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几番春梦,尘凡多少奇才。

正闷坐间,猛可想起道:“我那一篓红橘,自从到船中,未曾开看,莫不人气蒸烂了?趁着世人不在,看看则个。”叫那海员在舱板底下翻将起来,翻开了篓看时,面上多是好好的。放心不下,干脆搬将出来,都摆在船面上面。也是合该起家,时来福凑。摆得满船红焰焰的,远了望来,就是万燃烧光,一天星斗。岸上走的人,都拢将来问道:“是甚么好东西呵?”文若虚只不承诺。瞥见中间有个把一点头的,拣了出来,掐破就吃。岸上看的一发多了,惊笑道:“元来是吃得的!”就中有个功德的,便来问价:“多少一个?”文若虚不免得他们说话,船上人却晓得,就扯个谎哄他,竖起一个指头,说:“要一钱一颗。”那问的人揭开长衣,暴露那兜罗锦红裹肚来,一手摸出银钱一个来,道:“买一个尝尝。”文若虚接了银钱,手中等等看,约有两把重。心下想道:“不知这些银子,要买多少,也不见秤秤,且先把一个与他看样。”拣个大些的,红得敬爱的,递一个上去。只见那小我接上手,颠了一颠道:“好东西呵!”扑的就劈开来,香气扑鼻。连中间闻着的很多人,大师喝一声采。那买的不知好歹,瞥见船上吃法,也学他去了皮,却不分囊,一块塞在口里,甘水满咽喉,连核都不吐,吞下去了。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又伸手到裹肚里,摸出十个银钱来,说:“我要买十个进奉去。”文若虚喜出望外,拣十个与他去了。那看的人见那人如此买去了,也有买一个的,也有买两个、三个的,都是普通银钱。买了的,都千欢万喜去了。

乌云蔽日,黑浪掀天。蛇龙戏舞起长空,鱼查惊惺潜水底。兵舰平常。只如栖不定的数点寒鸦;岛屿浮浮,便似及不煞的几双水。舟中是方扬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饭锅。总因风伯大无情,乃至篙师多失容。

看官,你道这是何意?元来波斯胡以利为重,只看货单上有奇珍奇宝值得上万者,就送在先席。余者看货轻重,顺次坐去,非论年纪,非论尊卑,一贯做下的端方。船上世人,货色贵的贱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未几领了酒杯,各自坐了。单单剩得文若虚一个,呆呆站在那边。仆人道:“这位老客长未曾会晤,想是新出外洋的,置货未几了。”世人大师说道:“这是我们好朋友,到外洋耍去的。身边有银子,却未曾肯置货。本日没何如,只得屈他在末席坐了。”文若虚满面羞惭,坐了末位。仆人坐在横头。喝酒中间,这一个说道我有猫儿眼多少,那一个说我有祖母绿多少,你夸我退。文若虚一发冷静无言,自内心也微微有些悔怨道:“我前日该听他们劝,置些货色来的是。今在有几百银子在囊中,说不得一句说话。”又自叹了口气道:“我原是一些本钱没有的,今已大幸,不成不满足。”自思自忖,偶然发兴吃酒。世人却猜掌行令,吃得狼籍。仆人是个积年,看出文若虚不欢愉的意义来,不好说破,虚劝了他几杯酒。世人都起家道:“酒勾了,天晚了,趁早上船去,明日发货罢。”别了仆人去了。(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却说文若虚见世人不去。偏要发个狠板藤附葛,直走到岛上绝顶。那岛也苦不甚高,不费甚大力,只是荒草伸展,无好途径。到得上边打一看时,四望漫漫,身如一叶,不觉凄然吊下泪来。内心道:“想我如此聪明,平生命蹇。家业灭亡,剩得单身,直到外洋。固然幸运有得千来个银钱在囊中,知他命里是我的不是我的?今在绝岛中间,未到实地,性命也还是与海龙王合着的哩!”正在感怆,只见望去远远草丛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看,倒是床大一个败龟壳。大惊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龟!世上人那边曾瞥见?说也不信的。我自到外洋一番,未曾置得一件外洋物事,今我带了此物去,也是一件稀少的东西,与人看看,免得空日说着,道是姑苏人会调谎。又且一件,锯将开来,一盖一板,各置四足,便是两张床,却不奇特!”遂脱下两只裹脚接了,穿在龟壳中间,打个扣儿,拖了便走。

