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边鲜血涔涔而下，已几近没法出声，也还是看着她轻声开口：“心儿……我不准你随我……”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人，看他已轻合了双目，唇边仍血迹宛然，鲜血已将他胸前衣衫都染红了大片，那雪色的容颜却还是如同寒疏峰上的玉白琉璃般，纤尘不染，干净无垢。
那人蜿蜒铺洒在枕上的一头墨色长发，也自根部开端，一点点地，又极快地，变作了通体乌黑。
自从方才听到他说的那句“不准随他”后，路铭心就呆呆坐在床边，这时也只懵懵懂懂望着床上的那人，仿佛也已失了灵魂。
路铭心又呆傻普通看着他，脸上也仍挂着满脸泪痕，他觉她实在不幸，也又对她微弯了弯唇角，安抚地看了一眼。
他想或许他灵魂已经被琉璃镜吞噬，化作了琉璃镜的一部分，可却不知为何，他灵魂竟未消逝，还尚且有着神识。
看到李靳强忍哀思，安排他身后之事，在他面前黯然落泪……他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可看到李师兄的眼泪。
此次若不趁着她尚且昏沉不知所措之时，将顾清岚的尸身好好安设，如果让她又疯起来，那也过分丢脸了些。
实在不消他说，燕夕鹤也已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人胸前大片血迹直伸展到床榻之上，早已活力全无。
他只觉身子和神识都垂垂沉重，重得仿佛山岳倾塌，尽数倒在他身上，叫他连胸中一息之气也没法持续。
只是这时他连霜绝心法也没法运起，内腑痛如针刺刀绞，喉间亦是血气伸展。
看她如此，顾清岚天然是想去安抚她，不过他喉间却实在堵了太多血气，只能先咳出了一些，才气轻声道：“心儿，莫急。”
燕夕鹤看她如许，内心一惊，又看到李靳对他使了个眼色，心中了然，指间悄悄藏了一枚银针，谨慎走近路铭心轻唤了声“路师妹”，手中银针就带着真气，刺入她脑□□位当中。
路铭心看他唇边俄然又涌上大股鲜血，竟是来不及擦拭，就顺着下颌流入到他胸前衣衿之上。
李靳在旁看着，也俄然变了神采，忙上前将手掌抵在他丹田之间，送入真气护住他金丹。
就如三十六年前，路铭心下毒害他经脉逆行普通，真气自他丹田的金丹中不住外泄，在经脉间逆行横冲，叫他顷刻间力量全无。
最后一眼，他还是想要去再看一看她，看她是否又在抽泣，却实在抵挡不住浓黑袭来，有力坠入此中。
但这里并不是元齐大陆，哪怕李靳想要按着修士的端方来，也需顾及顾家的颜面和非议。
路铭心尽力抽气想要说话，公然又开端打嗝，她也晓得本身哭得太没出息，却又如何都忍不住，只能边哭边说：“那是因……云风如果陨落……我天然会去陪他……没甚么好哭的……”
李靳的手就放在他的丹田处，心惊地发觉到他金丹上裂缝越来越多，实是无可挽回，当次之时，也只能强忍哀思，对他轻声道：“莫要担忧，统统有我。”
他看到李靳在冷静堕泪以后，擦了眼泪命人送了温水衣物出去，又驱开统统人，亲身为他的尸身换下血衣，清算仪容。
房门又再一次被撞开，燕夕鹤破天荒本身提着药箱过来，还跑得有些气喘吁吁：“我在太病院听到了动静，李师伯怎不叫我？顾真人如何了？”
哪怕他对她倾慕相护、各式策划，也并不是眼中只要她一人。
他能感到体内活力在飞速流逝，这一次倒是再难回天，就转而望向了李靳，对他道：“李师兄……元齐之事，烦劳你们。”
比方哪怕李靳屏退了统统侍从，但顾尚书病重之事也已悄悄传遍了后宫，或许顾尚书已身故的动静，也会很快传开。
路铭心哭得稀里哗啦，还抽泣着去擦他唇边的血迹，一边擦一边本身还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说到这里还是又自哽了一下，才气接上：“我好措置顾师弟的后事。”
她还是说者偶然，顾清岚听着却微怔了怔，眼里心中只要一人吗？他却从未对她如许过。
*******************************
李靳对他摆了摆手：“将这丫头带去歇息，尽量叫她多睡些时候……我好……”
