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水却晓得,“蟹壳黄”畴前底子不叫“蟹壳黄”。曾多少时,蟹壳黄另有个更加粗鄙的名字,唤做“火炉饼”。
夙英见她又跟了来,也不由愤激地咒道:“老不死的狗主子,这回是撕破了脸,连虎伥也带上了!”
饶是那店小二再未见过世面,乍一见那白玉木兰花簪也知不是个便宜货。但到底也是真未见过世面,他倒真把不准,这簪子到底抵不抵得了五两金。他正衡量着,便俄然见一双骨节清楚的大掌横在了面前,直当着他的面,硬生生地抢走了玉簪。
乍见了柳凤寒,又是如此的窘境,周如水直有些哭笑不得。她嘴角不自禁一扯,直是过了半晌才哧道:“又是你!还真是巧了!”
“可不是巧么?”柳凤寒笑意盈盈,方才在外头已将周如水的窘境看了个□□不离十。他扭头又看向那小二,似笑非笑地从兜中取出五个铜板扔在案上,以一种极其懒惰,极其傲慢的语气对着小二叱道:“人宁贸诈,吾宁贸信。你这般,买卖永久都做不大,何必如此自断后路呢?”
食过以后,也是意犹未尽,周如水本还想着再买些捎带回行宫去,却在结账时,小二竟道:“四个“蟹壳黄”,五两金。”
文山村虽没法与邺都的繁华比拟,但毕竟是周遭百里内最大的村庄,贩子之上,希奇古怪的玩意倒是很多。
因这不测,小二忙是转头,抬眼,便见一美似娇娘的少年手持玉簪施施然地立在他的身后。少年斜睨着他,眉间红痣灼灼动听,似长空般的双眸淡淡眯起,将肩上扛着的木箱往案上一放,便大咧咧地在那姑子身侧坐了下去。
现在,夙英荷包里那一袋子银钱凑齐了都不敷五两金,她直气得顿脚,恨恨道:“你这烂舌头的货!先太子亦道周至县民风浑厚,你怎就不记得了?”
五两金!五两金在文山村但是能买一座上好的宅子的!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
他们这边交头接耳,那头,小二见柳凤寒霸道非常,这三人一看又像是旧识,一时,便冒充服了软,忙是起家,抓结案上的铜板便往兜里塞去,一边塞还不忘今后厨跑,直见跑远了,才张狂地边跑边叫道:“王八羔子!还敢动粗!你们等着!等着!”
和熏的热风半吹起飘飞的车帘,听了这声抱怨,周如水倒是粲然一笑,眯了眯眼,微微暴露洁白的贝齿,瞟着前头驾车的半百驭夫,脆生生隧道:“跟就跟罢,今个总得让她叫苦不迭。”
他睇着空盘把玩着玉簪,低低笑了一声后,便熟稔地朝那姑子说道:“如姑子,都道你是个败落户,却不晓得,吃几个烧饼也能如此的风雅!这簪子,但是五金不止呐!”
听了他的话,夙英直是气竭。本来可贵与千岁微服出宫,就是让这些个平头百姓白沾些个小利,也是可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积善性善让它畴昔的。
“蟹壳黄”说着玄乎,实在就是选用梅干菜和猪肉丁作馅的小烧饼。但因其层多而薄,形状厚、口味香,制作工艺又需经十几道工序,非常讲求,,以是,在文山村做蟹壳黄买卖的店铺并不太多。
闻言,那小二一时张口结舌,鼠眼乱窜,许是想不来好的说辞,干脆就将肩上的脏抹布往案上一掸,大声喝道:“你少与我扯这些个有的没的,小人没读过书,甚么都不晓得。”说着,他又狐假虎威地凶喝道:“如何?还想认账不成?呵呵!今个你们如果拿不出这烧饼钱,就甭想踏出我这店门!”
对上她淡静的眸光,满目凶光的小二也不由一怵,只觉自个从骨子里排泄了一丝莫名的寒意和寒微来。
因而,这头周如水已领着夙英逛起了贩子。那头,余嬷嬷和那帮子灰衣小厮却跟着炯七的马车,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没停没歇地在山路上颠跑。那山路一弯又一弯颠簸不止,一起行来,炯七自幼习武倒是无碍,余嬷嬷那帮人却都是颠簸得肠子都打告终,面色煞白,四肢发虚了。几经追逐之下,马都跑得好似不得着地了似的,她们更是要停而不得停,委实是苦不堪言。
终究在街尾找着了家卖蟹壳黄的食铺,主仆二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但见那蟹壳黄形如螃蟹背壳,色如蟹黄,周如水不由一笑,直觉着大兄那诗俗是俗了些,倒是非常的妥当。
他下认识地抿了抿嘴,面皮不自发地便绷紧了几分。未几,才发觉不对,狠狠一拍几案,更加凶暴地耍赖道:“这烧饼钱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在来华林行宫的路上,周如水就曾听耿秀那帮姑子们议论周至县的着名小吃“蟹壳黄”。彼时,因有儿郎在侧,几个姑子讲得高雅,只道曾有氏词为证,道蟹壳黄“薄如秋月,形似满月,落地珠散玉碎,入口回味无穷。”
太子洛鹤向来重武轻文,此次第,随口诌的小诗虽不如何工致高雅,但贵就贵在风趣,又溢满了乡土气味、糊口情味,倒是非常体下的。如此,下头的人天然不会放过奉迎太子的机遇。一夜之间,“火炉饼”便改头换面成了“蟹壳黄”。
目睹就要一发不成清算,倒是周如水扯住了正要发难的夙英,她秀眉一轩,朝夙英摇了点头,绵里藏针地嗔她道:“你急个甚么干劲?白得丢了颜面。我们才不是那些个不知天高地厚,只见得着面前私利的卑鄙小人。”说着,周如水笑了笑,非常冷酷地盯向那小二。螓首微歪,水盈盈的眼眸如娇花照水普通,摘下了发上的白玉木兰花簪,便看也不看地往案前一推,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没有充足的金子,但这簪子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做的,若真算起来,还不止五两金。现在,我也不想和你扯些有的没的了,便便宜了你,用它抵烧饼钱可好?”
