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当中午，到落日西沉，能走过金鳞天梯两万四千阶的人，都从圆质和尚的身边走了畴昔。
半年前他走到这儿的时候，并不困乏，也并不疲累，有的是一口充盈心头的“气”，他靠着这口“气”，一鼓作气走了下来，终究，在星夜里登上了金鳞山颠，初见天下之“小”。
但是，曾经轻而易举度过的关关卡卡，现在对他而言，却不知为何，难了千倍万倍。
这是本日，圆质和尚的第一次失手。
或许是宿世福缘，或许是此生宿慧，运气使然。但现在，他身上的这点灵气，早跟着清风镇上的那声“不如归去”，一同归去了。
再次面对心魔黑影时，他用了五片绿叶；再下一个心魔黑影，他用了十片；再下下一个心魔黑影；他足足用了一百片绿叶。
尘凡最苦，尘凡最是磨人，作为过来人，他又如何不晓得？
……
圆质和尚本来也坐在船上，是射中“有舟之人”，比世上千千万万人都要荣幸。只是，他入尘凡磨炼道心时，道心没练成，却把本身身下的这艘船给凿穿了。
慧静老衲人说完，闭眼，替天梯上的圆质和尚宣了一声佛号。
“为甚么，你让我走的路，是如许！”
圆质和尚手旁的那株树木，本来是枝繁叶茂的，现在，已经被他薅得光秃秃一片，乃至连刚抽出枝头的嫩叶都没有了。
“那如何办？都一个下午了。”
他昂首看，能看到山顶，却总走不到绝顶。
圆明小和尚站在慧静老衲人的脚边，像是一棵小树，依着一棵大树。
半年前，在烟雨楼时，他跟元学意说过，他不过是糊里胡涂学会了甚么拈花指，这事并不是诓他，是确切如此。
……
金鳞试还在持续，第一个超越他的，是元学意。
佛祖慈悲，或许，就会渡一渡这个丢失了人生方向的小沙弥。
圆质和尚的身边，又陆连续续有人走了畴昔。
如果心诚，或许佛祖就能闻声了。
只是，天梯之上的圆质和尚，却不再托念贰心中的佛祖。
天气垂垂暗了下来，林木窅冥，倦鸟归巢。
而圆质和尚，停在那一步，再没法向前。
“我遵循了你教给我的门路，但是为甚么，我的心厥后会这么痛！”
圆质和尚的面前，又一个庞大的心魔呈现。
随之而来的，是接二连三的失误。
他粗衣粗裤，不像是金鳞举子，倒像是这金鳞山里的一个挑山工。他走得没元学意快，却走得比他稳，稳扎稳打，法度向来都是阿谁节拍，像是他的呼吸一样法则。
他的速率敏捷慢了下来，到厥后，能够说是寸步难行。
他丢下大家间尘凡莽莽时，也把那点灵气给丢下了。
那黑雾不竭变更着模样，时淡时浓，如云如雾，像是在嘲笑着他。
它似一个灵动的六合精灵，从圆质和尚的身边游过，然后遁去、游远。
他再不敢说出甚么“尘凡中美食极多、美人极美，恨不得当场出家”如许的大言浪语，现在，他这个之前的不羁和尚，纵使想很多些，心便也要乱了，更不提说出来了。
圆质和尚手中拈花指又飞出一片绿叶，只是，这片绿叶又一次被那心魔黑影吐出的黑雾轻松挡下，难伤其本体分毫。
……
它看圆质和尚的眼神也是奇特的，苍茫陌生中，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熟谙，一分似曾了解。
他伸脱手，扯下一旁树上的几片绿叶，将此中几片握在手心，将此中一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他的手边，再抓无可抓。
他站在那儿，几近把那树枝上的叶子给薅光了，这才勉强通过。
金鳞天梯已走了有三分之二了。
他一如既往的高傲跌宕，比起半年前，他更自傲了些，手中折扇扇出的冷风，也更狠恶，心魔黑影在他的面前便如一缕青烟，挥之即去，不留一物。
世上有百般人，大家要度过苦海去到此岸。有人天生坐着船，不废吹灰之力便能达到；有人一无统统，只要涉入水中，冒死向前游去，但结局，也多是漂没于苦海弱水当中，再入循环。
他指间悄悄一个行动，绿叶便飞掷而出，砸在了心魔的黑影之上。
那边，圆质和尚曾经登临过，见过山顶绝美的风景，也见过山下如芥如粒、万物皆小的六合渺渺。
但现在，他累了。
