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宣心想:“她固然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和她妈妈一比,可就减色多了。”借着灯光细细察看纥石节女婴,终究发明她与真姨娘的很多处藐小的不同。她肤色更白,耳垂较小,右颊有颗小小的黑痣,嘴唇也不如真姨娘饱满……虽觉绝望,却仍望得目不转睛,悲喜填膺。
这一觉睡得极其酣熟,翌日醒来时,晴空明丽,已近中午。
许宣从小锦衣玉食,也不知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如果畴前,在临安酒坊里吃到如此粗陋不堪的饭食,必然拍案而起,诸多抉剔。但几月来经历甚多,早已磨砺出了随遇而安的心态,此时饥肠辘辘,吃着这半生不熟的稗子拌肉饭,竟也感觉脂香四溢,味美不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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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找些话搭讪,门外马嘶阵阵,人声鼎沸,完颜苏里歌风风火火地提着一大捆的草药、人参奔了出去,朝墙角一扔,兴冲冲隧道:“妈妈,雄库鲁,你猜我们明天找到甚么啦?”
又听喝彩迭起,几个大汉提着烤熟的虎腿、狼腿、獐肉从世人面前走过,完颜阿勒锦拔刀从虎腿上割下最大一块,命人送到许宣木盘中。世人这才争相拔刀割肉,拌在稗子饭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是时,屋外俄然传来一声锋利的号角,接着啸呼迭起,凄烈入云,有人似在用女实话大声地嚷嚷着甚么。
说话间,世人又抬来了二十几个低矮的方桌,顺次摆在炕上,完颜阿勒锦领着几十个男人坐上炕,围成一圈。妇女们端来木盘和木碗,摆放在世人面前。木碗里盛满了稗子饭,洒了些盐渍的野菜和蒜头,看似有些夹生。
比及世人散尽时,夜已深了。
完颜阿勒锦举起一个又长又大的牛角杯,大声说了几句女真语,又指着许宣道:“雄库鲁!”
肉菜粥糜由鹿肉、狼肉、野菜捣成泥,和在稗子饭里煮成粥,非常苦涩适口。许宣就着盐渍野菜,连吃了三碗,浑身大暖,赞不断口。纥石节女婴见他吃得苦涩,心下欢乐,浅笑着站在一旁。
窗外风雪激吼,犬吠声声,黑漆漆地甚么也瞧不见,只要完颜苏里歌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正亮晶晶地凝睇着他,蕴满笑意,就像是夏夜里的星斗,然后又垂垂消逝在黑暗里了。
纥石节女婴浅笑道:“官人,你放心在这里养伤吧。等你好转了,若想回南朝,我们自会送你到高丽,搭乘海船。”吹灭油灯,乌黑中只闻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夹着完颜苏里歌的几声轻笑。
完颜苏里歌在他数尺外铺好被褥,自行钻入,笑道:“妈,他现在是罗荒漠的雄库鲁啦,怎能睡不了火炕?等他在这里养好了伤,吃惯了稗子饭,只怕都不肯意再回南朝啦!”
此时方听出她公然略有些口音,声音也比真姨娘甜脆,许宣心中一动,道:“伯母可有甚么姐妹吗?”
完颜苏里歌神采也蓦地一变,脸上红晕出现,嘲笑道:“杀不尽的雪狼,化不了的冰。讨人厌的家伙又来啦!”
众女真人听不懂大宋官话,不知他们在说些甚么,却也跟着哄然笑了起来,大声道:“雄库鲁!雄库鲁!”将他重新抬回到炕上。
屋内的油灯暗淡如豆,纥石节女婴将炕上清算洁净,铺上厚厚的暖被,转头浅笑道:“官人,你是从各处斑斓的南朝来的,这里粗陋简朴,可比不上你们家。只盼你莫要嫌弃才好。”
话音未落,屋外蹄声如潮,鼓号高文,似有大队人马正朝着村寨囊括而来,过不半晌,便已冲到院外。
炕上空空荡荡,完颜阿勒锦爷孙早已出门为他汇集草药。纥石节女婴则在补缀那件白虎裘皮大衣,见他醒来,嫣然一笑,抖了抖皋比裘衣,披在他身上,道:“我的技术不好,你别见笑。”
纥石节女婴身子一颤,猛地转过甚来,又惊又惧。
许宣脑中隆隆作响,大为绝望,但仍难以信赖天下竟有如此类似之人,朝那白裘女子勉强笑了笑,道:“伯母从小长居辽东,竟然能说得如此标准的大宋官话,真是可贵。”
世人轰然喝彩,双手拍着桌案,大声叫道:“雄库鲁!雄库鲁!雄库鲁!”然后接过牛角杯,抬头痛饮,顺次通报。
不等两人答复,又银铃似的笑了起来,从背后的皮郛里抓出一把见所未见的奇草,枝叶艳红如火,下方根茎纯白得空,就像蹬着腿、咧嘴而笑的婴儿,惟妙惟肖。
皋比裘衣大小适中,极其称身。许宣心头大暖,还不等感激,纥石节女婴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菜粥糜,和一盘盐渍野菜。
许宣狂喜欲爆,泪水顿时恍惚了视野,叫道:“真姨娘……”便欲起家朝她扑去,双腿剧痛,“啊”地一声,几乎从炕上滚了下来。
纥石节女婴眼圈俄然一红,点头道:“我只要一个弟弟,那年山上雪崩,除了我,全村的人都被雪埋啦。若不是苏里歌的爹爹从岩石下救出我,我也已永久埋在雪里了。”
完颜苏里歌笑道:“妈,我晓得你在想甚么。白叟们都说‘火婴果’是冰中之火,不祥之兆。长出‘火婴果’的处所,需求遭受大劫,寸草不生。但是你忘啦,我们家但是来了打死白虎的雄库鲁,采来‘火婴果’也是为他疗伤的,莫非‘冰中之火’能打得败阿布卡赫赫使者吗?”