顾清岚听到这句又叹了叹，低声道：“以是你执意要随云风而去……连师尊都不顾了？”
顾清岚望着他，还想要将夜衾就是镜灵之事奉告于他，也想说夜衾既然是镜灵，那待他身故后，琉璃镜就要吞噬他们六人灵魂的说法，大半也只是用来留住他的遁辞，而非真事。
只能下旨，将他尸身临时封棺在宫中停灵，留待来年厚葬于帝王寝陵之侧。
他晓得李靳如此安排，是怕修士尸身和凡人分歧，若不焚毁，也不会如凡人肉身普通腐蚀，只会在数年后化为飞灰，若让顾家将他带走安葬，只怕会被这些凡人看出诡谲之处。
不过他却并未分开，他只是换做了一个局外人普通，自半空俯视着他刚抛下的那具肉身，另有因他逝去而哀思的人。
********************************
他感激李靳苦心，也明白前次他能被雪灵芝重生，是因他尸身未毁，灵魂也未曾离体，现在他灵魂已被琉璃镜拘住，李靳再想用雪灵芝重生他，也不过是华侈一株灵药罢了。
他想到这里，却觉胸中和周身经脉剧痛，他晓得这是经脉中被封存的真气终究开端反噬。
他试着呼喊夜衾的神识，却得不到任何答复，也只能临时如此。
另有道修中确有人已同魔修勾搭，欲图谋大事，要他谨慎行事，重视防备身边之人。
顾清岚满身有力，胸中剧痛，也觉她这模样实在太不像话，微弯了弯唇角，轻叹了声：“心儿……当年云风要陨落时，怎不见你哭成如许？”
他直至这时才哑声唤道：“顾师弟……”
他若真在这里身陨道消，琉璃镜只怕还会遵循先前同李靳的说法，待他们助北齐一统天下，功德美满之时，就放他们五人回到元齐大陆。
更何况顾清岚心中也明白，李靳还是想若他们能在这个大千天下脱身以后，带着他的尸身一起返回元齐大陆，到时或答应以再寻一株雪灵芝将他重生。
燕夕鹤也晓得轻重，忙将路铭心横抱起来，仓猝分开。
房中只剩下李靳，他才又呆立了半响，又看了看床上那人，一掌击在身侧的灯台之上，竟将一座铜制灯台，生生震得簌簌碎裂，原地化为了一片粉粒。
前次顾清岚陨落，路铭心就占着尸身疯了那么多年，虽说她也一向想将顾清岚重生，可那里有那很多年来日日跟师尊已死的肉身耳鬓厮磨的事理。
李靳却觉此次这一声响，特别让民气胆俱裂一些，乃至要响过当年他师尊绝圣真人陨落时，他听到的那一声。
李靳站起家，再开口时沙哑还是，却更多了几分定夺：“燕公子，将你路师妹带走。”
路铭心毫不知抵挡，被封了穴位就身子一软，向后倒去，燕夕鹤眼疾手快接住她，略松了口气。
仿佛是他已陨落，琉璃镜就不再将他表面假装，而是规复了这具肉身的本来之态。
修士陨落之时的金丹碎裂之声，实在并不大，也不过就是如甚么极薄的藐小瓷器被突破了普通的脆响，隔着血肉传出来，还听得不慎清楚。
他看到路铭心木然呆坐，神采并没有甚么窜改，却恰好叫他感觉顾恤。
话音刚落，已流下了两行清泪。
但他真气逆行，金丹上已裂出了藐小裂缝，李靳的真气也如同石沉大海，无涓滴用处。
上一次他陨落以后，对身后之事一概不知，再次醒来已是三十六年畴昔，此次他却亲眼看着面前的事。
顾清岚并未远去，他坠入暗中当中后，很快就又觉身子俄然极轻，乃至比之前打坐修行入定之时，更加轻松无碍。
仿佛终究能离开尘凡苦海，再无任何外物可束缚己身，六合之大，任其遨游。
除却这个斗室以外，他却又能看到感到很多画面，比方此时现在，莫祁和卫禀已连夜驱马奔驰，到了离金陵不过数十里的处所，却也仍未赶到同他见面。
他还要想到很多，想云泽山的安危，想道修间的肮脏，想六合异变，天下百姓何其无辜。
路铭心又赶紧点头，哭着说：“天然不是，只是……只是当时眼里心中只要一小我，想不了其他太多。”
他可觉得她耗经心血，若她遇险，要他以命换命，他也不会有分毫踌躇，可若要让他像她一样，除却一腔痴心以外再无他物，那就千万不能。
不过这些话却太长了些，他即便不去交代，李靳也会渐渐明白。
修士乃是方外之人，身故后会焚毁肉身，遍撒骨灰，只留下牌位供后辈祭拜便可。
李靳能觉到他掌下那颗顾清岚独占的，通透如冰又带着春意新绿的金丹，垂垂又从裂块，再碎成了细细粉尘，而后完整消逝在了血肉当中。
李靳这才深吸了口气，将手从那人的丹田处移开，哑声说：“顾师弟已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