他得以再次前行。
那是贰心中最重、最难以放心的心魔。
“圆明，你圆质师兄，被本身的心魔困住了。”慧静老衲人答道。
他的眼睛早已通红，脸上，也再不是以往不羁萧洒的神采，也不是克日一本端庄的大悲寺和尚模样，而是俄然变得癫狂，变得气愤，变得像是一个“一无统统”之人。
“那……那要多久才气走出来？”
“只能……只能靠他本身走出来了。”慧静老衲人摇了点头。
他三缄其口，防己口，甚于防川。
第二个超越圆质和尚的，是青云宗的无思子。
而那条漫漫遥遥的金鳞天梯，现在看来，也真的是漫漫遥遥了。
他站了起来，因为再也坐不住了。
苦海的水咕嘟咕嘟地冒了出去，将他的船给淹没了。现在的他，也得和世上千千万万人一样，以本身血肉之躯，横渡苦海，以求此岸。
“师父，师兄这是如何了？”圆明小和尚道。
现在，那边更放着一块能够一悟仙法的问道之石，有着一条能够通天得道的成仙之路。圆质和尚放弃统统，放下了尘凡俗世，放下了此心悸动，只为追随仙途大道，他没有来由不攀爬上去，一尝所愿。
山下，慧静老衲人望着天梯上狼狈不堪的圆质，那拧成“川”字的眉头，因为长时候没法伸展开，现在已然变成了三道深深的红印。
圆质和尚走在最前头，身后是追逐的人。
只是，这一下，仅仅将心魔打得摇摇欲坠，却没法将它打成齑粉，它仍然横阻在圆质和尚的面前，挡着他。
他之前一向没法了解无思子登天梯时，脸上为何那般痛苦，现在，他能了解了，这确切是痛苦的，每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之上，每踩一脚，刀子便划开脚上的皮肤，让本身鲜血淋漓。
圆质和尚又将手心中的一片绿叶夹于手间，飞掷而出。
他超越他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不解，他不明白，半年前还让本身难以望其项背的圆质和尚，现在如何落到了这步地步？还是说，是他进步了？
圆质和尚眺望着金鳞山顶。
现在，他要不是有一根树枝禅杖撑着，恐怕连站都已经站不稳了。
他头上的心魔黑影，越来越大，像是要将他吞噬，像是要遮天蔽月。
“呼——”
第三个超越圆质和尚的，是烟雨湖中的那尾金鳞。
山顶上，云涛神仙和仙瑶仙子虚空而立，高高在上，不沾惹凡尘俗世的半粒灰尘。
除了那些没法跨过半山腰那道樊篱的金鳞举子，他已经过第一名，掉落至最后一名。
他晓得本身的窜改，却无能为力。
只是，那第一次的失手，便仿佛是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倒下。
他那性灵不羁、信手拈来的拈花指，也不再那么信手拈来，每一次，每一指，都需求破钞他无数心力。
圆质和尚的手较着一滞，有些不测，但毕竟没有乱了分寸，他又将一片绿叶飞掷而出，这一次，摇摇欲坠的黑影终究被绿叶击得粉碎，化作道道玄色流光，消逝于他面前。
他将支撑着他站立的那根树枝禅杖扔了出去，砸向面前的心魔黑影后指着面前心魔黑影，指着高旷空远的天空，发问道：“佛祖啊！为甚么尘凡这么苦！”
“或许是一会儿，或许，是几十年，或许，就是一辈子了。”
他望着圆质和尚的眼神，要比元学意意味深长很多。是那种早有料想，却又不忍见到的可惜之色。无思子从小都是恋慕这些天赋卓绝的天赋的，但也是以，他不忍看到那些天赋只在空中划过一段长久的光辉，就泯然世人。他想超越他们，却也不想是超越陨落的他们。
绿叶飞出半米后，被风扰乱，落空了力量，如风中的枯落叶，随风而散，打着缓慢的旋儿，渐渐掉在了地上，连心魔黑影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为甚么，我不能，杀了你！”
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让他疲累非常、痛苦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