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已是季冬时节了,汴都临江,夏季湿寒,你在宫中可还安好?
官方信奉暮青为转世神女,谁也不在乎她火烧武牢之举,也无人提及神官残部之败,官方乃至连对洛都朝廷的牢骚都停歇了些许,黎庶的眼睛都望着中州神殿,盼星月似的等着看神女降世会带来甚么。
暮青问道:“那如若本宫要正宦海民风,命你知县事,你可愿弃用神证,重查验,重证据,详勘查,慎决狱?”
暮青嘲笑一声,她有阵子未理事,有人怕是感觉她蠢了!
那是一种悠远的石音,非铜钟之震耳,非玉钟之清脆,低缓悠长。暮青立在钟上举目远眺,银甲辉同日月,钟声扫荡周身,江山尽览,龙脊伏吟,她俄然明白了何谓受洗。
这天,坐落于古都祭坛的神钟俄然鸣动,一百零八道钟音,厚重悠远,半日不断,明示着祖神降世,新元纪始,万象更新,普天大庆。
瀛春殿是神官的寝殿,殿内华帐锦毯,画屏雕案,案上摆着一桌锦食。日暮时分,朝霞暗淡,窗影花影映入殿内,意趣热烈,却更加将案后那对食独坐的人显出几分落寞来。
人言英睿皇后雷厉流行,倒没想到她能使出如此不动声色的战略来。
当山中的兵马闻出火油味儿时,山林上空已落下无数长箭,箭矢上抹着油点着火,若万星陨落,一些穿住藤球落入林中,一些扎进树干、落叶堆里,武牢山后岭至废都祭坛的必经之路上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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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安百姓谛视着女子的身影,直至目送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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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跟着哨音,车顿时的兵丁一跃而起!那些驾车的兵丁竟是神甲侍卫所扮,黑布一揭,车上放着的竟是一只只黑陶罐子。神甲侍卫腾空跃起,将陶罐踢入后岭山中,陶罐炸开,里头装的不是火油,而是浸饱了火油的藤球。日值月尾,天上无月,老枝茂叶遮了星斗,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声辩位,可藤球不大,一个罐子里装着好几只,或在空中四散,或落地时滚蛋,色如枯枝烂叶,底子就看不清,辨不准!
青青,你曾说过不惧千难万险,现在竟知怕了。
一年前,大安县庙曾被暮青奥妙夺占,这日傍晚,她光亮正大地驰太长街,登上高城,入主县庙。
若想让鄂族百姓信赖转世祖神降世,必必要持两件秘宝鸣响神钟,只要神钟一响,是谁鸣响神钟的并不要紧,只要能持两件秘宝回到中都神殿,谁就是鄂族百姓心目中的转世之人,以是与其把兵马破钞在守城上,不如在武牢山中决一死战。
暮青只在大安县逗留了三日,待庆州兵马接办城池,她便立即率军往武牢山而去。
鄂族千百年来女子寒微命贱,神官向出处男人担负,两百多年间官方哄传的转世之子当真会是个女子吗?
古祭坛在阵北,过了十里圣谷,再翻过一座山岭方可到达。如有兵马藏于山中,也该在那座山上或废都四周,十里一报未免过于谨慎。但四位长老筹议好了似的,皆未多嘴,只在一旁看着。
四位长老不解其意,待全军拔营拜别后,暮青方命标兵进山,十里一报。
半夜风大,这时节刮的是西南风,火舌乘着风势伸展极快,神官的残部被火势摈除着往山上逃去,但兵马拥堵,翻山的脚程远不及火势伸展的速率,因而慌乱的兵马只能冒死从山岭两侧寻求突围。
半夜时分,月落西山,一阵铁蹄声急踏而至,标兵小将上马奏道:“启奏殿下,火线三十里未见埋伏!”
次日一早,暮青下了一道很古怪的军令——命全军拔营,返回庆、中、延三州,围武牢山界。
轩辕圣女以后……
不知不觉间,饭菜已冷,暮青没胃口,她起家走出大殿,正望着南兴的方向入迷,忽闻脚步声穿庭而来。
这一夜,他在凤案前坐过,以往她夜里看书,他总怕她熬坏了眼,现在桌案上终究不再有烛光,他却盼着烛亮光起来。
说罢,她便进了中军大帐。
说句犯上之言,这与新帝即位前一把火将天坛给烧了何异?就算是大图新帝驾临武牢山也不敢渎神,天下间敢行此事的怕是只要一个英睿皇后了。
天降大任,尹礼如在梦中,办差却很敏捷。很快,殿值们便根据名单前去各州县,将尹礼保举的学子带来了中州神殿。与此同时,洛都朝廷委派的一批州县官吏也到达了神殿。
她是南兴英睿皇后,是大图镇国郡主,更是传闻中的转世之女!
