谋立江山大业,元老国公赋闲之时,曾被先帝三登其门请回朝中,平荣王之乱,保先帝帝位,先帝虽狐疑元家,但回想青史旧事,每逢朝局危乱,献策平乱帮手君王的功臣良将里都有元家人的身影。
彻夜想起太多西北时的事,唯独这桩令男人的脸上添了淡淡的笑意,“门生听恩师的就是,还请恩师切勿修书给老将军,门生克日实在挨不得军棍了。”
“嗯。”
“你这妇人蠢不成及,没闻声她说没想到本汗伤得如此重?她把性命看得比天重,她若晓得本汗伤重会来求医,就是死在山里她也不会踏进你郑家半步!”呼延昊扯着苏氏的头发又将她的脸转了返来,望进她惊骇的眼底,对她森然嘲弄地一笑,“要屠你郑家满门之人是本汗,连仇敌都能骂错,你这妇人还能蠢到多么境地?莫非说,你不敢唾骂本汗,就把气撒到本汗的女人身上,欺软怕硬,嗯?”
“姓氏门庭。”元修问。
夜风高起,吹来一截衣袖,有人尚且候在殿外。
旧事未曾多言,出身已然了然,元修将沈明启的神态看在眼里,淡声道:“本侯有一事差你去办,如能办好,今后不必认祖归宗,大可自主流派,祖母和娘亲诰命加身也不是不成能。”
莫非不该是郑家收留了她,以是才遭此横祸?他方才不是说,她因郑家而返来,他才想要杀了他们吗?
她在威胁他!
呼延昊额上青筋毕露,“你敢!”
“那还不快派人飞鸽传书西北军驻营,命雄师拦住圣驾?我这就率龙武卫出城追逐,前有西北军,后有龙武卫,中有骁骑营,不信拦不住圣驾!”华廷武不顾兄长禁止,急声献策,大有元修出兵迟缓之意。
镇国公彻夜已不知叹了几次气,百官都辞职了,唯独他还留在大殿之上。
呼延昊猛地扯住苏氏的头发,逼迫她看向屋外,瞻仰南墙,“她乃仵作,尽管洗冤,管你血仇能不能报!莫非替你查出真凶,还得替你报仇?无知妇人,贪得无厌!大兴皇族为贵,士族次之,寒士三等,布衣为末!她身在贱籍,布衣不如,还是能参军入朝替父报仇,郑家乃寒士门庭,当家的死了,族人尚在,境遇不知比她好上多少倍,报不了仇,你怪她?你等弱如牛羊,不思自强,反怪奉告你狼群地点之人没替你把狼杀了,大兴人贪得无厌的嘴脸可真丢脸!”
“你……”呼延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拂袖之声厉似朔风,“固执不化!”
呼延昊目光一寒,纵身掠向墙头,伸手抓向暮青!
有件事,她忘了交代呼延查烈――爹葬在汴河城外十里坡上,她曾在坟前许下重誓,一是必查真凶,二是大仇得报以后必然起棺回籍,将爹娘同葬――也罢,此事想来无需交代,人间知她懂她之人莫过于步惜欢,他应会代她了此心愿。那夜拜堂,虽无人见证,但有一纸婚书,他应不会叫爹娘坟前老鸹作伴,无食无酒。
这一祸怕是躲不过了……
这时,殿内两侧的御前侍卫已奔至御座前,御前侍卫长在御座前连唤三声,往先帝鼻下一探,顿时大惊,噗通一跪!
华廷文摇了点头,暗打眼色,逼其忍怒,不成多言。圣上已弃半壁江山而去,江北这半壁江山今后谁主,莫非还用多问?修儿戍边十年,深受江北百姓恋慕,又有西北三十万狼师尽忠,除了他,无人能坐稳这半壁江山!本日他们为长,明日也许便是臣,这金殿之上百官面前,有些话已不能说了!莫非看修儿这副深沉之态,还看不出他遭此变故,脾气已与畴前大不不异?
元修瞥了那截衣袖一眼,回身回殿,声音传出殿去时已闻之冷酷降落,不复方才神采,“进殿来。”
不知是谁之过,可内心毕竟是悔了,苏氏泪如雨下,低头看向本身高隆的腹部,刀口不深,可血已染湿裙裾,她的手被绑着,竟连摸摸腹中孩儿都办不到。看着地上畏缩成团的一双后代,晕死畴昔的婆母,存亡不明的丈夫,另有腹中胎动越来越微小的孩儿,苏氏闭眼,泪湿前襟。
山脚下,郑家。
“你该体贴的是他们何时弃世。”呼延昊笑罢,苏氏腹前俄然绽放赤色!
百官看着姚仕江起家退出大殿,羡慕不解者甚多,不知彻夜是哪阵风吹到了姚仕江的头上,竟让他得此重用。
镇国公转头,见百官散开,见一武官跪伏在地,正瑟瑟颤栗,“下官骁骑营参领姚仕江,家门不幸,孽女废弛家声,听闻已被侯爷所擒,厚颜大胆恳请侯爷允下官将那孽女带回措置,以正家声!”
过后回想,先帝暴毙,朝中无储,皇子为大,三皇子再有刺驾之嫌,无先帝旨意,即便是只忠于先帝的御林军也不该自作主张刺死皇子,拿下也就罢了。但当时的御林军复也许已有被拉拢之人,趁乱出了剑,三皇子血溅宫阶,腥风灌进金殿,惊了三皇子一党。
郑家八口不过是升斗小民,岂配与他的帝位江山比轻重?
沈明启仓猝敛神,跪下领命,“末将服膺在心,必不负侯爷所托!”
