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
等候的时候无聊,他便将她的手札取来翻看,她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他来都督府里,常取她的手札看,越看越迷惑,这手札里的词儿十有八九非本朝之词,瞧着甚是陌生,但又感觉很有事理。他对她的出身更加的猎奇了,可百日未过,她不肯说,他只好等着。
暮青俄然便想穿上战袍,把这些物什都端去步惜欢面前,戏袍让他穿,胭脂让他抹,但想起他挑灯替她写奏折时眉宇间那抹暖意,心便不觉软了。
她将这日子记在内心,拿起那张答婚书便要收起来,步惜欢走过来按住她的手,把两张婚书都支出了怀中。暮青挑眉看向他,听他笑道:“还没盖官印呢。”
“盛京府?”暮青问。
暮青原地待了会儿,神采如常后才出了阁楼,杨氏在厨房里烧水,暮青叮咛她将水打去偏屋里。她向来都是在阁楼上沐浴,彻夜俄然要换处所,杨氏非常奇特,但她谨守着下人的本分,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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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转头问:“红纸?”
依着大兴民风,唯有新妇才穿绣下落梅的亵裤,寄意处子之身,洞房花烛,为君落梅。
烛明香暗,画楼深深,男人怔怔望着少女,失神之态,如屋里一景。
名字、生辰八字,一份聘婚书,一份答婚书,他替她一起写了,媒人、主婚人的名姓空着,父母的名姓里他只写了他母亲白氏的,而她的父母名姓里却都写了,她亲眼看着他写下爹的名字。
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步惜欢平时一副骨子里都懒的模样,力量却颇大,暮青踉跄着退了两步,今后一跌便跌入了步惜欢的怀里。男人坐在椅子里拥着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衣裙里低低的笑,笑了好一会儿,问她:“青青,这但是真的?”
去哪儿了?
“……”暮青的脸顿时绿了。
但彻夜,他想亲手为她绾发。
“我有些乏了,彻夜要早些安息,你也去歇着吧,屋里让越慈清算就行了。”杨氏将浴桶打满水后,暮青叮咛她退下便进了屋。
少女微微低头,朱唇如樱,笑起来甚美。
落梅……
窗外倒悬下一道人影,闻令便去了。
暮青乌青着脸,她只是跟他要一套戏袍,他想哪儿去了?
当时,她不知本身何时能嫁人,爹过世后,她感觉此生许难有嫁人的那一日。
“……”月杀办差事的效力真是更加高了。
待她誊好奏本,月影便返来了。
“如何?”他问。
她若出府必会奉告他,月影也会来报,她一声不响的出去了应是想到结案子里遗漏的某处,去前头叮咛事情了。
“……”暮青无语,他来真的?她穿的只是戏服。
“……”该死的月杀!
月杀没动,只打量着暮青,目光古怪。
“没事,只是感觉面前俄然站了个女人。”
步惜欢将暮青放到圆凳上坐下,道:“坐好。”
原觉得她清冷似霜雪,只要素净色彩才可衬她,未曾想这喜庆之色穿在身上别有一番神韵,如同新妇。
不但有肚兜亵裤,戏袍旁还整整齐齐地摆着胭脂水粉、黛笔口脂、花簪步摇、金箔花钿。
“盛京府的官印岂能盖你我的婚书?”步惜欢笑道,“你我的婚书,要盖国玺。”
没盖官印的婚书可不作数。
彻夜,她终对他透露,他却只感觉刺痛。
木梳就在托盘里,步惜欢拿起来,为暮青松了发,轻梳两鬓,细挑千丝,拢云鬓,簪金钗,缀步摇,点妆花。水粉轻施,胭脂淡晕,他以水化黛为她画眉,以指蘸膏为她点唇,一片金箔花钿吹在眉心,他执笔挑起朱砂在那金箔上画下花蕊。搁笔对镜,只见镜中少女神若月射寒江,艳若霞映澄塘,晕晕娇靥,惊为天人。
暮青被他看得不安闲,笑得也不安闲,扭头就走,“如果看不风俗,我去换了!”
暮青却仿佛没闻声此话,她怔怔望着那两张红纸,看着步惜欢用那雍容苍劲的笔力写下两人的名字、生辰八字,她的生辰八字他竟然晓得,问都没问便写了下来,一字不差,不知他何时查的,又服膺在心中多久了。
她咬牙将那蚕丝肚兜穿上,弯身去拿亵裤,亵裤也是红的,长及膝上三寸,裤脚处绣着精美的落梅。
暮青吸了口气,有些严峻,紧紧盯着步惜欢,却见他没将她往榻上抱,而是抱着她到了打扮台前。说是打扮台,实在只是张梨木雕桌,上头放了台铜镜。
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将她又带回打扮台前,扶着她坐下,随后将笔墨红纸取来。她坐着,他站着,见他提笔,写:“婚书――”
他边说边昂首,笑容一顿,声音戛但是止。
父,暮怀山……
步惜欢未抬眼,声音里有着柔意,也有笑意,“我那舅兄不好相与,谁知今后大业得成,他会不会忏悔,还是早早写一份,存住为妙。”
“娘子美极,哪需为夫来扮女子。”男人由衷一叹,俄然便抱着她起了身。
暮青端着花托走到步惜欢跟前儿,目光转开,脸颊生粉,一身清冷俄然便添了女儿娇态,“阿谁……我不太懂这些。”
暮青要出浴时,月杀返来了。屋里隔着屏风,月杀将拿返来的戏袍放在门口,关门时抬手一拂,那盛着戏袍的花托子便高山一滑,滑到了浴桶旁。
步惜欢见暮青未归,便起家取了张奏本摆到桌上,奏折他虽写好了,却需她亲笔誊到奏本上。他将奏本、笔墨和那张已写好的奏折都摆在她坐的位子上,整整齐齐,只待她返来。
砰!