一队标兵驰入城中,半个时候后策马驰出,下了飞桥,上马禀道:“启禀殿下,末将等人遍查四门、县庙、街巷,未见叛军一兵一卒!据城中百姓说,叛军三日前便弃城而去,不知所踪。”
圣典和圣器现世,神殿必有掠取之心,可他们既没有在神脉山中设伏,又俄然弃城而去,所为何故?除了企图在古祭坛上决一死战外,另有别的能够吗?武牢山长年由禁军扼守,神殿的兵马对武牢山的地形和废都祭坛一带很熟谙,在那边设伏,一可占有天时,二可包管能见到两件秘宝。
殷长老望着那挥刀般落下的帐子,如鲠在喉。
神钟下方,雄师肃立,四位长老抬头望着神钟,风似虎啸魈号,却更加显得威凛肃杀。
“叩见神官!”长老们伏于钟下,万军伏于坛下,山呼庄严,久久不断。
这天,一夜未眠的州县官吏们听着衙门外的登闻鼓声,看着案前递满的状子,不由又喜又叹!
政令下达的那日,官方有待嫁之女的人家无不遥拜神殿,而神殿当中,暮青望着古神庙的方向,遥遥一拜。
标兵道:“是!”
庆州军闻讯赶来光复城池,自重新主帅杜勇在军中被刺杀以后,庆州军中的主帅人选一向不决。军中无主帅,各副将对神殿兵马弃城之事观点不一,故而一向按兵未动。
暮青道:“有志者事竟成,本宫正有为四州培养一批刑吏之意,望卿保举一些有志学子,前来神殿觐见。”
蒲月二十九日,一场大雨浇灭了山里的火星儿,朝廷兵马冒雨进山,过了圣谷,进入后岭,只见草木枯黑,各处焦尸,仿佛炼狱。山路被伏木草灰埋葬,雄师移木为路,翻山越岭,行至古都护城河外时已是六月月朔。
迩来,北燕和大辽明面儿上都各自安于国事,公开里的小行动略不留意便会变成风雨。
或许是为夫错了,自从母妃故去,我孤苦无依,遇见你,终感觉平生的欢乐有了安设之处,故而执意胶葛,终究与你结发。我觉得,你我两情相悦,日子虽苦也甜,可结婚至今,你为国事驰驱,又为为夫劳累,也许当初放你回官方,整天玩弄骸骨,方能简朴安乐。你若平生不尝后代之情,或许不必识这怕之滋味。
暮青道:“再探!”
眼下已是玄月时节,四月时她在洛都写的那封家书应当早就送入汴都了,可步惜欢至今没有复书。
跟随圣女多年,本来圣女将复国后的要事都安排好了,现在新帝俄然敕封神官,四州改换在朝,身份敏感,政见不明,在朝光阴仅仅三年,岂能不令人忧心?
大图畴前也是如此,何如百姓乐意向神问凶、求天罚恶,官府屡禁不止。现在,神权虽已收归朝廷,可分权理事的政令,百姓能服从吗?
四州州县村落,百姓纷繁走削发门,叩拜神钟,遥祭神山。
底子用不着明日,彻夜就能见分晓,神官的那些残部必遭大败!
记得当年,你在大漠遇险,为夫安排替子应急,驰往关外寻你,可现在为夫亲政,这一桩桩的国事岂是替子决得了的?
当明天子勤政,半夜寝息,五更上朝,下了朝即往太极殿批阅奏章,召见要臣,日理万机,白日少有回寝殿的时候。
月杀道:“三日前,我们刚好进山。”
神钟二百年未鸣,两度历火,浮金剥落,雕画生苔,构造扳动的一刻,空中轻震,音似狮吼。
三万铁骑踏入城中,见县庙耸峙在城央,落日斜照,浓云万里,仿佛仙府。街道上市铺打烊,家家阖门闭户,晚风卷起黄尘,铺屋破败萧索,仿佛一座空城。
没错,藏兵于山最忌火攻,若此山非武牢山,神官的兵马必不敢设伏于山中,可此乃神山禁地,且英睿皇后是到祭坛上去受洗的,好歹该敬一敬神山吧?哪个能想到她会未上祭坛、未敲神钟,先一把火把神山给烧了?