“本汗不信你敢!”此话从牙缝里挤出,呼延昊死死盯着暮青的手,赌她不敢再下刀。
呼延查烈伸着脖子踮着脚尖往山下望,警戒地问:“来人了?”
元修却似已经麻痹,立在御阶之上动也不动,华家二子华廷武见了以前面色沉了沉,刚要开口便被其兄华廷文按下。
呼延昊讽刺地一笑,他与她的博弈,他罢休一搏的启事竟是她内心念着别的男人。
直到二人的身影没入了夜色当中,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元修才将目光收回来,淡淡地看了眼殿内百官,眉宇之间微显疲态,“都去吧!帮衬着龙武卫把城火灭了,各自重修官邸,盛京府及五城巡捕司需安抚好百姓,有事可随时报与宫中。三日一朝,各报重修之事。”
殿中静了下来,镇国公见元修不吭声,心知他脾气倔,本身还不如早些回府,让他将事情安排安妥,也好早些让太医诊治。
六百年前,大兴江山初建,高祖天子敕命尚方司造两剑,一为尚方,一为持国,尚方常伴高祖,唯纠察处所奸佞时才赐赉钦使信臣;而持国则赐赉相府,允建国之相持剑上朝,谏言不拘。
“他弃,我不弃。”元修此话意味颇深,说罢淡淡地瞥向殿门口处伏跪着的人,冷不丁隧道,“姚参领彻夜就携本侯的军令出城,八百里加急向越州传令,拦住大辽王军,不成令其驰出越州。”
郑家人不成靠,必然会供出他们藏在此处,幸亏她说的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谢恩师信重!”元修再施一礼,恭谨如前,却慎重很多。
苏氏闻言,泪珠滚出眼眶,眼底神采错愕。
英睿都督竟是女子,他也没想到,圣上虽已在军前立后,但既已知那名满都城的少年是女儿身,他天然看得出修儿的心机。既如此,还是称她为都督吧,免得刺痛修儿。
镇国公摆了摆手,“老夫年龄已高,但镇国公之名也是当年疆场上拿军功换来的,还是有些旧部记得老夫的。如有需求帮衬之处,切莫不提,自个儿担着。”
“刚接到军报,大辽王军进了越州,呼延昊和她皆不在此中。”元修道。
自古以来,没有帝王不重青史功名,元家历经起落,数代君王未能将其从朝中肃除,那日元相国志愿呈还持国宝剑,先帝眼中那熠熠精辉仿佛令人瞥见了刚即位时大志壮志的新君。
呼延昊急奔出屋,眼底充血,脚步似风!屋前的青砖被生生踏裂,他在掠向南墙的半空,三丈之地,数步之隔,却成了此生最难达到的远方。
镇国公见他还是那倔脾气,心下既气恼又心疼,想要训戒几句,发明元修久不肯昂首,细观之下才发明他神采霜白不似人色,不由惊问:“你但是受了内伤?”
未曾劝降,没有威胁,只是如此一夜,百官今后杜口,朝廷今后姓元。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没有肇事的能够,那么命谁办这差事最合适?
七皇子与三皇子乃是翅膀,见侍卫们提着血剑返来,惊得连连后退,没退几步便被刀架住,殿内的其他翅膀也悉数被绑。
官邸烧黑的浓烟被风捎过宫墙,细碎的火星夹在此中,炊火般寥落,落在乾华殿前乌黑的广场上,微光灭去前照亮一地浸血的宫砖。宫灯未掌,百官借宫外半城火光踏血而行,一个文官禁不住腿软颠仆在宫阶上,摸到满手的湿凉粘腻,低头一看,两眼一翻,顿时就晕了畴昔。
郑当归只感觉头顶上落来的目光比鹰隼还锋利,那人的声音冷极,令人闻之如坠九幽寒潭。
两人隔着老院春树遥遥相望,半夜不见如别经年,语气颇似老友相见随口酬酢,只是酬酢作罢院中入静,半晌才闻声一声大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狂肆,多少森然,缓而凉。
“闭嘴!”
“此物你带在身上,如若见到步惜欢,就说是我临走前所托。他会明白我的心机,设法保全你,你信他便可。”暮青将三样随身之物交给呼延查烈,没有多看,只起家北望,绝然走远。
唉!
现在夜,先帝暴毙,朝中无储,后宫无主,朝廷之危近在面前,这些年连遭九皇子短命、元贵妃自幽、先帝猜忌、百官架空的相国,彻夜却临危再担重担,那执剑指天之举令人顿觉忠义,不由心生佩服之情。
当时,元家刚起复便遭了九皇子之死和元贵妃自闭宫门这二事的扳连,百官心中皆猜想先帝要除元家,是以见风使舵,元家在朝中如履薄冰,修儿之事令御史大做文章,连镇国公府都受了连累。
“娘子!”郑当归悲呼一声,挺身撞向呼延昊!但他双手被缚,刚要起家便被一个辽兵踹倒,只听一声闷响,一口血从郑当归口中吐出,血里躺着两颗断牙,鹰靴踏入血里,牙碎如同挫骨,郑当归被那鹰靴踏住,顿觉脊骨欲折五脏欲裂,咳出口血便晕死了畴昔。而苏氏腹前的衣裙已被血染透,刀伤三寸长,远远瞧着像是被活活剖了腹普通。
此话诛心,暮青立在墙头,夜风拂过,肩头薄弱而生硬。
但元修尚未答军报之事,百官当中便俄然传来噗通一声!