步惜欢闻言,笑得愉悦,她的性子他再体味不过了,刀子嘴豆腐心!
打扮台上烛火煌煌,照着那些摆得划一的胭脂水粉,她俄然便想起江南家中那箱被她锁起来的胭脂,十岁那年起,一年买一样,爹为她攒的嫁奁,盼她嫁人时用。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暮青低头一看,耳根一红。
阁楼里,步惜欢搁笔,望了眼楼梯处。
步惜欢笑而不语,轻啄一口暮青的脸颊,她公然不再问了,瞪了他一眼就起家走到书桌前,看他写的奏折去了。
步惜欢看起来却真是当真的,他收起婚书便将暮青从打扮台前牵了起来,走向床榻,“婚书有了,合卺酒娘子可愿与为夫喝一杯?”
“比艳诗写得好。”她评价。
爹若还活着,想必会畅怀。
“来人!”他俄然唤人,但未回身,仍望着镜中容颜,目光迷恋,“取两张红纸来,再把朕彻夜回宫的衣袍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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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的是打扮打扮,步惜欢却仿佛没闻声,仍怔愣失神。
步惜欢走到床帐处,宽了身上亲卫的衣袍,换上那身大红龙袍。暮青仍坐在打扮台前,看着那两张婚书,见落款为:“大兴元隆十九年三月十六。”
暮青对这奏折很对劲,提笔便钞缮到了奏本上,明日命人送入朝中。
“青青,爹娘若活着,必为你我欢乐。”他从身后拥住她,含笑劝她。
她伸手把那肚兜提了起来,动手丝滑,烛光浅透着一幅喜鹊登梅图。暮青盯着那梅花瞧了一会儿,暗自咬牙――那粉白的花儿袖得可真是处所!
步惜欢一醒,他从未这般失态过,回过神来后不由发笑,笑本身。
他没做梦吧?
看着看着,步惜欢就垂垂入了神,闻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时,他还是看动手札,听出那是暮青的脚步声,不待她近前便笑道:“法医?这词儿倒是……”
步惜欢在奏折里的粗心是,春娘一案已闹得百姓皆知,现在民气惶惑,需公开案情,一抚民气,二抚军心。民气对朝中来讲无甚用处,军心倒是元党体贴的,眼下正值练兵的要紧时候,为了不让海军有情感,朝中必然发榜文公开还江北海军一个明净。
爹……
但是彻夜,她穿戴身戏里的嫁衣,却有报酬她绾发打扮,亲笔写婚书。
“如何?”
步惜欢搁笔时,见少女独坐镜前,两行清泪,湿打娇妆。
暖不暖?
暮青耳根微红,把花托往他面前一放!
暮青顿时怔住。
月杀嗖地退出阁楼,身形没天玄色里,鬼怪般不见了。
她几乎将那亵裤抽到浴桶上,但想起阁楼里那人伴着她想案子,好久也不出声的体贴,咬牙穿上后便出了水,弯身去拿襦裙。屋里一灯如豆,少女弯身取裙,回身一束,小巧倩影映上屏风,氤氲如梦。
“假的!我本想拿上来给你穿的。”暮青口不对心。
步惜欢叹了声,想起句话来――赏心好看是才子,今后千秋无绝色。
如何连肚兜都有?
楼梯口的光很暗,少女从那烛光亮影里走来,淡赭高襦凤绣带,牡丹罗裙一色裁,小楼无花,她行来之处似有红花模糊,罗裙迤迤,宫牡重重。少女脂粉未施,青丝简束,清卓犹在,一袭红装,却艳绝千秋!
这欣喜来得太俄然,他竟感觉如在云端。
暮青转头,见他走到书桌前端了那盛着胭脂水粉、金箔花钿的托盘来,他将这些放到打扮台上,立在她身后,对镜端量她。她娘亲早亡,家中只要爹爹一人,想来无人教她打扮,遥记得在古水县官道上那仓促一瞥,一根翠竹青簪便绾了她的发,亦现在夜这般简朴。实在,她青丝如缎,这般简束,任青丝松垂,更显得她坚固矗立清卓如竹。
自从江南一见,她坚毅,不平,风霜不摧,百难不折,一介贱籍女子从江南走进西北,从西北走进朝堂,女扮男装,官及三品。人间再无女子强如她,他却只瞥见她以清冷为甲,以冷硬为刀,庇护着本身,从不对人坦露内心的柔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