按旧制,腊八这天,神殿会设席慰劳殿前众臣,暮青以贫者之家尚无衣食为由,一改旧制,将往年腊八宴的破钞在官方施放腊八粥和御冬衣,官方一片欢庆气象,神殿内却孤单冷僻。
次日凌晨,两营兵马出了城,兵分两路,往褚县和永定县而去。如暮青所料,两县内的神殿兵马一样弃城而去,不知所踪。
当初,殷长老曾受命督监庆州州试,当时可真没想到,在州试上公开睡大觉的木家小子本日会成为四州的在朝。
暮青却未急着公布政令,她先传来了一小我——庆州州试学子,周县尹礼。
“如何了?”暮青问。
但暮青签发的政令并不都如此暖和,紧接着,两道针对旧神权的政令收回,此中就透着血气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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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官的兵马于武牢山后岭设伏,事前探子留意着朝廷雄师的意向,见全军弓弩手前去武牢山汇合,还觉得要暮青增兵设防,此乃平常行动,哪知全军方才汇合,暮青又命雄师返回,神官的残部这才觉出了非同平常之处。
另一道是裁撤神殿药作司的政令,本日起,严禁豢养蛊童,凡抛弃、发卖、虐待乃至残杀孩童者,士庶非论,罪加一等!药作司中已在修炼的蛊童皆可作为最后一代鬼兵出神殿效力。
第二张榜文上说,州庙、县庙乃敬神斋戒之清净宝地,不当受尘凡俗事之扰,故而本日起,神庙专司奉养祖神、斋戒净洗、祈愿祷告、占吉问凶诸事,婚丧嫁娶、田宅户籍、官方奉告、农经百事等俗务移交官衙理事。总而言之一句话,神庙不睬俗事了,治事之权移交官府,今后要告官去衙门。
城外百花盈道,城内市铺结彩,香丝环绕如生白云,黎庶伏拜如迎新春。神甲侍卫在前,朝廷兵马在后,四司长老执缰引驾,三万余众浩浩大荡地行入中州城,仪仗的步地竟不输大图新帝即位的卤簿。
暮青道:“很明显。”
这一夜之冗长,赛过了她离宫那日。
蒲月二十四日傍晚,武牢山下,三州兵马会和,四司长老也率神殿鬼军从中都赶到了。除殷长老外,其他三司长老皆是圣女景离夺权以后委任的。景离失心一事,百姓尚不知情,唯有四司长老晓得。
本年是大图复国的元年,新帝即位,神女降世,除夕和上元节皆要大庆,一进了腊月,长老院就制定了礼庆的章程,暮青准了,只是越邻近新年,越沉默寡言。
钟楼已遭焚毁,唯有雁柱飞梁残存,只见神钟雄峻,似黑峰拔起,高约九丈,以天池神石打造,未设钟杵,内有钟锤,重达万斤,人力难驱。唯有将圣器嵌入钟纽以内,方可震惊构造,鸣钟告世。
可不能去寻你,慰你于艰巨之时,为夫亦难心安……
辎重车马有三百余辆,沿着山道行进,排布紧密,探子为防透露行迹不敢靠近,目睹着两天一夜以后,辎重车马行进到了后岭山下。
而阿谁有此胆量的人望着山那边,面色淡然,声音清寒,“敌有刀山,我有火海,哪个短长,明日自见分晓。”
小安子和彩娥相互递着眼神儿,连一贯板着张死人脸的老寺人范通都往殿门上瞥了好几眼。
而她本身与步惜欢……
暮青嘲笑道:“他们应当也一并弃了褚县和永定县,明早点两个营的兵马,兵分两路前去二县,若二县与大安县的景象如出一辙,立即告诉庆州军点兵镇守。”
以是,明天小火伴们会看到两章,算是体系强行我双更吧……笑哭
我本来对峙把三年的故事放到一章里,以是直到写完了才发,成果上传的时候才发明每章限定字数两万……之前潇湘背景是每章限五万字,前阵子潇湘背景和阅文背景归并,新背景的字数限定改了,我哭!因为我这章刚好写了两万一……因而,我不得不把一章拆成两章,逼迫症表示的确难以忍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是射中必定吧。
暮青未道明启事,传令兵领命退入军中,暮青扬鞭喝道:“进城!”
