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邓舍的“攻讦”与“鼓励”,他自失一笑,说道:“主公说的是。臣一时情不自禁,倒是有些‘无病嗟叹’了!”
清风吹动衣衿。洪继勋合上折扇,解开衣带,倚着竹子安适地坐定,不由感慨说道:“竹林清雅,溪水幽幽。临风而坐,心旷神怡。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倘能五十年皆现在时,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仿佛成仙而登仙,不亦快哉!又或缘溪而上,误入桃源。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亦人生一大快事!只可惜时逢乱世,不得安身!幸耶非耶?”
等他走后,洪继勋定了放心神,好轻易止住咳嗽,笑着说道:“主公说吴鹤年滑不留手,臣看,马得宝这厮才是真的滑不留手。……,也不知吴鹤年给了这厮多少银子,跑来这里帮吴鹤年给主公说好话!”
“甚么事儿?”
“臣岂敢,臣岂敢!”
邓舍与洪继勋对视一眼,皆不由发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酷热、繁忙的季候里,洪继勋俄然享此闲暇时候,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慨却也在道理当中。不止是他,便连邓舍,不也经常会有“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的感慨么?
邓舍微微一怔,面前顿时闪现出了吴鹤年的模样,吴鹤年边幅奇丑,白鬓黑面,长颈高喉。道衍和尚一样的话拿来讲他,“异面貌,大丈夫”,奖饰的意义微乎其微,十有**暗含讽刺。确切好笑。
洪继勋正喝着茶,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几乎“君前失礼”,勉强咽下去,咳嗽连连,呛得满脸通红,指着马得宝说道:“老马、老马!”
聊了没一会儿,洪继勋便起家告别,邓舍亲送至门外。看他远走,转回书房,本身脱手,铺纸磨墨,自将“引蛇出洞”的战略详细写下,封印好了,唤来侍从,命交给通政司,遣派得力人手,本日送给姚好古去看。
两人都很忙,“半日闲”也偷不很多长时候。
两人相对一笑,举起碗,虚虚一碰,一饮而尽。
“啊,臣俄然想起了一事,以是发笑。”
“何事?”
马得宝“嗤”的一声,俄然笑了起来。
马得宝说道:“王爷与右丞也感觉好笑么?在府衙里,吴鹤年与臣提及此事时,倒是满面喜色,骂不断口。”
只不过对洪继勋而言,像现在这类天然的感情透露太少了罢了。
“何事如此好笑?”
本来赵忠筹算下午请他两位出城,就近去山上,拜访一下古刹里的高僧,顺道游游山、玩玩水。景慧和尚以“身材不适”给推让掉了,饭后,请来道衍,托“念佛”之名,两人在室中密议。
与方才闷热的室内,恍忽两个六合。
“你笑甚么?”
“苏子虽多求仙之言,但归根结底,倒是因‘哀吾生之斯须,羡长江之无穷’。工夫如白驹过隙,追之不及。先生本豪杰豪杰,当代名流,向以天下为忧,有吞吐江山之志。这会儿,却如何俄然难过起来了?”
马得宝紧跟着又来上一句:“道衍和尚并说:‘吴大人公然相如其名,貌如其字’。”
“道衍确切边幅出奇,这有何好笑?”
赵忠宴请道衍、景慧,此事邓舍是晓得的。远来是客,特别景慧名师高徒、道衍一代人杰,不能不好好接待一番。他点了点头,等马得宝接着往下说。
有邓舍的另眼相看,有赵忠的殷勤照顾,两个大和尚自来益都后,连着几天,日子过得都很舒坦。但他两人来益都,却不是为“舒坦”而来的。
“‘不敢妄自惩罚’。将人放了?”
“噢?”
“是,是。臣就是一真小人,能够臣之见,真小人虽不好,却如何比伪君子强一点。”
洪继勋一贯与姚好古不对脾气,此时听了邓舍之言,略有不满,但他却也知姚好古在邓舍心中的职位,明白邓舍不成能不问姚好古的定见,当下强自按住不满,说道:“姚平章老成谋国,主公问问他的定见也是应当。只是,有一事尚请主公谨慎。”
如此大事,怎可三言两语便下定夺呢?邓舍想了好久,还是不能做出决定,缓缓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成一言而决。如许吧,先生且等几日,容我想上一想。……,趁便,给老姚去封信,看看他的说法。”
“这自无好笑之处,好笑的是道衍和尚跟着也来了一句,一样的话拿过来奖饰吴鹤年。”
……
他这边繁忙,按下不提。
邓舍与洪继勋笑归笑,但岂会不知,马得宝所说的这件趣事百分之百不是真的,绝对是其假造。
可如果不放,他就要获咎人,该如何办?一个“不归处所府衙管”的借口,把犯事官儿的下属请来,请他们本身措置。于情于理,谁也挑不出弊端。两下奉迎,分身其美。“滑不留手”四字,评价地非常贴切。
洪继勋奇计“引蛇出洞”,能行与否,邓舍迟疑不决。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生活着间,不能建功立业,蹉跎光阴,岂不白费七尺之身,愧对列祖列宗!……,先生说时逢乱世、不得安身,问这是荣幸抑或不荣幸?依我看,这既是不幸,又是幸!天下百姓,因战离乱,此为不幸!先生高才,是以得显,名闻天下,此是为幸!……,
“嘿嘿。这厮端得滑不留手。”
邓舍麾下两员能臣,海东境内两大谋士:一个洪继勋、一个姚好古。
“臣复命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景慧、道衍两个大和尚。
“那两个官儿,一个是摆布司的人,一个是枢密分院的人。吴鹤年既不管摆布司、也不管枢密分院,他是处所府衙的官儿,故此不敢妄自惩罚。”
“倒是方才臣见到吴鹤年,听他提及了一件趣事。”
“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不决策前,千万别再让第四小我晓得。”
“……,你这是在跟我抵赖么?”
