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间事,朕本不欲尽言,”赵佶怒对曾布道,“但蔡王行事尤不循理,很有肮脏事,太后一贯深恶痛绝,而朕念其年幼,不忍苛责,常常在太后跟前帮他说话。现在他倒愈发孟浪,做亲王却几次与六尚浑家来往,且当众做出这等丑事,如此不矜细行,朕甚是痛心!”
曾布欠身道:“圣虑高超,非臣所及。但诸王皆从,唯独不令蔡王西行,又露了陈迹。定王春秋比蔡王小,不如就以他两人幼年,为免驰驱之苦为由,令其免行。”
赵佶却又浅笑:“刚才我既承诺你,再为你做一件事,那就不予究查了,可保你二人安然。但是你们今后不得再有打仗,若被朕发明,必严惩不贷。”
曾布欠身道:“火禁不成不严,该当如此。何况此番火势甚大,孙浑家所犯之罪,虽凌迟亦不为过。”
赵佶应道:“这倒不必多虑,对蔡王朕天然更会遣人防察。但当务之急,是命令勿让蔡王西行。”
见赵似不语,赵佶又道:“刚才你说,找朕是有两件事。不如如许,你为朕做两件事,朕或许你两件事,如此公允罢?”
太后见状,令其他宰执退下,再含怒对曾布道:“宫中火禁一贯甚严,火却从圣瑞宫烧起,借风势往福宁殿引,不知此中有无玄机。”
大火烧毁了圣瑞宫一排殿庑,因风势启事,有朝福宁殿方向伸展的趋势。赵佶闻讯披衣而起,仓促避往内东门小殿,太后亦接踵过来。翌日宫门一开,几位宰执当即入内东门小殿问安。
赵佶含笑拍拍他肩:“你也大了,到了该娶妻纳妾的时候。转头我请太后给你挑个好人家女儿做夫人,宫中有姿色的浑家也赐你几个。至于那沈蕙罗,边幅平平,不值得你如此眷顾,只放在司饰浑家中,也平常得很……有几位掌巾栉的浑家倒各有好处,孙小鸾比她美,梅玉儿技艺比她好,当初若非太后太妃另有顾虑,为先帝做典饰的,也该是那二位,而不是沈蕙罗……”
曾布与赵佶均无贰言。太后见状起家:“这闹腾了一夜,我也头晕目炫,先回宫了。其他诸事,你们自行商讨罢。”
与曾布议事毕,赵佶回到福宁殿。少顷,内臣通报说蔡王求见,赵佶遂让赵似入内,屏退宫人后,笑对赵似道:“才欲让人请你过来呢,有事要与你说,公然兄弟连心,你这便来了。”
曾布道:“论事理,当然如此,手诏又已颁告天下,理应不成改。但是万事皆有可虑之处。当年太皇太后有圣德,亦非迷恋政事之人,但毕生未还政予先帝,皆因摆布有人调拨。太后现在垂帘,殿中近侍多有气势盛过陛下摆布之人,一旦还政,那些人岂不萧瑟?万一此辈妄生定见,太后受其教唆,陛下则难处之,务必防患于已然。”
曾布道:“本日陛下对蔡王尤当留意防检,勿使其陷于有过之地。”
赵佶先对宰执道:“刚才有人来报,说火已经毁灭。昨夜是从圣瑞宫薰衣耳房烧起,薰衣浑家孙小鸾用炭不慎而至。”
太后道:“说是人恍恍忽惚的,老身派太医给她诊治去了。”
赵似道:“请把司饰浑家沈蕙罗赐给臣。”
赵似默许。
赵佶冷了目色:“那你求见朕,是想说甚么?”
赵似冷静听了,道:“十一哥只比臣大三月,却让他去,这来由稍显不充分。但臣还可上表,称为侍母疾,臣自请免西行。”
赵佶细思其言,颇觉有理,遂展颜笑道:“多谢枢相提示。那这邸报,便公诸于众了?”