暮青也讽刺地一笑,一颗血珠自刀下滚入衣衿里,若红梅落入雪间,化去无声。
呼延昊抬在半空的手竖起,辽兵见势扬刀,只待那手刀落下。
元修言罢,负手淡道:“准你便宜行事之权。”
耄耋之年的白叟又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老夫都传闻了,辽帝也劫了英睿都督出城,现在帝驾在那边?可有军报?”
“不弃。”元修俄然道。
持国宝剑!
盛都城里无人不知他姚仕江的女儿嫁入了都督府,可英睿都督竟是女儿身,还被圣上在军前立了后,他的确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暮青低头,抬手抚簪。性命关天,没有多少时候话别,指尖的凉润感却将她带回那年初夏,断崖山顶,老树之下,男人盘膝而坐,借着月色细心雕磨,一枝翠玉竹簪是他为她备下的生辰之礼。而后她便一向以此簪发,从没想到会有摘下归还之日。
“你伤重拖累了脚程,反不如圣上先到,没面子怪小爷?”
“……好!好!好一个道分歧不相为谋!”呼延昊连道三声好,道罢一声笑,笑声里含着的不知是傲是苦,直教人感觉如许的男人,这平生里可贵能有的情义都在笑声里散了,待笑声散尽,夜风里徒留冷意,“那本汗倒要看看,你我之道,究竟谁输谁赢!”
殿前奔下一队禁卫,叉起那文官便拖去了远处,夜色吞了人影,铁甲余声犹存。百官回顾,见半城火光照着巍巍宫墙,夜风萧瑟,烽火肃杀。
百官未敢平身,直到仍未听到帝音,这才起了狐疑,随三皇子一同望向御座。
南墙后倚着一棵歪脖子老树,老枝探墙出院,她瞥见一树春黄,漫天星子,两袖残红当空,捎来血气烽烟。
这、这……
“你在体贴本汗?”
夜风似知民气,忽发悲号之声,夜鸟惊飞,声似老鸹。墙头之人裙裾猎猎两袖如旗,风韵越是坚毅不折,越显得薄弱如纸,仿佛随时都会乘风飘摇出错跌下墙来。
这一唤,声音纤细,却仿佛用尽了平生余力,随即便是六合倒悬,暮青面前一黑,出错跌下了墙头――
“慢!”郑当归惊喊时,刀尖已划开苏氏衣裳,赤色染红了郑当归的双眼,一口涌上喉口的血被他硬生生咽下,腥甜的滋味仿佛烧红的刀子割着喉肠,痛意自知,“慢!都督在……”
他却似有所感,忽觉心口痛如锥刺,一口腥甜溅在宫砖上,六合倒转,殿梁高似云天,云天之远,远在伸手难及之处。
姚仕江羞于昂首,百官的目光让他感觉如同芒刺在背,更令他深觉惶恐的是上方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那目光落在人背上,重如山岳沉铁,压得人背折腰弯,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禁不住又伏低了些,鼻尖贴上冰冷的宫砖,闻着百官朝靴上沾着的血腥气,连吹进大殿的风声听在耳中都感觉似冤魂厉鬼的哭号。
“当然,我一向体贴大汗何时弃世。”
传闻辽帝出身寒微,暮年并不被狄王承认,现在他一统五胡建辽称帝,从不容人违逆,天放学子皆道辽帝有暴君之相,辽国鼎祚难以悠长。但政事难料,彻夜之事倒不难猜――建国大帝,想来也知是多么心高气傲,心上报酬了别人勉强责备,伤的何止是颜面?他不舍得一刀杀了心上人,自是要杀了他们泄愤的!
房门开着,院中无灯,烛光烛地,老院尽处星子满天,新芽满树,南墙之上立着一人。那人身披旧氅,素布为裙,折枝为簪,素衣纤骨弱比春枝,清卓风韵却胜老松。
“是他!他来了!”凭直觉,呼延查烈防备地退了一步,退进祠堂里,出来时已背上了小承担,“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去哪儿?”
只见腾龙柱上仍映着粼粼金波,金阙之景仍在,先帝威坐于御座之上,五彩冕旒,九龙云袍,端倪慈悲,面含舒色,瞻仰而去如见天帝。御座后,宫人肃立,静若人偶。
令他放心的是,树下之人走了出来,踏草之声非常实在,他缓缓松了口气,却听那人道:“我另有下山的力量,你就不必与我同路了。”
此言有理,但华廷武仍对元修不肯直言有何良策之事心胸不满,刚要诘问,又被兄长暗中压了下来。
却在这时,犬吠鸡鸣,灯烛点起,风声过耳,捎来几句辩论的闲话。
“娘!”郑当归大惊,仓猝跪着挪向王氏,哪知刚挪了两步面前便挡来一只华靴,靴上绣着雄鹰,宝石为目,金丝为羽,栩栩如生之态令人想起大漠之夜,天如墨月似钩,雄鹰展翅,啸傲苍穹。
“如果天亮以后我没能返来,你就原路折返,翻过麦山和翠屏山,找到官道,见机行事。”暮青边说边从身上摸出两件东西来,恰是都督府的腰牌和江北海军的兵符,“我有件事想拜托给你,帮我把这两样东西交给步惜欢。另有……”
先帝并非三皇子所杀,百官明白时皆身中奇毒瘫软在殿中,眼睁睁看着那南图属臣来到御前侍卫长面前,将人一刀割喉,当场剥了脸皮,不过半个时候,金殿的门再次翻开时,“御前侍卫长”手执尚方宝剑和龙武卫兵符再次出了宫去,此次翻开的是盛都城的大门,迎进的是时任骁骑营将军的华老将军所带领的骁骑军和暂驻在城外的南图王庭卫军。
“少说一句,你不会死!”