次夙起来,与儿子们说知。儿子中也有惶恐的,也有迷惑的。惶恐的道:“不该是我们手里东西,目睹得捣蛋。”迷惑的道:“白叟家欢乐中说话,失许了我们,回想转来,一时候就不割舍得分离了,造此大话,也不见得。”金老见儿子们疑信不等,吃紧急验个实话。遂访至某县某村,果有王姓某者。叫门出来,只见堂前灯烛荧煌,三牲福物,正在那边献神。金老便开口问道:“宅上有何事如此?”家人报知,请仆人出来。仆人王老见金老,揖坐了,问其来因。金老道:“老夫有一疑事,特造上宅来问动静。今见上宅正在此献神,必有所谓,敢乞明示。”王老道:“老朽偶因寒荆小恙买卜,先生道移床即好。昨寒荆病中,恍忽见八个白衣大汉,腰系红束,对寒荆道:“我等本在金家,今在彼缘尽,来投身宅上。”言毕,俱钻入床下。寒荆惊出了一身盗汗,身材利落了。及至移床,灰尘中得银八大锭,多用红绒系腰,不知是那边来的。此皆神天福佑,故此买福物酬谢。今我丈来问,莫非晓得些来源么?”金老跌跌脚道:“此老夫平生所积,因前日也做了一梦,就不见了。梦中也道出老丈姓名居址的确,故得访寻到此。可见天数已定,老夫也无怨处,但只求取出一看,也完了老夫苦衷。”王老道:“轻易。”笑嘻嘻地走出来,叫安童四人,托出四个盘来。每盘两锭,多是红绒系束,恰是金家之物。金老看了,眼睁睁无计所奈,不觉扑簌簌吊下泪来。抚摩一番道:“老夫直如此命薄,消受不得!”王老固然叫安童仍旧拿了出来,内心见金老如此,老迈不忍。另取三两零银封了,送与金老道别。金老道:“自家的东西尚无福,何必尊惠!”再三谦让,必不肯受。王老强纳在金老袖中,金老欲待摸出还了,一时摸个不着,面儿通红。又被王老央不过,只得作揖别了。直至家中,对儿子们一一把前事说了,大师感喟了一回。因言王老好处,临行送银三两。满袖摸遍,并不见有,只说路中掉了。却元来金老推逊时。王老往袖里乱塞,落在着内里的一层袖中。袖有断线处,在王故乡摸时,已在脱线处落出在门槛边了。客去扫门。仍旧是王老拾得。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不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得不去。该是他的东西,不要说八百两。就是三两也推不出。原有的倒无了,原无的倒有了,并不由人计算。

不须计算与安排,支付现在见在。

元来彼国以银为钱,上有文采。有等龙凤文的,最贵重,其次人物,又次禽兽,又次树木,最下通用的,是水草:却都是银铸的,分两不异。刚才买橘的,都是一样水草纹的,他道是把劣等钱买了好东西去了。以是欢乐。也只是要小便宜肚肠,与中国人一样。斯须之间,三停里卖了二停。有的不带钱在身边的,老迈悔怨。仓猝取了钱转来。文若虚已此剩未几了,拿一个班道:“现在要留着自家用,不卖了。”其人甘心再增一个钱,四个钱买了二颗。口中晓晓说:“悔气!来得迟了。”中间人见他增了价,就抱怨道:“我每还要买个。如何把代价增加了他的?”买的人道:“你不听得他方才说,兀自不卖了?”

