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把龙涎香,藏在那里?”男人持续说,用的是粉饰实在嗓音的气声。利刃就在脖子边,蕙罗不敢妄动,极力移眸向火线,想看看挟持者的模样。但触目所及,不过是男人蒙面的黑巾一角。
蕙罗悄悄心惊。此前她以少量龙涎香合香,香气浸骨,耐久不散,但是合香以后,从肌肤到衣物,她也谨慎洗濯过了,余香固然仍在,但普通人若非近身不会闻到。若说“步步生莲,百花开遍”,除非那人的鼻子颠末如她这等学香浑家的特别练习,不然断不会感知如此较着。
苏意墨引刀入鞘,朝外走了数步,似欲分开,但是在门口止步,回身又以左手把蕙罗提了起来,右手取出一枚药丸,迫蕙罗伸开嘴,将药丸投入,蕙罗才一喘气,药丸就顺着咽喉滚落下去。
蕙罗想喊,没法发声,足下亦有力,难以摆脱,只得任苏意墨揽着她进入一残败不堪的院落。
蕙罗垂目做沉吟状:“洛阳城东……就是遍及香药铺的那条街上……挺大的那家,比来很多皇亲贵戚常去的……叫……叫……唉,名字一下子想不起了,待我再想想……”
蕙罗冒死摆首,想摆脱他掌控,挣扎着断续说:“不晓得……我向来……没见过……”
实在西京的香药铺她从未去过,若提名号更是说不出来,一时不知如何圆这个谎,未料苏意墨竟随她信口扯谈的线索去想,摸索问:“但是菽禾香木店?”
那药丸香气四溢,蕙罗刹时辨出最清楚的一种:“你给我吃的是甚么?有苏合油?”
“那么东京大内呢?”苏意墨并不放手,持续问,“东京大内有没有龙涎香?藏在那里?”
苏意墨在蕙罗倒下之前拦腰一揽,如扶醉酒之人普通挟持着她出门,穿过几处宫廷甬道,只遇见一名手提灯笼的内侍,见二人形状似有疑虑。苏意墨身着的是一身不知那边顺来的内侍衣袍,现在紧搂着蕙罗,让她埋首在本身怀中,再朝提灯笼的内侍浅笑,解释道:“我衣裳破了,请这位浑家畴昔帮我补缀一下。”
蕙罗冰冷的手悄悄握紧仍在手中的火折子,让本身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你若不信,我把我统统的香药揭示给你看。”
月黑风高,好一个话旧的良宵。不知这位原风采翩翩的香药库使有何遭受,竟变成了欲持刀杀人越货的悍贼。蕙罗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垂着的手倒提着的,兀自闪着寒光的刀。
苏意墨蹙眉,颇思疑:“这家店虽不小,但新开未久,能有这等珍稀香药?”
而那恰是蕙罗调入少量龙涎香的香品,以蜜合之,呈褐色,每枚压抑成小指头大的小饼子。
他冰冷的目光锁定在蕙罗脸上:“你别动歪心机,若要张扬,我的刀随时可让你闭嘴。”
话音未落,蕙罗已感觉咽喉肿痛,舌根麻痹,试了试,公然已没法节制语音,一句诘责的话到了喉中已变型成“呜呜”的杂音。别的心跳加快,四肢瘫软,竟连身材也不由自主了。
他与蕙罗对视,露在面巾之上的半张脸公然是蕙罗猜想的高鼻深目。蕙罗佯装未觉,向他亮出了手中的火折子,“能够么?”
言罢摸出一串钱抛向那内侍,内侍眼疾手快地接过,瞧二人这“密切”状直把他们当作了假凤虚凰的黄门浑家,因而含混一笑,心领神会地让开让道,不忘叮咛:“天明之前还须让浑家归去,若应卯晚了,老是不便。”
苏意墨再问:“那这罐香饼,是从哪家香铺购得?”
他撤回蕙罗脖子旁的刀,但是蕙罗待仓促挪动两步,他扬步一旋,又转至蕙罗面前,刀还是横到她颈下。
苏意墨沉默,旋即解上面巾,朝她略一笑,也不再粉饰声音:“你如何认出我的?”
蕙罗思忖着如何答复。直接否定,以他识香之高深,一定能混畴昔,承认了他必将又会诘问龙涎香的下落,要她将母亲遗物拱手让人,自是千万不能。
室外的月光窥窗而入,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墙上,那男人身形高大,五官侧影极其清楚,鼻梁高挺,微微转侧间,墙上浮动的影子上乃至能够看到他卷翘的长睫毛。蕙罗俄然暗生疑窦,心下亦有了个主张。
苏意墨闻言松开了手,蕙罗滑落在地,抚着被他掐出指印的脖子不住咳嗽。
蕙罗咬牙蹙眉闭目不看他,苏意墨愈发靠近,见她回绝睁眼,含笑朝她俯身,双目一眨,用羽毛般的长睫毛戏谑地在她脸颊上一抚,蕙罗浑身一颤,如心底突然生出无数藐小绒毛,一层层地倒立了起来,继而浮升而起的是莫可名状的屈辱感,这睫毛一抚比直打仗摸她肌肤更令她感受耻辱,愤怒交集之下把满身残存的力量齐聚于右手之上,扬手朝苏意墨劈面挥去。
蕙罗点头:“我明白。”
苏意墨逼近她,一手掐住她脖子,迫她昂首看本身:“传闻西京大内藏有龙涎香,你真的不晓得?”