沈明启一愣,起家近前。
三十里外,一声急喝惊破长夜。
他日回朝,江山已改,这天下恐再无人敢罚他军棍。
苏氏面如纸白,汗湿即使之态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普通,颈前勒着的麻绳生生磨破了皮肉。她吃力地转头望向屋外,眼底含着饱受折磨后的惊惧与怨毒,声音衰弱,话刀却厉,“原觉得是救星到了,到头来倒是催命的阎王,你为何要返来?!明知追兵在后,彻夜为何要来我们郑家,扳连我腹中无辜孩儿,长幼八口!”
安平侯世子名叫沈明泰。
“你是不是蠢?!”呼延查烈谨慎翼翼的语气在再三猜问后,终究含了怒意。
暮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我这平生,曾两次违志,虽判错误案,但错而不悔,从曾伤害百姓,亦未曾扳连无辜。但彻夜我无扳连无辜之心,无辜却因我受累,我只能以命相博!”
老者的声音随风散了,巍巍金殿,宫门九重,男人披着华氅悄悄地立在庙堂高处,再难望日暮关山西北之远。
瞥见屋里的老仵作,她就甚么都明白了。她逃脱时甚急,只能鉴定呼延昊受了伤,却没想到他的伤会重到要找郎中的境地。郑当归是这四周驰名的郎中,老仵作将人带来郑家也就不奇特了。
那夜,战马弛破宫门,东五门被血洗了三遍,乾华广场上遍及御林军和禁卫军的尸身,元党以三皇子谋逆、乱党夺宫为由,命骁骑军进宫扫平乱党,而南图王庭卫军则以进宫救援使臣团为由驰援骁骑军。
“药炉尚温,药香未散,申明她还没走远。本汗只问你一遍,人去了那边?”
血尚温热,咸腥冲鼻,呼延昊不紧不慢地将刀递入火苗里,只听滋声响起,一颗血珠滚入烛火里,噼啪一炸,声若惊雷。
那夜,金殿的门整整敞了一夜,百官眼睁睁地看着乾华广场上马踏残尸的惨象,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腥风,天蒙蒙亮时,泛白的晨辉照进东门,那各处残肢血肉之景令殿内漫开一股浓烈的骚臭气。
元修拾阶而下,直到此时才向恩师施了一礼,道:“天气已晚,门生命人送恩师回府安息,季延之事切莫忧心,统统交给门生。”
王氏与郑当归未醒,一双小童已然吓得失了魂儿,二房伉俪拥着季子缩头闭眼,苏氏忘了哭,一向抬头望着南墙上立着的人。
金殿前的宫阶雄似天梯,百官日日来去,彻夜行路最为谨慎,屏息入殿,垂首观地,身后一溜溜儿的血足迹脏了玉砖,煌煌宫火之下触目惊心。
元修未起家,只道:“恩师在,便是帮门生的忙了。”
与其整天惶惑难安,不如他先自请告终那孽女,只是不知可否如愿。
镇国公端量了元修一眼,多年不问朝事,眸光还是炯亮。眼下盛京大乱,各方暗桩难保不会趁机而动搅乱时势,晋王和谦公子一党曾在青州设有的堂口,胡人也曾在青州活动,圣上在青州应当也有暗桩。现在圣上虽弃半壁江山而去,青州的人一定就撤了,且晋王一党尚未清除,青州的情势非常庞大,辽军如若进了青州,盛京这边就很难掌控了。越州离盛京近,没有青州那般鱼龙稠浊,辽军在越州要轻易掌控很多。
镇国公望向御座,见金阶光辉,元修肩披墨氅背衬龙柱拄剑而立,那宝剑重金为鞘宝嵌精雕,鞘色已生班驳老印,宝剑伫地之威还是重如山岳,金銮殿内腾龙九柱之上的云龙竟输此剑三分派头,一较之下输尽沧桑之感。
她太聪明,在和她的博弈里他从没赢过,青州山里如此,呼查草原上如此,大将军府里如此,暹兰大帝的陵寝里也是如此,包含彻夜,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她在义庄里时是如何解开那道绳索的,他几乎就被她骗去了官道!
夺宫之事,元家明显筹办充沛,但究竟是从何时开端筹办的,或许是从九皇子短命以后,也或许是在那三代赋闲的光阴里。
那便无甚遗憾了……
暮青在半山腰,山脚下郑家院子里的萤火之光有些纤细,看不清楚挪动与否,只能肯定烛亮光了一会儿,其光乍盛,而后乍灭。
暮青手握薄刀,刀刃压颈,“大汗既然喜好与人比试,那无妨比比看,你我手里的刀,谁的快!”
可谁也没想到,那年上元夜,属国南图遣使进奉岁供,宫宴之时金殿上歌舞升平,先帝命宫人取出持国宝剑传于南图使臣一观,意在杨威震慑,谁知南图使臣见持国宝剑的鞘身古旧生斑,竟疑宝剑已钝,难有当年之威。先帝不悦,三皇子在皇子当中剑术最好先帝便指了三皇子当殿舞剑,以慑属臣。
南图气候湿热,海内多崇山峻岭,山中多毒物奇花,世上的神丹灵药、五蛊奇毒,皆出南图。
话音未落,血线一扬,老仵作正指向郑当归,一个转头的姿式,血珠从他的脖子上冒出来,溅出三尺,泼了郑当归一脸。
清风缓歇,丝竹声止,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镇国公抬头,望着幽悬的宫梁,闻着殿外腥风,只感觉二十年朝事好似一梦,不觉长叹。若叫他当年眺望目前,他绝难推测当年的冲弱彻夜会立在这里。
“可有传召太医?”