公然命是财官格,外洋犹能送宝来。

现在说一小我,在实地上行,步步不着,极贫极苦的,渺迷茫茫做梦不到的去处,得了一主没头没脑的财帛,变成巨富。向来罕见,亘古消息。有诗为证。诗曰:

树木参天,草莱各处。萧瑟径界,不过些兔迹狐踪:坦迤泥土,料不是龙潭虎窟。混茫内,未识应归何国辖;斥地来,不知曾否有人登。

是夜金老带些酒意,点灯上床。醉眼恍惚,望去八个大锭,白晃晃排在枕边。摸了几摸,哈哈地笑了一声。睡下去了。睡未安稳,只听得床前有人行走脚步响,心疑有贼。又谛听着,恰象欲前不前相让普通。床前灯火微明,揭帐一看,只见八个大汉身穿白衣。腰系红带,曲躬而前,曰:“某等兄弟,天数派定,宜在君家听令。今蒙我翁过爱,汲引成人,不烦役使,保重多年,宴数将满。待翁弃世后,再觅去处。今闻我翁目下将以我平分役诸郎君。我等与诸郎君辈原无前缘,故此先来告别,往某县某村王姓某者投托。后缘未尽,还可一面。”语毕,回身便走。金老不知何事,吃了一惊。翻身下床,不及穿鞋,赤脚赶去。远远见八人出了房门。金老赶得性急,绊了房槛,扑的颠仆。飒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急起桃灯敞亮,点照枕边,已不见了八个大锭。细思梦中所言,句句是实。叹了一日气,硬咽了一会,道:“不信我苦积一世,却没分与儿子们受用,倒是别人家的。明显说有处所姓名,且渐渐跟寻下落则个。”一夜不睡。

世人事体完了,一齐上船,烧了神福,吃了酒。开洋。行了数日,俄然间天变起来。但见:

且传闻一人,乃宋朝汴京人氏,姓金,双名维厚,乃是经纪行中人。少不得朝晨起早。晚夕眠迟,睡醒来,千思惟,万算计。拣有便宜的才做。厥后家事挣得安闲了,他便思唯一个长远体例:手头用来用去的,只是那散碎银子如果上两块头好银,便存着不动。约得百两,便熔成一大锭。把一综红线结成一绦,系在锭腰,放在枕边。夜来摩弄一番,方才睡下。积了平生,整整熔成八锭,今后也就随来随去,再积不成百两,他也罢了。金须生有四子。一日,是他七十寿旦,四子置酒上寿。金老见了四子跻跻跄跄。心中喜好。便对四子说道:“我靠皇天覆庇,虽则繁忙平生,家事尽可度日。况我常日留意,有熔成八大锭银子永不动用的,在我枕边,见将绒线做对儿结着。今将拣个好日子分与尔等,每人一对,做个镇家之宝。”四子喜谢,尽欢而散。

乃是太湖中有一洞庭山,地暖土肥,与闽广无异,以是广橘福橘,播名天下。洞庭有一样橘树绝与他类似,色彩正同,香气亦同。止是初出时,昧略少酸,厥后熟了。却也甜美。比福橘之价非常之一,名曰“洞庭红”。若虚瞥见了,便思惟道:“我一两银子买得百斤不足,在船能够解渴。又可分送一二,答世人助我之意。”买成,装上竹篓,雇一闲的,并行李桃了下船。世人都鼓掌笑道:“文先生宝货来也!”文若虚羞惭无地,只得吞声上船。再也不敢提起买橘的事。

说话的,你说错了!那国里银子如许不值钱,如此做买卖,那久惯漂洋的带去多是绫罗缎匹,何未几卖了些银钱返来,一发百倍了?看官有所不知:那国里见了绫罗等物,都是以货交兑。我这里人也只是要他货色,才无益钱,如果卖他银钱时,他都把龙凤、人物的来买卖,作了好代价,分两也只得如此,反不便宜。现在是买吃口东西,他只认做把低钱买卖,我却尽管分两,以是得利了。说话的,你又说错了!依你说来,那帆海的,何不但买吃口东西,只换他低钱,岂下无益?反侧重本钱,置他货色怎地?看官,又不是这话。也是此人偶尔有此横财,带去着了手。如果故意第二遭再带去,三五日不遇巧,等得希烂。那文若虚运未通时卖扇子就是表率。扇子还放得起的,尚且如此,何况果品?是如许执一论不得的。

当夜无词。次日风息了,开船一走。不数日,又到了一个去处,倒是福建处所了。才住定了船,就有一伙惯伺侯接海客的小经纪牙人,攒将拢来,你说张家好,我说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个不住。船上世人拣一个一贯熟谙的跟了去,其他的也就住了。

