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萧抱珍虽有起死神术,却无回天之方。要想救回公主,只要找到五行与她完整相生的躯体,移入心脏,借尸还魂。而普天之下,会这类神通的就只要真大道的“无忧子”刘德仁了。
转头望去,灯火闪烁,公主正坐在床沿,双腿一荡一荡,新月般的眼睛灼灼地凝睇着本身。心中不由一阵绞痛,满嘴酸苦。那张熟谙而又陌生的甜美脸颜之下,已再不是畴前那位和顺可儿的少女了!
许宣一怔,“谙班勃极烈”是女真语里“皇储”之意,莫非这些人竟将本身误认作金国太子?这魁伟男人自称“葛王”,想必是鞑子王爷,却为何要乔装成高丽贩子,王允真又为何口口声声自称为“公主”?围攻他们的“宋兵”清楚也是女真人所化,又为何要将本国的“王爷”、“公主”置于死地?
完颜乌禄满脸高兴,恭恭敬敬地朝他伏倒,道:“乌禄此行奉旨出海,凶恶诡谲,想不到彼苍庇佑,不但安然救回公主,还得遇太子互助,诚我大金之幸!若太子愿随我回京,陛下、皇后更不知当如何欢乐!”
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此行的目标,我早已晓得到大半了,不然我又怎会在这里候着你们?不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让我们映证个明白。”
刘德仁医术之高,仅次于葛长庚,人称“南海琼,北无忧”。刘德仁替人治病,常常不开药方,只消半把柳叶刀,就能为人持续脏腑、筋骨,乃至借体回魂。故而又有民谚称,“灵芝仙草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马面牛头无常鬼,最恨无忧半把刀”。
刘德仁见那少女体内五行与完颜瑶刚好相生,灵机一动,便发起借少女之身来还公主之魂。那位母亲明知即使“女儿”重生,也不再是本身的骨肉,但如此总好过于骨枯肉腐、永难相见,因而便欣然同意。
完颜亶思疑太子之死乃是宗室诡计,狂怒之下,将陪太子游猎的宗室后辈全都杀死,引得皇室大家自危。这些年来,他疑芥蒂越来越重,总感觉宗室里的野心家们觊觎皇位,时候想要篡权代替,郁郁寡欢,酗酒多怒。
完颜亶少年时与皇后裴满氏生下一子,名为济安,立为“谙班勃极烈”。济安太子自小体弱多病,难以行走。但他生性固执英勇,三四岁起,就喜好跟着父亲出外打猎,到了五岁,便已能拉满小弓,射杀三十步外的兔子了,深受完颜亶爱好。
许宣笑道:“好啊,我们就上顶楼,翻开天窗说亮话。”成心矫饰,一手抱住王允真,一手抓住完颜乌禄的胳膊,腾空上掠,轻飘飘地跃入艉楼舱室。下方船面顿时又爆起一片喝采声,赞叹不断。
正欲答复,船身俄然又是猛地一震,天摇地晃,船面上响起一片惊呼惨叫。
金国当朝天子完颜亶,自少师从大儒韩昉,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人称作“汉家少年”,登基以后,更是改汉制、推汉学,朝野高低蔚然成风,金国宗室也纷繁跟着学提及汉语来。
而要想称心恩仇,杀死狗天子和统统那些道貌岸然、落井下石的鼠辈,最具摧毁力的体例,天然是操纵金国鞑子的铁蹄与炮舰。想到万马齐下,投鞭渡江;百舸争流,移山填海……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
一个多月前,公主不知惹怒了哪个仇家,竟在寝宫内惨遭刺杀。所幸大金国师萧抱珍及时赶到,用了“冰心玉魄诀”,将公主的心脏、元神一起封入“冰玉壶”内。
王允真又羞又怒,“哼”了一声,悻悻地挣开手,脸上却红晕出现。
完颜乌禄听了心中凛然,更觉莫测高深,当下不敢再有半点坦白,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尽数道出。
接着又听完颜乌禄往下论述,方知完颜亶即位后,推行汉制,遭到很多宗室贵族的冲突反对,他为了稳固皇权,削夺都元帅粘罕的兵权,又借着诛杀尚书左丞高庆裔之机,一举肃除了粘罕的统统权势;而后又倚靠金兀术,诛杀了主张与大宋媾和的权臣宗磐、宗隽,清除了统统停滞。
众“高丽贩子”神采齐变,纷繁跪倒在地。王允真也如遭电殛,圆睁妙目,惊奇骇异地盯着许宣。
完颜乌禄见许宣说的女实话非常生硬,只道他身在他乡多年,已淡忘了母语,当下干脆改用汉话和他扳谈。
群盗惊诧难明,不知产生了何事。完颜乌禄低声道:“济安太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少微!许宣听得心神大震,几乎脱口叫出声来。不消多问,这位哀告无忧子重生女儿的“母亲”,必然就是妖后李少微;而完颜瑶公主所占有的少女肉身,天然就是王允真了!难怪“她”认不得本身,脾气大变。
王允真眯起双眸,眼圈俄然一红,嘲笑道:“你不是我的济安哥哥,济安哥哥早就死啦!快把笛子还给我!”劈手便要夺他腰上的翡翠玉笛。
完颜乌禄咳嗽一声,浅笑道:“陛下若晓得济安太子仍好端端地活活着上,还练成了这一身惊世本领,必然龙颜大悦。却不知……”微一犹疑,谨慎翼翼隧道:“却不知太子这些年身在那边?既然无碍,为何不回返都城,徒让陛下、皇后娘娘思念悲伤?”