“人都来了,还说甚么打搅不打搅的?虚假!”
马得宝满脸堆笑,说道:“是,是。臣废话了,臣是虚假了。不过,虚假当然不好,能够臣之见,却如何比小人强一点。”
洪继勋固然克意进取,毕竟是文人,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夙来出世用“儒”、出世则“道”,不但有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也多多极少会遭到一些道家“平静有为”的影响。
不消说,定然是吴鹤年怕邓舍不对劲他对那两个违纪官员的措置,故此特地恳求马得宝帮手说些好话的。这“好话”说得也确切管用,一笑一乐,邓舍对吴鹤年的世故纵有不满,也早烟消云散了。
“得了,说你干甚么来的吧。”
笑了一阵,邓舍又亲手奉茶,倒了一碗凉汤,递给洪继勋,说道:“刚才只顾与先生参议国事军机,却没重视,先生竟又出了一身的汗水。且饮下此碗凉汤,我们出去逛逛?听窗外起了风,竹林里想必风凉。”
“奉王爷之令,臣刚去了益都府衙。去时,恰好赶上吴鹤年措置那两个违纪官员。”
吴鹤年,名鹤年,字龟龄。甚么叫“相如其名,貌如其字”?这不是在说吴鹤年长的像个鹤、像个乌龟么?细细想来,还真是挺像。吴鹤年脖子长,鹤的脖子也长;吴鹤年面黑,乌龟的龟壳也不白。
洪继勋迷惑得看向邓舍,邓舍一拍脑袋,笑道:“几乎却忘了!先生来前,我派了几人去益都府衙,看吴鹤年如何措置那两个违纪的官员。想来这马得宝定是复命来了。”略微提大调子,对门外说道,“出去吧。”
洪继勋接过来,却不先饮,而是给邓舍也满上一碗,一样递给,笑道:“主公何尝不是?”
道衍和尚,邓舍亲目睹过的,聪明慎重,怎能够“对一个初度见面之人”,并且“此人还是海东重臣”说这类带着欺侮性子的打趣话?
邓舍挥了挥手,笑骂说道:“行了。你别在这儿给老子矫饰口舌了。滚你的蛋去吧!”马得宝行个礼,笑嘻嘻地下去了。
……
洪继勋年青,有活力、有锐气,活力兴旺;而姚好古年长,老成慎重。事关“国运”,不能只听洪继勋的,也还得听听姚好古的观点。
倒是不止洪继勋,邓舍亦不觉早出了一身汗水。他们会商“引蛇出洞”入迷,刚才倒是谁都没有重视。
也不知怎的,颠末端“马得宝贬官复职”以及等等一些过后,现在邓舍一见他就想跟他开几句打趣,调戏调戏。
出了书房,自有人前头带路,转去窗后竹林。林中溪水潺潺。冷风拂面、水气盈盈,公然甚是利落。又叫人搬来软椅,对坐溪畔林下。两个侍从端来一大盆的各色生果,都是井水中浸过的,吃起来冰冷脆口。
“不需先生叮咛,我自心中稀有。”
马得宝,燕王府宣使。这大热天的,他来干甚么?
“昨夜赵忠在佛道衙门宴请景慧、道衍,请了一些官员参加。吴鹤年也在此中。”
“他如何措置的?”
这不是一件小事,如果成了,当然安定北地指日可待;可如果不成,数年来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打下的江山也必定毁于一旦。这已经不是“奇计”不“奇计”的题目了,而是有关“国运”。
方补真乃奉旨巡街,代表的是邓舍。如果吴鹤年把这两个官儿给放了,等因而不给邓舍面子,定会引来邓舍的雷霆大怒。
马得宝推开门,来入室内,膜拜施礼。起家,见到了洪继勋,忙又施礼,说道:“右丞大人也在啊。……,王爷,臣没有打搅了你们说话吧?”
马得宝接着说道:“便在宴席上,生了一件好笑之事。主公您晓得的,道衍和尚边幅独特,吴鹤年见了后,大为诧异,连连奖饰,说他‘异面貌,大丈夫’。”
他两人书房内议事,外边走廊里、院子里的侍卫、侍从都站得远远的,非常温馨。便在此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来至门外。两人停下话头,齐齐向门口看去。听得门外报导:“臣马得宝求见王爷。”
“你呀,就是一个真小人!厚颜无耻!还美意义说甚么虚假比小人强?”
“这倒没有。他问清究竟后,把那两个官儿都扣在了衙门里,命人去请来了他们分别的上官。请其上官措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