走至船边,船上人见他这等模梓,都笑道:“文先生那边又跎跑了纤来?”文若虚道:“好教各位得知,这就是我外洋的货了。”世人昂首一看,却便似一张无柱有底的硬床。吃惊道:“好大龟壳!你拖来何干?”文若虚道:“也是罕见的,带了他去。”世人笑道:“好货不置一件,要此何用?”有的道:“也有效处。有甚么天大的疑苦衷,灼他一卦,只没有如许大龟药。”又有的道:“医家要煎龟膏,拿去打碎了煎起来,也当得几百个小龟壳。”文若虚道:“不要管有效没用,只是稀少,又不费本钱便带了归去”,当时叫个船上海员,一抬抬下舱来。初时山下空旷,还只如此:舱中看来,一发大了。若不是海船,也着不得如许狼逾东西。世人大师笑了一回,说道:“到家时有人问,只说文先生做了偌大的乌龟买卖来了。”文若虚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个用处,决不是弃物。”随他世人讽刺,文若虚只是对劲。取些水来表里洗一洗净,抹干了,却把本身钱包行李都塞在龟壳内里,两端把绳一绊,却当了一个大皮箱子。自笑道:“兀的不面前就有效处了?”世人都笑将起来,道:“好算计!好算计!文先生到底是个聪明人。”

这首词乃宋朱希真所作,词寄《西江月》。单道着人生功名繁华,总有天数,不如图一个见的怜活。试看往古来今,一部十六史中,多少豪杰豪杰,该富的不得富,该贵的不得贵。能文的倚马千言,用不着时,几张纸盖不完酱瓿。能武的穿杨百步,用不着时,几竿箭煮不熟饭锅。极至那聪慧懵董生来的有福分的,随他文学低浅,也会发科发甲,随他技艺庸常,也会大请大受。真所谓时也,运也,命也。鄙谚有两句道得好:“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总来只听掌命司颠之倒之。以是吴彦高又有词云:“造化小儿无定据,翻来覆去,倒横直竖,目睹都如许。”僧晦庵亦有词云:“谁不肯黄金屋?谁不肯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算,儿孙自有儿孙福。”苏东坡亦有词云:“蜗角浮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于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这几位名流说来讲去,都是一个意义。总不如古语云:“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说话的,依你说来,不须能文善武,怠惰的也只消天掉下出息;不须经商立业,废弛的也只消天挣与家缘。却不把人间向上的心都冷了?看官有所不知,假定人家出了怠惰的人,也就是射中该贱;出了废弛的人,也就是射中该穷,此是常理。却又自有转眼贫富出人不测,把面前事分毫算不得准的哩。

分内功名匣里财,不关聪明不关呆。

红如喷火,巨若悬星。皮未皲,另不足酸;霜未降,不成多得。元殊苏并诸家树。亦非李氏千头奴。较广似曰难况,比福亦云详细。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畅怀,且喜无拘无碍。

文若虚见人散了,到舱里把一个钱秤一秤,有八钱七分多重。秤过数个都是普通。总数一数,共有一千个差未几。把两个赏了船家,其他清算在包里了。笑一声道:“那盲子好灵卦也!”欢乐不尽,只划一船人来对他谈笑则个。

那船上人见风起了,扯起半帆。不问东西南北,随风势漂去。模糊瞥见一岛,便带住篷脚,只看着岛边使来。看看渐近,恰是一个无人的空岛。但见:

开得船来,垂垂出了海日,只见银涛卷雪,雪浪翻银。湍转则日月似惊,浪动则银河如覆。三五白天,随风漂去,也不觉过了多少路程。忽至一个处所,舟中望去,火食凑聚,城郭巍峨,晓得是到了甚么都城了。舟人把船撑入藏风避浪的小港内,钉了桩撅,下了铁锚,缆好了。船中人多登陆。打一看,元来是来过的地点,名曰吉零国。元来这边中国货色拿到那边,一倍就有三倍价。换了那边货色,带到中国也是如此。一往一回,却不便有八九倍利钱,以是人都拚死走这条路。世人多是做过买卖的,各有熟谙经纪、歇家。通事人等,各自登陆找寻发货去了,只留文若虚在船中看船。途径不熟,也无走处。

