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觅佳人楼头题画 访故友书店被擒

原是看花洞里人,重来那得便迷津。

正在惊奇之际,忽听楼下有行动之声,望下一看,见一人手持画笺上楼而来。其人一见侯生,大惊曰:“你是何人,上我寓楼?”侯生答道:“这是我香君妆楼,你为何寓此?”其人说:“我是画士蓝瑛,兵科杨龙友先生送俺作寓的。”侯生说:“本来是蓝老先生,久仰!”蓝瑛问道:“台兄尊号?”侯生说:“小生乃河南侯朝宗,也是龙友旧友。”蓝玫闻名大惊,“啊呀!”一声,说:“文名震耳,才得会晤,请坐,请坐!”侯生坐下,吃紧问道:“我且问你,俺那香君那边去了?”蓝瑛说:“已被选入宫去了。”侯生一闻入宫之言,不觉神采俱失,两眼垂泪,说道:“怎的被选入宫中,几时去的?你看鸳衾尽掩,残帕犹在,好叫人睹物悲伤!想起小生定情之日,桃花盛花。映着崭新新一座妆楼。不料美人一去,寥落至此!本日小生重来,又值桃花盛开,对景触情。怎能忍得住?”不觉泪如泉涌,制止不住。正在哀号,忽闻有喝道之声,渐到门首,报说:“兵科杨老爷来看蓝相公。门外下轿了!”蓝瑛仓猝迎上楼来。龙友一见侯生,作揖问说:“侯兄几时到来?”侯生说:“刚才来的,尚未奉拜!”龙友说:“闻兄一贯在史公幕中,又随高兵部防河,昨见塘报,高杰于正月初旬日被许定国所杀,当时兄在那边?”侯生说:“小弟见高杰欺侮许定国,力为安慰,高杰执而不听。小生彼时恐生祸端,遂辞职回籍。欲扶着家父回避山中,恐许兵踪迹,遂又买舟南来。路遇苏昆生持扇相访,只得连夜奔来赴约,竟不知香君已去。叨教是几时去的?”龙友说:“他是正月八日被选入宫。”侯生又问道:“几时才得出来?小生只得在此等待。”龙友说:“香君出宫遥遥无期,且此处又非久恋之地,倒是别寻美人罢。”

龙友读了一遍,说:“佳句!寄意深远。似有微怪小弟之意。”遂起家来,说:“侯世兄不必抱怨,现在马、阮当道,专以报仇为事。刚好八日设席唤香君供唱,香君性气,手指二公痛骂一场,阮圆海将香君推在雪中,用脚去踢,幸亏小弟在旁非常化劝,送入宫中,暂保性命。世兄不必恋恋于此,恐为小人所算。”侯生闻言,说:“是,是,小弟马上告别!”遂辞了蓝田叔,下楼道别而去。恰是:

且说侯朝宗杨龙友之言,吃紧回寓,将香君入官,奸阮报仇之事奉告昆生,又恐在店内居住,有人踪迹,遂与昆生背着行李,要寻僻静地点多住几时,好探听香君动静。昆生说:“我看情面已变,朝政日非,且当道诸公日日罗织君子,抨击夙怨,不如暂避其锋,把香君动静安闲探听罢。”侯生说:“你也说的是。但这四周州县别无熟悉的,只要陈定生住在宜兴,吴次尾住在贵池,不免访觅故交,也是快事。”

不知三人休咎如何,且听下回分化。(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嫦娥一入月中去,巫峡千秋空缺云。