一道是制止神职官吏以行净法为名奸**子的政令,政令中说,诸祭司入庙修行奉养祖神,化去肉身之前皆为圣者凡胎,有为信徒斋戒净洗之职责,无开圣目断人罪孽之神力。本日起,待嫁之女入庙斋戒,只可举火诵经,凡妄开圣目,言人罪孽者,以僭越渎神之罪论处,除其神籍,子孙后代永不入籍!
上至洛都朝廷,下至州县官吏,无不有此忧愁。
步惜欢道:“传狄王至太极殿见朕!”
你看,自汴都至岭南,从西关到星罗,百姓欢乐,儿歌各处。取士鼎新已经推行,来岁乡试,各州县皆在兴学,各地主试官的荐举已经展开,朝中正逐决此事。主试之人的德行才学干系严峻,朝廷借此机遇设立了监察院,院子里的人已奔赴各地暗中查探,克日多有奏报。
神脉山上本无官道,当初两国开战,为了便利雄师通行,圣女景离不顾神规戒律,命雄师砍木而行,硬是在山中开出了一条官道来。
而这一日,文武百官筹议好了似的,纷繁无本可奏,天子早早地回了寝宫。乾方宫外,禁卫们披甲肃立面色如铁,承乾殿外,宫人噤声,满面忧容。
殿门关着,步惜欢坐在凤案前,这是暮青常日里看医书记手札的地儿,现在医书和手札皆在原位,桌案上却多了一封家书。
令鄂族女子不再受斋戒之辱,令药作司再无蛊童,此乃轩辕圣女之志。当年,此志不为宗法所容,现在旧神权已败,机会到来,暮青不但命令鼎新,还减免了四州多项苛捐重税,并下拨赋税,令各州开设养济院,济老慈幼。
悲了个催的,我要哭诉!我的对峙啊……
鄂族就此迎来了新的期间。
尹礼乍闻恩旨懵了半晌,回神以后仓猝叩首:“此乃门生平生所求!只是……只是神证断案相沿已久,四州少有重勘查查验的官吏,门生一无经历二无专才,恐难胜任。”
暮青将四位老者的忧色看在眼里,却只说道:“进山以后,祭坛受洗之事有劳四位长老了。”
可才一夜啊……
月杀脚步仓猝,一贯冷酷的眼底竟生着几分神采。
自圣器丢失以后,神钟二百年未鸣,鄂族百姓数代未闻钟音,乃至于钟鸣告世之说已经成为祖辈相传之言。
只见暮青号令标兵在前,辎重在后,每报十里,辎重车马便行进十里。圣谷这边公然没有发明敌情,标兵十里一报,连续报了一日夜,而辎重押运则耗了两天光阴。
时价深夜,车马停在了山下,庆州军叛将赵大舜、魏远等人觉得此乃谨慎之举,朝廷兵马必定在等天明,不料半夜时分,十里一传的响哨声惊了山林。
但是,沿街的门后、窗后却有无数双眼睛谛视着领兵入城之人,那人是个女子,雪披风,银铠甲,双十韶华,容颜惊世。她迎着红云策马而来,落日照不化眉眼间的清霜,黄尘遮不住凌风傲世的脊背,生是闺中女儿身,风韵却赛过万千男儿。
月杀问:“主子思疑神殿的兵马埋伏在武牢山?”