船上人把船后抛了铁锚。将桩橛泥犁登陆去钉伏贴了,对舱里道:“且放心坐一坐,侯风势则个。”那文若虚身边有了银子,恨不得插翅飞到家里,巴不得行路,却如此守风呆坐,内心焦燥。对世人道:“我且登陆去岛上望望则个。”世人道:“一个荒岛,有何都雅?”文若虚道:“老是闲着,何碍?”世人都被风颠得头晕,个个是呵欠连天。不肯同去。文若虚便自一个抖擞精力,跳登陆来,只是以一去,有分交:十年败壳精灵显。一介穷神繁华来。如果说话的同年生,并时长,有个未卜先知的法儿,便双脚走不动,也拄个拐儿随他同去一番,也不在的。

闲话休题。且说世人领了经纪仆人到船发货,文若虚把上头事说了一遍。世人都欣喜道:“造化!造化!我们同来,到是你没本钱的先得了手也!”张大便鼓掌道:“人都道他倒运,现在想是运转了!”便对文若虚道:“你这些银钱其间置货,作价未几。除是转发在火伴中,回他几百两中国货色,上去打换些土产珍奇,带转去有大利钱,也强如虚藏此银钱在身边,无个用处。”文若虚道:“我是倒运的,将本求财,从无一遭不连本送的。今承诸公挚带,做此无本钱买卖,偶尔幸运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还要生钱,妄图甚么?万一如前再做折了,莫非再有洞庭红如许好卖不成?”世人多道:“我们用得着的是银子,有的是货色。相互通融,大师无益,有何不成?”文若虚庄”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说到货色,我就没胆气了。只是守了这些银钱归去罢。”世人齐鼓掌道:“放着几倍利钱不取,可惜!可惜!”伴同世人一齐上去,到了店家交货明白,相互兑换。约有半月风景,文若虚眼中看过了多少好东好西,他已自志对劲满,下放在心上。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姑苏府长州县阊门外有一人,姓文名实,字若虚。生来心机慧巧,做着便能,学着便会。琴棋书画,吹弹歌舞,件件精通。幼年间。曾有人相他有巨万之富。他亦自恃才气,不非常去营求出产,坐吃山空,将祖上遗命令媛家事。看看消下来。今后晓得家业有限,瞥见别人经商牟利的,经常赢利几倍,便也考虑做些买卖,却又百做百不着。

世人到了一个波斯胡大店中坐定。内里仆人见说海客到了,赶紧先发银子,唤厨户包办酒菜几十桌。分付伏贴,然后踱将出来。这仆人是个波斯国里人,姓个古怪姓,是玛瑙的“玛”字,叫名玛宝哈,埋头与海客兑换珍宝货色,不知有多少万数本钱。世人走海过的,都是熟主熟客,只要文若虚未曾认得。抬眼看时,元来波斯胡住得在中华久了,衣服言动都与中华不大别离。只是剃眉剪须,深眼高鼻,有些古怪。出来见了世人,行宾主礼,坐定了。两杯茶罢,站起家来,请到一个大厅上。只见酒筵多完整了,且是摆得济楚。元来旧规,海船一到,仆人家先折过这一番接待,然后发货讲价的。仆人家手固执一副法浪菊花盘盏,拱一拱手道:“请各位货单一看,好定坐席。”

正在群情间,只见起首买十个的那一小我,骑了一匹青骢马,飞也似奔到船边,下了马,分开人丛,对船上大喝道:“不要零卖!不要零卖!是有的俺多要买。俺家头子要买去进克汗哩。”看的人闻声这话,便远远走开,站住了看。文若虚是聪明的人。瞥见来势,已瞧科在眼里,晓得是个好主顾了。赶紧把篓里尽数倾出来,止剩五十余颗。数了一数,又拿起班来讲道:“适间讲过要留着自用,不得卖了。今肯加些代价,再让几颗去罢。适间已卖出两个钱一颗了。”其人在马背上拖下一大囊,摸出钱来,另是一样树木纹的,说庄”如此钱一个罢了。”文若虚道:“不甘心。只照前样罢了。”那人笑了一笑,又把手去摸出一个龙凤纹的来道:“如许的一个如何?”文若虚又道:“不甘心,只要前样的。”那人又笑道:“此钱一个抵百个,料也没得与你。只是与你耍。你不要俺这一个,却要那等的,是个傻子!你那东西,肯都与俺了,俺再加你一个那等的,也不打紧。”文若虚数了一数。有五十二颗,准准的要了他一百五十六个水草银钱。那人连竹篓都要了,又丢了一个钱,把篓拴在顿时,笑吟吟地一鞭去了。看的人见没得卖了,一哄而散。