“嗯?”
“那、那你有何良策?”
那日以后,盛京落入元家之手,而外全军中也接踵传来大动,沂东总兵萧老将军被副将刺杀于府中,萧元帅死于海上,西北、陵北亦前后出事,受朝事连累的岂止萧家满门,岂止五万萧家军,还稀有以万计的性命死于上元宫变的余威。
暮青举头,刀刃压下一寸,一珠殷红染了雪襟,她面色不改,气味踏实却吐字清楚,问:“郑家人头落地,我定血溅南墙!我敢陪葬,敢问大汗可敢杀人!”
元修扶住宫栏,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转头望了眼殿外之南。南天烧红,烽烟漫漫,城外江山目所难及,故交绝音耳力难闻。
姚仕江羞恼欲死,他原对那孽女寄予厚望,希冀她入侯府为妾,日掉队宫为妃,福荫家属,没想到她那么不成器,肩舆进了侯府,竟又被侯府给逐了出来!此事已让他在同僚面前颜面尽失,那孽女竟敢不问父兄之意自许婚事,不明不白地进了都督府!此事扳连她几个姐妹的闺誉,本来商奉迎的婚事全都被官媒给退了返来,家中妻妾成日哭哭啼啼,军中同僚亦在背后指指导点,他一怒之下将那孽女逐出姚府,却没想到她竟敢大肆为生母重新发丧,还放纵都督府里的婆子在城门口将他这个当爹的一通漫骂数落,害他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唾骂的谈资,更成了同僚之间的笑柄!
“在此!”这时,一道浊音俄然掷来,惊得屋里人声忽寂!
“附耳过来。”
先帝年老,皇子争储,朝中党争狠恶难平。元家此时失势,相位之争必起,朝局再乱下去,恐有逼宫之乱。先帝年老却不胡涂,不但当殿赦了修儿,更斥责了元相国和文武百官。
“……”
武将上朝尚需卸甲,文臣却可持剑,此事古来未有,只建国贤相一例。但元家先贤得此宝剑,却从未持剑上过朝,而是锁入了相府供阁,平生未曾取出。有人猜言,高祖待贤相恩宠太重,赐剑之举有探其忠心之意,贤相深谙君臣之道,是以锁剑,以求自保。亦有人称,高祖雄韬伟略,贤相博古通今,当年二人了解于野,对坐烹茶辩谈三日,相见恨晚,遂同谋天下,建立大兴。二人交谊深如手足,高祖赐剑出于真情,贤相锁剑出于远虑,毕竟持国之重,一定不惹后代之君顾忌。
“门生定将季延救回,请恩师放心。”元修闻声镇国公的声音,那深如幽潭般的眸中隐有微光动了动,看起来总算像几分活人了。
“步惜欢……”
镇国公耄耋之年,久不上朝,彻夜身穿朝服行在百官前线,入殿后便借着宫灯的亮光看了眼身后。百官今晨伴驾观兵,在内城门外被绑了又放,以后又连遭家眷被绑、官邸失火之惊吓,现在大火未灭又被连夜传召入宫,狼狈之态不由让人想起二十年前上元宫变之景。
姚仕江猛地醒过神来,眼底迸出欣喜的光彩,连声伸谢,“下官领命!下官必不负侯爷所托!”
“是。”
阿青……
苏氏目光循出,也俄然怔住。
郑当归一惊,这才想起药炉还在院子里!
这是平生里他第一次见她卸甲着裙,不见华裙美髻,那顶风翻飞的两袖素白和乌发边簪着的两叶嫩黄却织成一景,平生难忘。而后平生,他常于梦中再见,少女孤身立在漫漫银河下一株老树前,伸手可及,却长生不成得。
血顺着刀刃淌出,被拂上墙头的东风吹落,落入老院墙下的春土里,却在人的心头溅开,不知痛了谁。
暮青以刀逼颈,转头南望,东风南来,捎不至如画江南的弦音水香。
大兴建国至今,建国大姓皆已式微,唯独元家历经起落仍未毁灭,即便是赋闲的那些光阴里也未遭朝事连累灭门,此中正有这持国宝剑的启事。交出持国宝剑,无异于交出丹书铁券,今后元家再无护身命符。但因元贵妃母子之事,元家在朝中再度堕入如履薄冰的地步,元相国此举也是一搏,意在以退为进,置之死地而后生。
两道人影从暮青身边掠过,直取呼延昊首级!
方才郑家院子里那乍亮之光并非烛光,而是火光。
本日英睿都督被辽帝劫走,圣上也弃城而去,幸亏那孽女被禁卫所擒,没能逃出城去,不然……倘若朝中如二十年前那般清除朝野,难保姚家无祸!
此言锋利,苏氏惧不敢言,只颤如风中落叶。
“救人?”
“好,你戍边十年,论用兵之策,娘舅们皆不如你,那统统就听你调遣了。”华廷文语气暖和,应下以后便抱拳辞职,“眼下城中大乱,是该先稳住城中局势,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
“方才接到军报,元隆帝往南去了,算算时候,应出城三十余里,离江北海军大营很近了。”元修仿佛没瞥见两个娘舅之间的眼底官司,他眺望殿外,眸光幽沉,话语缓而凉。
暮青手臂尽麻,刀自掌心滑出,一线寒光带血坠落,她快速睁眼,却不看刀,而是转头北望。
郑家人听不懂胡语,却见高坐之人森然一笑。
满朝文武跪了一殿,三皇子一党半声也不敢吭,元相国谢恩请罪,一场闹剧结束,先帝正要退朝,元相国竟又有一事请奏。
以修儿之心,帝驾要拦,心上人要找,还要救恩师的孙儿和本身的外祖父,现在城中正值乱时,想要顾及全面,得看军报再行摆设。
但是,他终是悔了,悔怨的滋味蚀心蚀骨,满腔焚急皆化作一念――慢!慢!