许宣情意已决,箍住她的手腕,旋身拽入怀里,笑道:“只许你起死复生,就不准别人重新活转么?送给别人的笛子,又岂能讨还?”王允真的确曾送过他笛子,不过那支玉犀笛早已在混战中丧失了,这般含糊说来,倒也算不得欺瞒。
许宣自小崇慕岳飞,除了修仙求道,最大的志向就是直捣黄龙,光复古土。如果换做几个月前,誓死也不会与鞑子同流合污。但这些日子来,经历了各种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又被林灵素潜移默化,越来越偏狭愤激,得闻父母凶信后,更是悲怒欲爆,只要能报仇,甚么也不管不顾了。
许宣成心套他口风,嘿然道:“我若回到都城,还能活到本日么?”见他耸然动容,又哈哈一笑,道:“葛王放心,这些年我固然不在都城,却始终存眷着那儿的一举一动,到了该归去的时候,天然就会归去了。”
许宣听到此处,心中又是突突剧跳,莫非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被他打死的那只大虫便是当年吞噬了济安太子的白虎?以是才会从那白虎腹中剖出这支玉笛?想起完颜亮、苏里歌等人瞧见这支玉笛的惊诧神情,更无思疑,又是冲动又是悲忿,暗想:贼老天呵贼老天,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本日总算要开眼给我赔偿了么?
定了定神,忽想,那无忧子既能借尸还魂,要治好本身的双膝天然更加不在话下了,当下问完颜乌禄,刘德仁是否与他们同乘一船。
本来这完颜乌禄乃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也是当朝天子完颜亶的堂弟,沉寂勇决,颇得其倚信。而面前这位“王允真”则是完颜亶的长女完颜瑶,其母原是宋徽宗之女,被强纳为妃,颇受恩宠。
独一能哄他高兴的,便只剩下公主完颜瑶了。恰好这完颜瑶率性泼悍,常常依仗父皇恩宠,为所欲为,惹得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完颜乌禄与真大道很有渊源,幼年时曾被刘德仁救了一命,收为根柢。他在海上展转了四十多日,终究在霓雪山上找到了无忧子。
巧的是,当时也正有一个母亲抱着女儿冰封的尸身,来请刘德仁医治,愿以本身性命,来抵女儿一命。无忧子说那少女被剖去心脏,灵魂尽消,神仙难救,母亲却还是苦苦要求。
完颜乌禄摇了点头,道:“师尊仙风道骨,世外之身,岂肯与我们同返尘凡?我们乘船分开霓雪山,日夜兼程,想要尽快赶回上京。谁知到了这里,竟然赶上了三艘宋船,狠恶开炮轰击,若不是太子立即赶到,我们只怕都要葬身海鱼腹中了!”
疑窦丛生,俄然闪过一个动机:天佑我也!如果这帮鞑子当真将我认作金国太子,或许便可借他们之手杀死赵宋狗天子了!心中突突狂跳,脸上却笑嘻嘻的不置可否。
不料济安太子五岁那年,跟着叔伯到郊野游猎,竟突告失落。完颜亶搜遍周遭十里,杳无踪迹,有人说亲眼瞧见他被白虎衔入山林,生吞下肚。完颜亶与裴满氏听了哀思万分,大病了一场。
何如刘德仁去了北海云游,仙踪无迹。完颜亶无法之下,只得调派完颜乌禄带领八十名亲信,乔化成高丽贩子,带着封存公主心魄的“冰玉壶”,乘船北上寻医。
除了济安太子,完颜亶最为宠嬖的便是公主完颜瑶。完颜瑶比济安小一岁,常常一起玩耍。一日,完颜亶将宋徽宗的翡翠玉笛赏赐给完颜瑶,见她固然极其喜好,却舍得转赠给太子,不由龙颜大悦,还叫报酬此写了诗,传为嘉话。
见他说到“宋船”时,神采有些古怪,许宣心下雪亮。来狙杀他们的这三艘战舰,绝非宋人,十有八九和刺杀公主的同为一系。只是这完颜乌禄沉寂谨慎,不敢在他面前妄下结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