蕙罗道:“皇亲国戚既然常去,想必店东有特别的进货渠道,有些珍稀香药也不敷为奇。”
蕙罗道:“你的高鼻深目令我影象深切,何况你对香的感受又如此活络……我这半生影象中,如许的人只要一个。”
苏意墨似看出她心机,举起刀朝着利刀吹了口气,笑道:“女人如果坦诚相待,这刀自不会胡乱伤人。不然,下一刻会产生甚么,我也不好说。”
苏意墨唇角轻扬,语气徐缓,在她耳边低语:“不但有苏合油,另有很多种不是很友爱的香药,你若不听话,能够会有一些很严峻的结果,比方,很快,你就临时说不出话了。”
苏意墨又朝她呈出浅笑:“别怕,女人奉告我吧,权当与我叙话旧。”
蕙罗凝睇着苏意墨左手托着的瓷罐,想起这原非宫中之物,西京大内并无香具器皿供应给她,她从东京带来的寥寥无几,这些盛香品的瓶罐是卢颍派人出宫采办什物时趁便给她带回,也算格外示好。因而在苏意墨再度诘问香饼是否含有龙涎香时,她想到了一个遁辞。
苏意墨似知她所思所想,靠近她,笑道:“沈女人,你我两番遇见,也是有缘。意墨欲寻龙涎香解一心结,还望女人襄助。”
蕙罗不寒而栗,微微退后两步,心想他不会是要杀人灭口了吧。
贴着脖颈肌肤的雪刃跟着男人的手势轻转,一道幽亮的月光从那片金属上奔腾而起,掠过蕙罗煞白的脸,明灭于椒室粉墙。
蕙罗哑然发笑,干脆挑明:“你解开面巾细细品鉴吧,苏使君。”
“你颠末宫城甬道,遗落一起不平常的芳香。”那威胁她生命的刀刃并不是以分开,“像是步步生莲,百花开遍……一个被贬谪女官的身上,怎会有那种浸骨之香?”
借残存的认识,蕙罗辨出此处原是西京大内的内香药库,因帝后不至,这内香药库也形同虚设,早已烧毁,库存香药消逝殆尽,年代既久,也无人补葺,堆满了杂物渣滓。
蕙罗睁目,状甚欣喜:“是的,恰是菽禾香木店。”
苏意墨及时抓住了她挥来的手,亦压抑住她随后的进犯,将她双手摁下,神采俄然转为持重:“刚才只是谈笑,但龙涎香事关意墨出身,我任职外香药库,潜入西京大内,皆是为此。你与我无怨无仇,今次你若助我,我必不害你,若达目标就放你走,决不食言,还望女人成全。”
苏意墨拉蕙罗侧身,将她从墙缝中推出去,旋即本身钻出,揽着蕙罗分开宫城,消逝于无边夜色中。
见他靠近,蕙罗尽量今后缩,目露讨厌之意,苏意墨笑意加深,欺上前来托起她下巴:“我对女人原无邪念,但若女人不肯互助,白白请女人走这一遭,也是有几分不甘,少不得胡思乱想,胡乱做一两件错事了。”
“此香成分,我也不尽知。”蕙罗安静地说,“这一香品,是西京大内供奉官自坊间香铺购来,所用香药并未一一列出。此中主料,如沉、檀、*、丁香,一闻即知,余韵细辨,应有甘松、白芷、藿香、零陵香、玄参之类,香味悠远,似不尽于此,但若要查是否含有龙涎香,恐怕使君须问香铺仆人了。”
苏意墨不再接话,又托起瓷罐细细闻了内里的香饼,才又看向蕙罗:“这些香饼中你加了龙涎香?”
那人沉默半晌,终究同意了:“好,你给我看。”
80.使君
男人点了点头,垂下了手握的刀。
蕙罗道:“学艺之人,最忌坐井观天。宫中合香高人甚多,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焉知官方无大师良方?是以我请供奉官帮我留意,若在坊间遇见上好香品,尽可代我购来,让我品鉴学习。”
苏意墨沉默,也不再问,把那罐香饼支出怀中,本身又翻箱倒柜细细搜索了蕙罗房间,见再无埋没的香药,才停止,目光沉郁地重又落到蕙罗身上。
蕙罗点亮蜡烛,再翻开箱柜,把本身的香药及合制的香品一一取出,摆在男人面前。男人一一检视这些瓶瓶罐罐,碰到密封的,便拾起开启,细看看香品形状,再送至隔着面巾的鼻端闻一下。蕙罗在甬道中发明的龙涎香已被她放回原处,并不在此中,是以她安然向此人揭示香品,但此人检视香品时透露的品鉴功力仍使她吃了一惊:在翻开一个瓷罐盛着的香饼时,他几次低首去闻,似在思考。
蕙罗极力去掰他的手,一面咳嗽一面说:“东京……我也没见过……你不是香药库使么……应当……比我……更清楚……”
他仿佛想获得更直接的嗅觉体验,伸手想拉上面巾,但手触到面巾时想起了蕙罗,停止行动,防备地侧首看了看她。
苏意墨却像是轻车熟路地带着蕙罗穿行于这残破的库房中,绕到库房后院,推开一面围墙上的旧药柜,暴露一道颇宽的裂缝。那道裂缝想必开初是年久失修构成,但明显又经报酬拓宽,已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他必定会去菽禾香木店寻觅龙涎香,蕙罗能猜到,但不知他为何要本身随他去。蕙罗冷冷别过脸去,心道现在本身虽为他俘虏,但又岂会言听计从,仍其差遣。
苏意墨一哂:“沈女人是合香妙手,也用坊间香品?”
“没有,我没有龙涎香。”蕙罗自不肯照实作答,“我只是个被贬谪的女官,如此微不敷道,怎会有那珍稀的香药?”
蕙罗被拘禁于洛阳城郊一处僻静院落中。苏意墨对她并无冲犯,白天外出,夜晚返来,为她带来食品和一套暂新的服饰,抛在她面前,号令:“你吃好睡好,明早换上这身衣裳,随我去菽禾香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