镇国公脚步没停,一起拾阶而下,身影远去,骂声喃喃,“这顾老头儿,就知使军棍!他日回朝……”
呼延昊收刀踏出房门,隔着院子向暮青伸手。彻夜他再次被她瞒骗,本想抓到她以后定要严惩,但当见到她时,那刚毅不折的风韵不知怎的就让他想起了阿妈,她像草原女子,却比草原女子纤薄很多。他从未到过江南,不识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态,在他眼里,她并不温婉,却叫贰心软。
金銮殿上皆是国之重臣,却尽是见风使舵之辈,独一人敢作敢为,竟是一个五岁季子,说来实在是讽刺至极。但修儿的赤子之心亦令他非常打动,不由泪洒金殿,跪请先帝开恩。
“大汗……大汗曲解了,小人之妻怀有身孕,夜里难眠,院中煎的乃是安胎药。”郑当归垂首低声应对,听似安闲,心中却无底气。这药香一闻就知不是安胎药,但他一时也难以找出别的借口,只能祷告呼延昊不懂医理,难以只闻香识药。
回想那夜,先帝身居御座,面庞慈和,仍如生时,那双盯着百官和殿外的眼,眼底那一潭死水般的幽寂,令人至今想起仍感觉后背生寒。
――余生安好,保重。
呼延查烈年纪虽小,却聪明过人,考虑了一会儿便懂了此中的事理。
一阵南风入殿,捎来血气烽烟,灯影悠悠,走马灯般来回掠着,摇摇如云林,空幽似大梦,一梦边关,一梦都城。
刀仍在火上烤,那人看刀不看人,只问:“人在那边?”
固然提灯之人有失手打翻灯笼的能够,但那火光刚燃起就灭了,灭得极快,过分可疑。
现在夜,一如二十年前那夜,江山未改,君臣已换,御座之上不见帝王,拄剑而立的已换作当年的冲弱。
这……许也是他的宿命。
先帝道:“季子贪玩乃是本性,金殿之上以持国重剑斩一小童,传至官方,百姓还不骂朕暴君?这等有辱朝廷之风,有失天子胸怀之事,亏卿等闹得上金銮殿!”
但是,等了好久的刀并未落下来,鬼域路阎王殿之景比她设想中的要难见到,她谨慎翼翼地展开眼,瞥见呼延昊还是在门口,手抬在半空至今未落,神采乌青,正死死盯着屋外。
沈明启闻言,猛地仰开端来,眼底迸出狂热的欣喜,随即昂首道:“但凭侯爷调派,末将万死不辞!”
“我说……”
姚仕江一僵,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似被人掴了一巴掌。他原觉得,元修要么应允,要么不允,却没想到他竟不置可否,直接回镇国公的话,连句话都不理睬他。
郑当归俄然哽咽,愧不能语。
元相国跪地奉剑,当殿请罪,痛哭流涕,甚是懊悔。称先祖遗训,教诲子孙先修身正己,而后正朝廷之风,但他疏于教诲季子,未能尽到为父之责,又因怒绑了季子进殿,险致先帝于不仁之地,恬为百官之首。这持国宝剑已不配再供奉在元家,恳请呈还先帝,另觅国士。
“这类人,有何值得你救的?”呼延昊的声音将郑家二房惊醒,待回过神来时,弯刀已压在了苏氏颈旁,麻绳崩断一缕,刀锋便近苏氏一寸!
华廷武神采丢脸,扫了兄长一眼,怒意皆在眼底。话何必说得这么暖和?要不是这孽障,元华两家何至于落得本日这般了局?这孽障害得外祖父被绑出城,父亲惨死城下,母切身首异处,嫡妹跌落城楼……莫非还要给他好神采?
元修抬了抬手,神采冷酷,沈明启却步而退,也办差去了。
“停止!”暮青大怒!
“末将沈明启。”小将恭恭敬敬地跪答。
她过分刚烈绝决,不给本身留一分的朝气,也不给他留懊悔的余地。
呼延昊抬手,屋里刀风连扬,辽兵手举弯刀,高高悬在了郑家人的头顶,只待一声旨意,长幼妇孺,人头落地。
“慢!”
先帝收了持国宝剑龙心大悦,而后两年,元家在朝中皆昂首低头,一副失了九皇子以后有力再争权益之态,门庭式微之相尽显。
一叶之轻,轻于鸿毛,一叶之韧,却韧过东风。那新叶顺风而落,落在少女的腕上三寸之处,落时轻如点水,却含雷霆之力!
但是,人间统统皆慢,唯独她的刀不慢。
这一跪,仿佛跪裂江山,撞响了先帝驾崩的第一声丧钟。
暮青闭眼,听着屋里落下的刀风,在血腥气漫开前握紧手中的刀,绝然一抹!
苏氏瞥见一双深不见底的眸,眸底仿佛储藏着黑风暴,随时都会将人吞噬殆尽,残暴而无情。
“混闹!”镇国公斥责一声,一扫殿内,对孟三喝道,“还不去传太医?”