且说侯朝宗同苏昆生登舟,星夜望南京进发,幸喜凤顺舟快,不数日来到南京。天晚无法,寻店暂宿一宵。次日天明,着昆生在店中看管行李,本身袖着桃花扇,直扑秦淮而来。不一时,到了香君门首,但见双门虚掩,人踪寂寂,用手推开门儿,侧身而入,早已来至媚香楼下。朝宗内心自忖说:“这是媚香楼,你看寂寥寂寥,湘帘昼卷,想是香君春眠未起。俺且不要唤他!”遂手提罗襟,足蹈楼梯,悄悄上楼一看,只见歌楼舞榭竟改成个画院,不觉失惊。又想了一想:“莫非香君替我守节,不肯做那青楼旧态,故此留意丹青,消遣春愁吗?”又看一看,说道:“这是香君寝室,待我悄悄推开,看香君在内何为?”方欲近前,又见封闭周到,倒象久不开的,无法此对徬徨无措,如有所失。*

挟仇且将君子捆,罹殃不失君子心。

忽有阮大铖升了兵部侍郎,特赐蟒玉,钦命防江。这一日拜客来到三山街上,见书铺廊柱贴着封面,上有“复社”字样,遂叫长班揭下一看,怒曰:“呀!复社乃东林后起,与周镳、雷囗【纟寅】祚翅膀,朝廷正在踩缉,还敢留选书?这个书客也大胆之极了!快快住轿!”遂传坊主叮咛:“这个书肆不守国法,通同复社渠首,现在受命踩缉逆党。快递报单与镇抚司,差校尉拿人,用心着人看管,不成令此人逃脱!”三人在内闻知,即出铺至轿前问道:“我们有何罪犯,着人拿俺?你这老先生不畏六合鬼神了!”大铖说:“就教尊号?”三人遂各通姓名。大铖大怒道:“哦!本来就是你们三位,本日却来认认下官!”三人说:“你就是阮胡子么?本日报仇来了,好,好!大师扯他到朝门外,讲讲他的素行去!”大铖佯笑说:“不要忙,有你讲的哩!”遂扬扬上轿而去。只见四个校尉提锁执牌,来到铺前,见了坊主,问道:“那三个秀才在那边?快快领我们拿人!”三人说:“俺三人就是!”校尉不消分辩,用锁套住,簇拥而去。蔡益庵说:“苏兄快来,了不得,了不得!选书的二位拿去罢了,连侯相公也拿去,如何是好?”昆生说:“我们跟去探听一个真信,好设法救他!”恰是:

二人叙谈不已,蓝瑛在旁画画已完,二人昂首一看,见是画的一幅《桃源图》。问曰:“兄是替何人画的?”蓝瑛说:“是为张瑶星先生新修起松风阁,要裱做照屏的。”侯生赞道:“妙,妙!位置、点染全非金陵旧派。”蓝瑛说:“见笑!就求先生题咏,为拙画生色!”侯生谦善道:“只怕写坏。有臭名笔!”遂提笔一挥,咏成七言绝句一首,诗曰:

二人穿街越巷,说话之间,早已走到三山街上。瞥见蔡益庵书铺招牌,侯生指说道:“这是蔡益庵书店,定生、次尾经常寓此,不免问他一信。”走在檐下,见廊柱上贴着封面,上写着“夏社文的”,左边一行小字是:“壬午癸未房墨合刊”,右边是:“陈定生、吴次尾两先生新选”。侯生见了大喜,说道:“他二人想必亦寓在此!”遂至柜的问道:“掌柜的!”那边蔡益庵出来相见。侯生说:“叨教陈定生、吴次尾两位相公可在此否?”蔡益庵说:“现在里边,待我请他出来。”二人传闻是侯朝宗、苏昆生二位,不堪欢乐,遂请至铺内用茶、叙话。

渔郎诳指空山路,留取桃源自避秦。

却说南京处所三山街上有书坊一座,乃是蔡益庵开设,铺内册本充箱盈架,列肆连楼,不但兴南贩北,积古堆今,并且严批妙简,精刻善印,无不俱全。这一日蔡益庵开了门面,挂出招牌,又因今乃乙酉乡试之年,准了礼部尚书钱谦益的条奏,要亟正体裁,以光新冶,遂聘了名手陈定生、吴次尾诸人在内编削攻讦。因将封面一纸贴在檐下,以便发买,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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