恰遇一个瞽目先生敲着“报君知”走将来,文若虚伸手顺袋里摸了一个钱,扯他一卦问问财气看。先生道:“此卦不凡,有百非常财气,不是小可。”文若虚自想道:“我只要搭去外洋耍耍,混过日子罢了,那边是我做得着的买卖?要甚么贵助?就贵助得来,能有多少?便宜恁地财爻动?这先生也是混帐。”只见张大愤怒忿走来,说道:“说着钱,便无缘。这些人好笑。说道你去,无不喜好。说到助银,没一个则声。今我同两个好的弟兄,拼集得一两银子在此。也办不成甚货,凭你买些果子,船里吃罢。日蚀之类,是在我们身上。”若虚称谢不尽,接了银子。张大先行。道:“快些清算,就要开船了。”若虚道:“我没甚清算,随后就来。”手中拿了银子,看了又笑,笑了又看,道:“置得甚货么?”信步走去,只见满街上箧篮内盛着卖的:

一日,见人说北京扇子好卖。他便合了一个伴计,购置扇子起来。上等金面精美的,先将礼品求了名流诗画,免不得是沈石出、文衡山、祝枝山拓了几笔,便值上两数银子。中等的,自有一样乔人,一只手学写了这几家书画,也就哄得人过,将假当真的买了,他自家也兀自做得来的。劣等的无金无书画,姑息卖几十钱,也有对合利钱,是看得见的。拣个日子装了箱儿,到了北京。岂知北京那年,自交夏来,日日淋雨不晴,并无一毫暑气,发市甚迟。交秋早凉,虽不见及时,幸喜天气却晴,有妆晃后辈要买把苏做的扇子,袖中笼着扭捏。来买时,开箱一看,只叫得苦。元来北京历却在七八月,更加日前雨湿之气,斗着扇上胶墨之性,弄做了个“合而言之”,揭不开了。用力揭开,东粘一层,西缺一片,但是有字有画值代价者,一毫无用。剩劣等没字白扇,是不坏的,能值多少?姑息卖了做盘费回家,本钱一空,频年做事,大抵如此。不但本身亏本,但是搭他非伴,连伴计也弄坏了。故此人起他一个花名,叫做“倒运汉”。不数年,把个家事干圆干净了,连老婆也未曾娶得。整天间靠着些东涂西抹,东挨西撞,也济不得甚事。但只是嘴头子诌得来,会说会笑,朋友家喜好他风趣,游耍去处少他不得;也只好趁日,不是做家的。何况他是大模大样过来的,帮闲行里,又不非常入得队。有怜他的,要荐他坐馆讲授,又有诚笃人家嫌他是个杂板令,高不凑,低不就。打从帮闲的、处馆的两项人见了他,也就做鬼脸,把“倒运”两字笑他,不在话下。

一日,有几个走海泛货的邻近,做头的不过是张大、李2、赵甲、钱乙一班人,共四十余人,合了伙将行。他晓得了,自家思忖道:“一身落魄,生存皆无。便附了他们帆海,看看外洋风景,也不枉人生一世。何况他们定是不却我的,免得在家忧柴忧米的,也是欢愉。”正计算间,刚好张大踱将来。元来这个张大名唤张乘运,埋头做外洋买卖,眼里认得奇珍奇宝,又且本性爽慨,肯搀扶好人,以是乡里起他一个花名,叫张识货。文若虚见了,便把此意一一与他说了。张大道:“好,好。我们在海船里头不耐烦孤单,若得兄去,在船中说谈笑笑,有甚难过的日子?我们众兄弟猜想多是喜好的。只是一件,我们多有货色将去,兄并无统统,感觉空了一番来回,也可惜了。待我们大师计算,多少凑些出来助你,姑息置些东西去也好。”文若虚便道:“谢厚情,只怕没人如兄肯全面小弟。”张大道:“且说说看。”一竟自去了。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