“何止?只怕来者不善!”暮青见呼延查烈眉头舒展,寒声道,“你想,春夜风大,如若提灯出门,烛光飘摇不定亦或俄然被风吹灭都有能够,但怎能够亮光乍盛?除非是灯笼燃了。”
现在更无机遇话别,只留一念在心头,愿东风送远,翻过江山城阙,入那堂皇金殿,诉与那人听。
“不,你当初就不该开棺!公公已故十余载,即使得知真凶,我们这等百姓人家还能报仇雪耻不成?公公如若泉下有知,也定不肯骸骨被掘,先人遭难!郑家血仇难报,都督倒是全了断案如神之名,怎另有脸感觉施恩于郑家?后有追兵,深夜求医,扳连无辜,郑家究竟欠了这你甚么,要一家八口遭此横祸?!”苏氏一声比一声低,仿佛力量将要耗尽,神态却愈发癫狂,“扫把星!彻夜郑家如遭灭门,一家长幼的冤魂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镇国公心中五味杂陈,修儿之前不肯理睬朝事,现在用起人来,倒是尽得御人之道的精华。且这孩子的心机已深得连他都捉摸不透,他只能看出他用姚仕江的真意,却想不通他留下辽军有何企图。
呼延昊望出村头,目露惊光,恍忽间,耳畔响起半夜前在义庄里闻声的一言――你与他皆有帝王之志,他给不了我的,你也给不了我。而他给我的,无人能给我。
元修眉峰压着,似黑云压城,风雨将至,“拦住又能如何?骁骑营敢不顾季延的性命,还是娘舅敢不顾外公的性命?娘舅莫要忘了,西北军的抚恤银两是何人贪去的,又是何人查出来的,元隆帝长于皋牢民气,江北海军军中又有一智囊智囊,西北军的将士皆是血性儿郎,必然让路放圣驾南去。至于娘舅……”
孟三长舒一口气,感激地冲镇国公抱了抱拳,麻溜儿地退出殿去传太医了。
小将却笑了笑,笑意冷嘲,“回侯爷,外室所出知名无分,末将不敢攀附安平侯府,不过是在禁卫军中领着微薄的俸禄奉侍祖母和娘亲,过平常日子罢了。”
呼延查烈望着树下之人,幼小的内心俄然生出惊骇的情感,放下承担往前走了两步,谨慎翼翼地问:“你走不动了吗?”
她不成信,他也不敢信。
宫灯煌煌,二人抱影,御阶扶手上精嵌的夜明珠荧煌耀人,沈明启瞳人微缩,目露惊光。
苏氏惊颤不已,郑家二房却转头望向屋外,眼底尽是震惊――若说之前对这女人的身份满是猜想,方才辽帝之言难道划一于证明了她的身份?救西北新军,救上俞百姓,盛都城里无人不知这些事迹说的是英睿都督!
女子嫁给女子为妻,的确滑天下之大稽!人间另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也不知他上辈子造了甚么孽,竟要因那孽女受此热诚!
“本汗许你阏氏之位,你一心逃脱,现在返来,你觉得只要肯随本汗出关,本汗就会既往不咎?”呼延昊嘲笑一声,杀意入骨,“你不该返来,你不返来,他们也许还能活命,可你为了他们而返来,他们反倒非死不成了!”
“修儿,棺木备妥了,停放在相府的灵堂里。”二人进殿以前面有凄色。
这场面令屋里一双年幼的孩子哭声忽止,二房伉俪紧紧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惊骇已极,却不敢收回泣声,恐怕触怒了呼延昊,一家遭屠。
辽兵拔刀指向院中,呼延昊冷冷一笑,“没想到本汗能找到你吧?”
呼延昊狠狠捏住苏氏的下巴,笑如森罗恶鬼,“彻夜本汗前来求医,她若被本汗逮个正着,念在你们为她治伤的份儿上,本汗也许还会饶你们一命,只找她算逃窜的帐!可你们明知她有伤在身,还撵她进山,本汗倒非常想宰了你们!”
浊音铿锵,如剑出鞘,斩破夜风刺入屋中,屋中男人目光灼人唇抿如刀。
也不等候暮青接话,他自顾自隧道:“自呼查草原上初见你时起,你就在救人,救西北新军,救上俞百姓,大将军府里救诸将,大漠地宫里救元修!哪一回你不是落得狼狈不堪一身是伤?你这女人看似聪明,实则又蠢不成及!”
夜深不见春山,山头却堆起火光,铁蹄声踏破村前,惊醒了老村。
“……弃子。”镇国公蹙眉,辽帝想带英睿出关,一起上必然停滞重重,王甲士多,不成能逃过沿路兵马的追捕,弃了王军,带着少数人马乔装摸向关外才是聪明的体例。只不过,连王军都弃,真不愧是辽帝的风格。
哧!
姚仕江猛地昂首,满脸的不成置信。
但二十年前,虽有上元宫变,家国仍在,朝廷仍存,现在……谁知江山国运今后如何?
“杀敌!亦或我先宰了你!”
上个月尾元宝住院,反几次复病了二十来天,感谢浮熙和梦妍妞儿寄来的枇杷膏,不知用量,只小小的喂了一口,第二天就见效了,已收在冰箱里妥当储藏了。
她深知大辽初建,旧部族权势尚存,他需求她以桑卓之名跟随摆布,以稳民气,以是她才敢拿性命作赌!她赌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他的帝位,是他苦心同一的大辽江山。
士族门下后辈多文武皆习,唯独元家忌武。遐想二十年多前,修儿经常出入镇国公府偷习骑射,有一回溜去马厩牵他的战马,几乎被马踢伤。当时上元宫变未发,元贵妃自闭宫中不出,朝中皇子争诸,后宫嫔妃暗斗,正值多事之秋,修儿偷习技艺之事被三皇子一党揪了把柄大做文章,元相国一怒一下入供阁请了持国宝剑出来,绑了修儿,佩剑进宫!持国宝剑自入相府,元家历经起落,纵是两代赋闲门庭萧瑟之时也未将其请出,那日乍见此剑,举朝皆惊!