家书摊开着,朝霞从那风骨清卓的笔迹间溜走,晨光又将那刚毅刻骨的言语照亮,天光这一灭一明间,恨不得便是寒来暑往,一晃三年。
蒲月十一日傍晚,暮青率大图朝廷兵马到达大安县外,只见两岸茶山碧绿,一池河水幽红,护城河上架着吊桥,城门大开,不见火食。
“来人!”步惜欢拉开殿门,范通已领着小安子和彩娥等宫人跪候在门外了。
探子仓猝出山频探,发明朝廷兵马尚未进山,倒是辎重车辆跟在标兵身后先押送进了山。辎重先行也很变态,但英睿皇后非平常之辈,她必定发觉了己方弃城的企图,或许是为防山中设有圈套伏兵,故而命辎重兵马先行探路。那些辎重车马很古怪,车身用黑布罩着,车辙印子不重,可见车上载着的绝非军器,也毫不成能是粮草,粮草乃雄师之命脉,英睿皇后毫不成能命粮草军进山探路。
第一张榜文与其说是政令,不如说是案情公示。百姓对于案子的猎奇心从无版图之分,百余桩命案审结的布告为四州百姓茶余饭后添了丰富的谈资,合法百姓热议之时,次日凌晨,城门口又张贴出了一张榜文。
此乃孤注一掷之计,神殿的残兵吃定她欲在朝必先前去祭坛受洗,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会闯出来的。
跟着新官的上任,政令终究下发到了四州,张榜于城门口。
暮青一面命人传光复三城的捷报回洛都朝中,一面去信庆州、中州和延州,各点了一军的精锐弓弩手,出兵武牢山。
安宁四州并非易事,为防三年又三年,她一天都不想担搁。
雄师当场安营,四位长老练中军大帐中叩见在朝时都显得苦衷重重。
时价半夜,山风荡飏,暮青一声军令,响箭破空而去,十里一传,惊了神山圣谷。
拂晓前夕,残月血红,丢盔弃甲、衣袍褴褛的残兵败将逃至武牢山下,等候他们的倒是森冷的长弓强弩……
武牢山乃神族禁山,圣谷那边的山岭更连着神脉山,翻过山岭便是古都和祭坛!竟然有人胆敢放火烧山!
外婆的尸体已经永久地留在了古神庙下的地缝深处,只要一座衣冠冢建在神庙下的墓室里,洛都朝廷下旨按圣女之礼厚葬外婆于神陵,现在陵寝已在修建,功德碑也已在制作。对此,她没有反对,外婆之志在国在民,当年若不是产生那场政变,她会挑选生属神殿、死归神陵,她与外公毕竟是情深缘浅,从今今后,一人魂在盛京,一人魂归中州,关山万里,只能求得来世再见了。
六月二十八日,暮青宽下凤袍,着神官衮服,祭奠六合神庙,接敕封圣旨,正式成为了大图神官、四州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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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里,标兵来报,说辎重已经押运过了圣谷。
嘉康三年蒲月二十五日夜,暮青命令火烧武牢山,叛军奔逃一夜,被兵围武牢山全军合剿于山下,死伤数以万计。
既然要兵围武牢山,为何还要将两军兵马调来,再调归去?
三个月,世人跟从暮青办案,亲目睹识了何谓刑事窥伺,何谓众证科罪。五听之法,搜证之要,问讯之道,犯法现场的逻辑推理,地理环境与罪案之间的干系等等,断讼决狱需求大量的经历堆集,暮青并不希冀百日即能培养出一批专吏,只但愿三个月的办案经历能给众官吏留下不灭的印象,问案之时不至于一头雾水、毫无章法。
所谓人以群分,尹礼很有正气,州试那日,她观他与那些士族后辈不大热络,无曲意巴结之举,故而料定他常日里来往的必是志趣相投之人,这才是她先召见他的启事。
“……火!火!这……”三位长老指着连天的大火看向殷长老,殷长老的脸被火光映得忽青忽赤。
这桌子菜是洛都皇宫御膳房里一个专司江南风味菜肴的御厨做的,人是巫瑾调派来的,怕暮青吃不惯中州的风味。暮青对吃食一贯不挑,本日看着桌上精美的御菜,却记念起了在盛京的时候。那年除夕夜,步惜欢偷偷到都督府里陪她守岁,一碗香喷喷的五谷饭和一盅甜美的梅酒,配上几碟杨氏做的小菜,听着大寒寺的钟声,那才是年味儿。
月白星稀,铁蹄踏着山路,鸟飞虫避,万籁俱寂。
暮青没有急着调派世人上任,而是将世人留下,一同翻阅近年来中州的刑檀卷宗,问疑查证,三个月决辟百余件!她仅靠翻阅檀卷就能指出诸多讹夺之处,从枯骨上都能验出死因。查及州城或邻近县村的案子时,她带着世人走村串户、上山入林,实地查证,复原现场,清查蛛丝马迹,问讯巧施智计,有些案子当场重审,当日即结!
暮青临风而立,目光放远,投向了神脉山。她听不见神脉山上的石音,却瞥见了山中惊飞的百鸟。
暮青命标兵军头前探路,三十里一报,雄师入山的头一日未见埋伏,第二日未见埋伏,第三日仍然不见埋伏。
月杀道:“主子,您看谁来了?”