夙英到底是见过柳凤寒一面的,虽也感觉他行事放肆无度,但见他是在帮衬着她们,这时也是气盛,见这景象,便赶紧上前解释道:“郎君有所不知,这小人见我们是外村夫,便恶从胆边生,不过四个烧饼便要价五两金,直逼得主子拿发上的玉簪子做抵!”短短几句话,已是将事由都解释了个清楚了。
夙英本就被他的气势堵得生出了邪火,再见他一双老鼠眼直瞪着主子,直是火冒三丈。她猛得上前半步挡住了周如水,指着那小二,拍案便喝道:“烧饼钱?你还晓得这些是烧饼了?我还觉得,我们是吞了你整座宅子呢!本姑子就是不付这冤枉银子如何着了!哼!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走!我们这就去敲惊堂木,请大老爷来评评理!”
听着小二凶暴的爆喝,一向未作声的周如水终究缓缓地抬起了脸来。她浅浅一笑,春季的桃花能有多美,她的笑就有多美。可她的声音却很冷,夹着讽刺,另有冷酷,是一种完整的鄙弃着的冷酷。
“公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自周天骄回行宫后,余嬷嬷已是吃尽了苦头。这回她痛定思痛,干脆撕破了脸,趁着周如水入了后山,便领着一帮埋在行宫当暗桩的灰衣小厮跟了上去。
“蟹壳黄”“蟹壳黄”,现在斯人已去,“蟹壳黄”这名字倒是一唤再唤,一向相沿至今了。
可恰好本日出门时,炯七曾美意提示她莫要总带些碎金子在身上,毕竟偏郊小村不会有甚么大的花消,千岁也不定能瞧得上这处的琐细。如此,与其带着一袋子碎金子白白招人红眼,倒不如多带些银两铜板,免得无事肇事上身。
见他跪下,柳凤寒抚掌便笑,挑了挑眉,俄然就变了脸,一派无辜隧道:“如何?你晓得错了?晓得错了也无需这般大礼,现在,小爷还真有些消受不起!”
他倒是好,底子不睬会那五两金的茬儿,竟还想劝这小二改邪归正。
道是猎奇也罢,道是瞻仰故兄也可,周如水在文山村问过几家店铺的盐价后,便领着夙英寻起了“蟹壳黄”。
近些天来,气候闷燥,热风拂面。
公然,柳凤寒的态势直叫那小二一时摸不着脑筋,他看也不看那五个铜板,直瞪着被柳凤寒握在手心的玉簪,真是红了眼地喝道:“你又是谁!我开店做买卖,要你狗拿耗子?”
遐想当年,太子洛鹤随周王至华林行宫行围打猎时,因慕名“火炉饼”已久,便找了来。许是太子常日里食惯了山珍海味,用过“火炉饼”以后,竟然非常对劲。可贵鼓起,便随口诌了首小诗,“三个蟹壳黄,两碗绿豆粥,吃到肚子里,共享无量福。”
却那小二长得牙尖嘴利,提及话来也是刁钻非常,他张口便驳道:“烧饼!先太子但是赞其赛过山珍海味不知多少!”他早瞧着周如水主仆两人眼熟,又都是穿着光鲜的弱质女流。俗话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不宰她们倒是傻子了!便店大欺客,明着欺负起了她们这外来的生人。
他瞪着那小二,玩世不恭地淡淡隧道:“你差未几就得了!小爷迩来但是受了很多的窝囊气,现在见着了你这个更窝囊的,实在是气上加气!”说到这儿,他脚尖忽地就猛往前一踢。紧接着,便听“扑通”一声响,那小二双膝一软,竟是硬生生被他踹得扑跪在了地上。
闻言,周如水与夙英纷繁傻了眼,夙英更是气不过驳斥道:“荒唐!不过四个烧饼!你这是漫天要价!”
“你是个耗子没错,小爷却不是那四条腿趴在地上只会吠的玩。”柳凤寒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一字一顿的,每个字都恨恨得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