“这个不难,太后那边朕可尽量劝说,保太妃全面。”赵佶顿了顿,道:“实在,昨夜火时,有人瞥见太妃自那薰衣耳房出来……”
赵佶沉吟,而此时有内臣入内,进呈进奏院稿件,赵佶逐字看,俄然勃然大怒,将稿件重重一抛,连同岸上文具什物一并推落于地。
他负手徐行靠近赵似,放低声音道:“让你的人上奏太后,请太后卷帘。”
曾布点头:“不当,触及蔡王一段陛下可命人删去,不宜在邸报上公布,如此,更彰显陛下珍惜幼弟之心。若蔡王行动由宫人传至宫外,暗里传播,晓得的人亦很多,而陛下置身事外,也可令旁人无迹可寻。”
太后沉吟不语。赵佶随即道:“朕意与曾枢相略同。昨日放火者决杖、配嫁车营务罢,圣瑞宫暂不究查。”
赵佶微微一笑:“不过,朕没有奉告太后及宰执。此事会帮你措置安妥,不会把太妃牵涉出来。”
赵佶目含疑问看他,曾布解释:“章惇等人曾议立蔡王,设若蔡王聪明,洁身自爱,到处恭敬谦恭,世人必称其为贤王。异日若陛下施政办事稍有差,而蔡王素有贤名,民气向背,就难估测了,长此以往,必成大患。现在蔡王乖张好色,有秽乱宫闱之嫌,岂不证明了章惇等鼠目寸光,而陛下践祚,才是家国之幸。”
“有两件事,”赵似道,“一是放过我母亲。现在太后的人以诊治为名,将她禁足于寝阁,连我都不能出来。并且昨夜大火,太后恐怕不会不予究查,若她有制狱之意,还望陛下施恩保全。”
赵佶闻言甚喜:“如此甚善。他们两人皆未出居外第,这个来由倒是说得通。”
曾布道:“天子初政,小人不悦者多,或正乘机策划。而天子践祚以来,孝慈仁爱,政事皆合民气,无可指责。此时如果以事制狱圣瑞宫,恐表里骇异,物议鼓噪,乃至有所异动,太后不成不防。”
曾布将稿件偿还至赵佶面前,伏首再拜,缓缓道:“臣恭喜陛下,蔡王行事如此,实乃万幸。”
太后却分歧意:“天子性宽,但若本日宽贷,小人不知害怕,异日又破火禁,结果不堪假想。孙小鸾必须处斩。”
赵似朝他见礼,然后平身,淡淡道:“陛下但请宽解,臣不会从灵驾西行。”
赵似考虑半晌,终究点头:“好,我承诺你。”
曾布欠身,仍劝道:“固然如此,但陛下不成不察。”
赵佶遂道:“免从灵驾西行,算你为朕做的第一件事。作为回报,朕也承诺不究查太妃之责。至于第二件事,朕先说……”
赵佶的笑容便僵了僵,斯须才道:“朕是想跟你说,此去山陵,路途悠远,来回近一月,你和十三哥年纪小,就不必驰驱了,留在宫中好生读书,也可慰皇兄在天之灵。”
曾布又道:“提及蔡王,倒是有一事迫在眉睫。灵驾西行之时,按礼诸王皆从行,圣瑞宫一派的梁从政、蓝从熙等辈也会同往。此去来往近月余,而山陵使章惇一贯麄疏暴率,说话行动也是不循常理,目前虽无妄动,但若在山陵与蔡王等人交通策划,一则后患无穷,二则,即便他们不能成事,交通言语为朝廷所知,陛下必将须公开惩办,如此陛下兄弟之间,未免伤恩,不成不虑。”
殿中内侍亦随太后退出,赵佶身边酒保侍立于门外,曾布见状,上前私语赵佶:“现在宫廷表里大事均由太后处罚,外间群情纷繁,说陛下乃成年长君,又将生子,皇太后只待弄孙便可,万无垂帘之理。”
赵佶凝睇曾布,见他眼神果断毫无闪动之意,一脸竭诚,方缓缓感喟:“当初是朕请太后垂帘的,帝位更迭,民气惶惑,须有她主持才好。厥后她也降动手诏,说将于先帝升祔太庙后还政,算起来也只要两三月了。”
赵佶朗然笑:“那你能够说第二件事了。”
“枢相所言当然有理,”赵佶道,“但太后有主意,不会信此辈妄言,必不至此。”
赵佶并不觉不测,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含笑高低打量赵似,缓缓道:“昨夜之事我已传闻……但是你不感觉,你起首要求的,应当是我赦免你们的罪么?”
赵似道:“你若要问罪,就惩罚我罢,统统罪恶我一概承担,只是别伤她分毫。”
定王即十三哥赵偲,现在十六岁,徙封定王。
赵似遽然侧首看他,目中忧色一闪而过。
“是,她们都不错,”赵似俄然打断他,冷发一言,“我和陛下一样遗憾,为何到圣瑞宫来找我的,不是她们,而是蕙罗。”
赵似冷静无语。
曾布上前,躬身问道:“臣叨教,现在圣瑞宫是何景象?”
曾布称善,道:“宫中火禁固不成不严,但若属小人无知之过,圣瑞宫必不容她,太后与陛下不便是以究查圣瑞宫罪恶,更当好言安抚,不使其忧恐,如此措置方为善也。”
“未需求朝臣,”赵佶道,“内臣亦可,只要能公开发起,让人晓得……你必须承诺此事,朕才许你提第二个要求。”
太后见赵佶并不反对,又道:“再者,圣瑞宫中人太多,有职事的便有二百余人,每一个有职事的人部下又有三五个私身,人多事杂,反而易生祸端,就此通查一遍,清除宫禁,凡曾有不对者一概逐出。”
赵佶点头:“甚好,就按枢相所说措置。”
曾布拾起细看,见上面记录了宫中大火之事,并司饰浑家沈氏于圣瑞宫泣拜,蔡王“亲狎安抚”等等。
宰执皆称应严惩孙小鸾,或令大理寺制狱穷究,独曾布不语。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浑家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当即就用湿毡毯毁灭了,即便如许,这个浑家还被处斩了呢,浑家以上主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穷究?”
旋即幡然变色:“你身为亲王,却私通六尚浑家,公开狎昵,秽乱宫闱;沈蕙罗供职六尚,奉养帝后,却与亲王暗里来往,行动不谨。你们二人都犯了宫禁重罪,现在你不上表请罪,反倒要求朕将沈蕙罗赐给你,真是胆小妄为!”
赵似蹙眉,心下讶异。少顷道:“臣与朝臣并无联络,没法代陛下行此事。”
赵佶叹道:“太后也担忧此事,正与朕商讨,克日要差一两位亲信内臣去梁从政那边,监察其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