但是,进宫轻易出宫难,御前侍卫长绝没有想到,当他将人带回金殿,殿门刚关上,等候他的便是一幕劈面而来的毒香。侍卫们倒下,一向静观宫变的南图属臣里有一人笑着起家,一语惊人,“真没想到,彻夜竟能如此顺利。”
元修望着老者拜别的背影,一时候神情恍忽,仿佛想起西北。他平生两位恩师,一是发蒙恩师镇国公,一是西北老帅顾老将军,二人本无交集,他成了天下名将以后,两人便常有手札来往,争辩他究竟是谁的门生。这磨嘴皮似的手札一向来往了数年,年年都是那些话,直到他班师回朝……
但,这或许便是步元两家的宿命吧……
暮青没有力量多言,只淡淡隧道:“大汗与我,毕竟是道分歧,不相为谋。”
他独一能肯定的是,她念着大兴天子,毫不会等闲自刎。
呼延昊没说话,只看了苏氏一眼,辽兵会心,上前便将苏氏拎起提到了呼延昊面前!苏氏春裳下的腹态显得圆润高隆,郑当归惊住,猛地昂首间见呼延昊将烧得通红的刀从烛火上撤下,出刀无情,生生剖向苏氏怀胎七月的肚子!
暮青笑了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没有答复这个题目,只道:“春夜寒气重,这深山老林的,你不识路,不成孤身上山。我下山以后,你放心在祠堂里过夜。呼延昊对我势在必得,倒没有必须把你带回关外的来由,我下山以后自有体例让他得空他顾。”
郑当归满脸是血,屋中噤若寒蝉,只听咚的一声,老仵作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张血脸刚巧横在王氏面前,王氏两眼一翻,惊厥在地。
他恨不能杀了那孽女一解心头之恨,哪知更令他想不到的事还在背面――英睿都督竟是个女子!
修儿那年五岁,被绑上金殿,宝剑悬于头上,竟未吃惊大哭。百官尚未出声,他倒先开了口,却非为己请命,而是向先帝陈请,赦镇国公府之罪。
御前侍卫长冲元相国抱了抱拳,命御林军围住大殿,百官当中有不从者皆被拿下!
呼延昊快速昂首!
自进殿后,他便一向立在高处,金玉明珠,宝光辉映,衬得神采另有几分神采,哪成想他竟是强撑着!
绕住苏氏脖子的麻绳咻地崩断一根,仅剩一根缠在刀前,像最后一根拯救稻草,随时都有绳断人亡之险。
半晌,没候来帝音,却闻声三皇子轻唤了声,“父皇?”
元相国当殿拔剑要斩季子,称自先祖立下遗训,元家子孙皆以祖训自省修身,从未出过不忠不孝之辈。先祖遗训,教后代子孙忠君利国,孝子小小年纪便敢不遵祖训,今后定难管束,不如早斩,以免不忠不孝,为祸家国。
华廷武一惊,这才想起抚恤银一事虽是元相国之意,但华元两家一体,华家自始至终都是知情的,且从中贪了很多好处。
这时,苏氏忽觉下巴上的指力一松,男人一脸讨厌地放开她,转头望向南墙上立着的少女,问:“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想救的人,可值?你想为天下人平冤,天下人不见得感激你,似这等不识好歹之人天下间不知另有多少,他们的委曲与你何干?不如随本汗回大辽,你我安闲清闲,青史后名由他去,管这人间善恶痛苦!”
那人恰是被元修一同传召进宫的禁卫军小将。
镇国公走时没让人送,只摆了摆手,出殿时似真似假隧道:“太医诊完脉,让他去国公府里回禀老夫一声,你如果不肯好好听太医的,老夫明儿就修书一封给西北的顾老头儿,今后就由顾老头儿管束你,老夫不管了!”
龙颜大怒,就差指着鼻子骂百官――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元修嘲笑一声,“只怕娘舅领兵而去,裹尸而还!”
“外公对南下大有效处,性命无忧。元隆帝带着百姓南下,雄师走不快,行军光阴颇长,我自有悠长之计,不劳两位娘舅劳累。眼下大火烧城,百姓惶惑不安,元隆帝及晋王一党在城中的暗桩一定全都撤了,难保不会有乱党趁城中大乱之时肇事。两位娘舅无妨率摆布龙武卫修固城门,重修官邸,保持城中次序,晨安朝廷大局。”
随后,御前侍卫请出尚方宝剑出宫传旨,全军将领见了尚方宝剑皆知宫中必有大事,但见剑如见君,不敢不进宫。
来者不是别人,恰是元修的两位娘舅。
依他戍边时的做派,辽军那里能活?
郑家二房闻言一脸错愕,这才记起有关辽帝的传闻。
先帝之死奥秘蹊跷,百官尚在震错愕恐之时,元相国便高喊一声,“拿下刺客!”
暮青僵住,还是举目北望,瞥见来人华袍苍颜,春寒露重湿了肩头,眸深似海,波澜滔天惊破江山。
“莫要跟来,记着我交代的事。”
这一逃,看在御前侍卫及御林军眼里无异于惧罪出逃,侍卫长大喝一声,“殿下那里去!”随即便率御卫妙手们提剑长掠而出,御林军闻声而来,三皇子在乾华广场上被层层围住,寡不敌众,被乱剑刺死于乾华广场。
院中顿时起了打斗声,胡语呼喝,妇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