纥石节女婴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接过“火婴果”,去为许宣熬药。
完颜苏里歌见他竟然识得,又惊又奇,拍掌笑道:“哎呀,不愧是我们罗荒漠的雄库鲁!我们在这儿采了几十年的药草,从未见到,雄库鲁你一来,就一夜之间长出来啦!”
到了许宣手中时,角杯中的酒早已喝得精光,有人仓猝拎来酒桶,为他斟满。酒水闻着无甚香味,入口却极其辛烈,他几乎呛着,惹得世人哈哈大笑。
许宣又困又乏,浑身更是无一处不疼,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倦意重重,恍恍忽惚地想起真姨娘,想起父亲,想起白娘子、小青,想起青帝、林灵素、王允真……以及蓬莱山里产生的统统,似真似幻,竟已悠远得如同宿世。
“小妈?”白裘女子一怔,双颊晕红出现,浅笑道,“官人,你认错人啦。”
灯光摇摆,照着那白裘女子秀美的脸,竟和他朝思暮想的真姨娘并无二致!
许宣一震,脱口道:“火婴果!”他曾听父亲说过,罗荒漠的高山冰崖上,长着一种独特的药草,枝叶如火,根如婴儿,乃是益气补脉的无上奇药。故有谚语,“万斤高丽参,抵不上半两火婴根”。
完颜苏里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密切地抱住那白裘女子,嫣然道:“她是我的妈妈,怎会是你的小妈?雄库鲁,你定是太驰念本身的妈妈啦!”
完颜苏里歌拉着那白裘女子,坐到许宣身边,笑道:“我妈妈叫做纥石节女婴,十六岁嫁给我爹爹,就一向未曾分开这里,你是在梦中见过她吗……”被白裘女子责怪地瞪了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尖,和先前那英姿勃勃的女猎手模样的确判若两人。
许宣心中一酸,又想起了畴前真姨娘为本身铺床时的模样,胸喉如堵,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饱餐既毕,世人又传杯喝了几轮烈酒,方才醉醺醺地起家告别,临走前又绕着屋内跌跌撞撞地跳了几圈舞,纵声高歌:“雄库鲁,雄库鲁,罗荒漠的神鹰哟,超出吉塔的阿布卡赫赫使者,征服北海与白山,大地与天空……”
纥石节女婴听他夸奖本身,非常高兴,浅笑道:“我小时住在长白山下,那边来交常常,常有采药、买参的南朝药商,我的官话都是和他们学的,让官人见笑啦。”
完颜苏里歌年纪虽小,酒量却极其惊人,接过牛角杯,一饮而尽,犹嫌不敷,又自斟自饮了两杯,方粲然一笑,递与别人。映着灯火,脸上嫣红如霞,更添了几分娇媚。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就连含笑凝睇他的神态都与真姨娘一模一样。许宣喉中又是一阵梗堵,悲喜交掺,泪水几乎又要夺眶涌出。
世人仓猝将他扶住,白裘女子讶然道:“这位官人,你方才叫我甚么?”许宣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又是惊诧又是心焦,道:“小妈,是我呀!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许宣吓了一跳,想不到她们母女竟然就与本身睡在同一个大炕上。动机未已,完颜阿勒锦也铺好被褥,挨着他躺了下来,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隧道:“雄库鲁,三年前我们对着吉塔发誓,谁杀死了明白虎,谁就是罗荒漠的雄库鲁,你固然是南人,但从本日起……就是我们的神鹰……我们……”话没说完,已经呼噜高文。
纥石节女婴却蹙起眉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