公然让殷长老给猜着了。
此话如果别人问起,尹礼必然以为本身要被问以渎神之罪,但当今神官虽是神女之身,却发展在南兴,且曾火烧武牢山,可见她也并非科学鬼神之人,因而他才敢照实言道:“回神官殿下,门生之父曾任周县书吏,那年发一入户盗抢案,老妪告到县庙,称贼人是同村的一个恶棍,那贼人掠取财物时曾殴打唾骂于她,她听出了贼人的声音。恶棍拒不认罪,反告老妪诬告,县祭大人以圣谷审之,终究老妪腹痛难忍,被判诬告,处以割舌之刑。受刑当日,老妪就死了,恶棍无罪归家,半年后因酒后大言,自述罪过,经人告密,方才伏法。家父说,老妪护财那夜曾遭贼人殴打,她年老体弱,而恶棍身强力壮,二人同食圣谷,天然是老妪抢先腹痛。不幸无辜之人蒙受酷刑而亡,可见神证之法不成盲用。可惜家父位卑言轻,难正宦海民风,心灰意冷之下决然辞了官。门生蒙家父教诲,自幼便将此事记在心中,故而断案之时不敢忽视。”
山中一座座青苔班驳的神碑俄然收回颤音,那是一种属于特别石质间的共鸣。当初,鄂族的魁首偶然间发明了天池石的神异之处后,即命工匠采石打造石钟,并于神脉山和官道上设立石碑,州县村落,遍立钟楼,乃至于神钟一响,山石共鸣,钟声递传,遍及境内。
眼下已进了六月,雨季将至,汴河、淮水已入汛期,赈贷之策将于本年在两州试行,淮州的晴雨表及防汛的折子三日一递,皆是六百里加急。
那但是神山啊!
“撤!快撤!”几名叛将仓猝命令撤离,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溃了军心,山里顿时乱了起来。
百姓不知政事,更不解神意,只知神殿兵马弃城三日,庆州军疑城中有诈,一兵一卒也未敢踏入。三日来,第一个敢率军入城的人就是这个女子,她踏入了数万军中儿郎不敢踏入的大安县,踏入了千百年来纷争不竭的鄂族地盘,似一道出云之雷、一柄出鞘之剑,斩过江山,锐气直破九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政令一发,要告状的百姓就涌向了衙门。启事无他,只因传闻衙门里坐堂的官老爷跟从神女殿下断过案!
言外之意是,事情太巧必是诡计。
六月初四凌晨,暮青的神官仪仗出了武牢山,官道两旁跪满了三州交界村县里的百姓。仪仗前去中州城的路上,沿路皆有百姓夹道叩拜,急行军数日的路程整整走了半个多月,六月二旬日方才进了州城。
殷长老深深一揖,说道:“殿下放心。”
月杀带着暮青踏钟而上,落在了钟笠之上。钟笠上方便是钟纽,两端雕有龙凤二首,尾羽相接,日月相承,月形似钩,与圣器颇像。
神权之弊已成沉疴,政令虽下,管理却非一日之事,各州县的公文奏报堆在案头,越是尝着日理万机的滋味儿,暮青越常想起汴都。当初她在立政殿内提点刑狱,只是每日早朝后召见刑曹班子,复核卷宗,会商案情,闲时读读医书,写写手札。步惜欢措置国事,究竟是如何做到隔三差五的出宫去和学子们论政,经常陪她用膳,回寝宫后另有精力陪她谈笑的?看他办事总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可直到她执四州之政的时候,才晓得日理万机有多耗神。
三个月来,百姓没等来一纸政令,倒传闻神女殿下经常驾临官方,决久积之要案,闻黎庶之诉求,有些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神女殿下只需问个三言两语便能定夺,乃至有人尚未开口,她便能知孰是孰非,百姓无不敬若神明。畴前,莫说神官圣女,就是县祭大人的官靴都不沾官方的地,更别说沾一沾田间的泥了。而神女殿下常为了一桩民案带着洛都朝廷派来的官吏和一些学子到村落查访,轻车简从,体察民情,中州百姓无不对神女恋慕有加,就连看朝廷官吏都扎眼了很多。
暮青取出圣器,伸手便将圣器嵌了出来!
青青,你可知为夫现在有多想抛下国事前去寻你?但是你听,江上正传来船号声,那是海军在练习。江南、江北两军海军今已归并,章同已任海军都督,他治军严明,带兵如子,是个将才。可他老成慎重,少与同僚寒暄,上任以来,与江南海军那些久浸宦海的将领格格不入,多有摩擦。江南海军虽降,但何家的影响力仍在,章同练兵发愤,疏于练习的江南海军吃不消,迩来军中叫苦连天。襄国侯何善其上个月病死了,朝廷为其上了谥号,下旨厚葬,现在七七未过,恰是军心哀恸、易发事端之际。为夫若走,恐有人会乘机调拨海军对新帅的不满,激发两军大动兵戈,朝政必将会之动乱,海军也会有所伤亡。军中有你的兵,你的战友,你不在,为夫如何能不守好他们?
“那日州试,本宫见你审案并未全然依靠神证,而是凭细心察看鉴定了有罪之人。鄂族信奉神明,你却并未科学,可愿告之本宫这是何故?”暮青开门见山地问道。
曾经蒙受过天火焚城的鄂族古都又经历了一次山火燃烧,城中各处山灰,祭坛上崖壁青黑,一年前神殿兵马驻扎的陈迹尚存,本日再至祭坛,四位长老竟有隔世之感。
她担忧他会像她自刎时那般自责过深,可又不知该以何言语来欣喜他,只好埋头机政,给他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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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长成本已歇下,听闻响箭声仓猝下了军榻,一撩帐帘儿,面色大变!只见武牢山北模糊泛红,几息以后便火光冲天!
山火烧了三天三夜,直至烧到神脉山北麓,烧到古都祭坛,灭于神庙崖下。
说要受洗,暮青却未上坛祭拜六合鬼神,她命神甲军围了坐落于祭坛东面破败的楼阁,径直到了神钟前。
神殿建于州城中心,占地为园,高约百丈,举目观之,派头恢弘,远胜县庙。园中灵壁洞湖,花木成岭,锦石缠道,柳锁虹桥。宫殿台榭之美,奇珍奇草之多,可谓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入殿登高,见殿内朱漆玉阑,金碧熀耀,殿外云雾环绕,如临天宫。
天气已然大亮,步惜欢看了眼殿窗,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家书上,那墨迹仿佛生着金辉,手札触手可及,日月之辉却难一握,连窗棂上那孺子戏莲的雕花落在家书上都成了一触即乱的影子。
四州官衙荒废已久,俄然重开,不管是因为旧习还是因为成见,百姓都必定还是会上神庙告状,官府门前冷僻,朝廷颜面尽失,都是能够预感的。上任前,朝廷觉得神官会用重典,没想到世人一到神殿就被留下了,甚么政务都未理,只是跟着神官决了三个月的狱事!这三个月,她决的看似是狱事,得的倒是民气,不但化解了百姓对朝廷官吏的成见,保住了朝廷的颜面,还使他们在断案之道上得益很多,可谓一举数得。
这一日,鄂族祭坛崖下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汴都皇宫承乾殿的殿门关上了。
官道上行军比翻山越岭要快上很多,雄师急行,三日可过神山。大安县已落出神殿残存权势之手,由庆州叛叛将赵大舜领兵镇守,暮青为了在朝而来,除了神甲军外,还率有精兵三万,战马不成弃,必走官道,神殿在半路设伏的能够性很大。
尹礼当初未中州试,已还家一年不足,这期间圣女夺权、大图复国、神女降世、神官即位,国事之变可谓天翻地覆。他没推测那日一同州试木县祭竟是英睿皇后所扮,更没推测她即位神官后第一个召见的会是他这个知名之辈。
为夫乃至曾有过弃这江山帝位,与你江湖清闲的动机,可这些年来,跟着你我的文臣武将早已将荣辱抱负系在一处,你我若退,世人的身家性命不难安设,此生的抱负又该那边安设?世人跟随你我多年,到头来空付了韶华抱负,你我清闲江湖,此生如何心安?
步惜欢看着桌案入迷,不知在看手札还是看那窗影,好久以后,他俄然抬首,晨光照亮了眉宇,眸中的神采顷刻间夺了日光。
三个月后,暮青任命了一批学子,命尹礼等人与朝廷官吏一同走顿时任。
这一夜,他在龙床边儿上坐过,衾寒枕凉,孤寂夜长。他欠她一场大婚之礼,曾不睬言官劝谏,下旨命将作监择良木巧匠雕造一丈宽的黄花梨龙床,将作监穷极巧技终究雕成,新床未暖,便要锁入国库了。
话音落下,标兵翻身上马,铁蹄声远去,暮青挥指火线,命令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