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途闻思旧赋,相忆邈河山(上)

阮咸不敢违拗,将大大小小的酒坛搬到院中。阮籍抱起酒坛,闷头便灌。他一坛接一坛的喝,似在此中寻着甚么,半白天已将酒喝了大半。

司马芠悄悄笑了:“那你懂么,甚么是爱?”

“曾经我觉得我懂,但我现在明白,那只是一种欲望,一种执念。可仅仅是胡想获得它就已使我不能自拔。就像现在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仍然没法放弃追逐。”

“叔父,您的身子不能再喝了……”阮咸劝道。

“叔父!”阮咸惊呼一声,晓得阮籍已经撑不下去了。

钟会轻吻一下她冰冷的额头,举剑刺穿心口:“权力,会让人发疯。”

钟会与姜维还将来得及想好对策,便见兵将如狂潮般涌向帅帐,像从天国里卷起的火海烈焰,瞬息间将二人吞噬此中。大惊之下,钟会连甲胄都来不及穿,抓起长剑与劈面而来的兵将厮杀。姜维也抽出宝刀,砍杀起来。二人身边只要一百亲兵保护,底子寡不敌众。

“但是,我好怕……”

号角何鸣鸣,钟声何铮铮。

姜维却已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耳中俄然响起号钟古琴的婉转琴声。

“酒虫?”

次日,钟会宣布起兵讨伐司马昭。蜀军降将连蜀地尚且不肯搏命奋战,皆不肯相从,而魏军也因长途跋涉疲累不堪,大家思归。比年交战已将兵士们的斗志消磨殆尽。而就在此时,另有人向钟会献计,劝他将牙门骑督以上的官吏全数正法,以威慑世人。更有人漫衍谎言,说钟会已经暗中命人挖好万人坑,要将不肯跟班他起兵的将士全数坑杀。钟会对下一贯严格狠辣,谎言在军中快速发酵,本就不肯再战的将士们群情激奋。两今后,几万气愤的将士涌向城门,雄师叛变。

“待到春来,我以芳草祭你。”

闭上眼之前,姜维瞥见钟会抓住他的手,狠狠将脖子奉上锋利的刀尖,血一下子喷薄而出。

“你曾说过,大丈夫平生要建功立业。我问你,你建的何功,立的何业?” 那年在安丰津,嵇康曾如许问他。

“好,好,”仰天大笑数声,他一口气喝干美酒,将酒坛子狠狠一摔,道,“叔夜,我这就来找你!”说罢,一大口鲜血喷洒出来,溅红了黑衫。

“叔父究竟在找甚么?”

公元264年正月十八,钟会与姜维死于乱军当中。同年,司马昭被封晋王,加九锡。受封之前他曾冒充推让,公开里却多次派人逼迫阮籍写《劝进表》。阮籍一再借酒遁藏,但为了陈留阮氏一族的安危,终究只得报命。

公元263年秋,司马昭派钟会与邓艾出兵伐蜀,钟会与姜维在剑阁对峙,而邓艾则偷渡阴平攻占蜀汉,在本地宽恕降将,安抚百姓,建立奇功。钟会为了抢占头功,窜改邓艾上表给司马昭的手札,诬告他居功自大、企图谋反,邓艾与其子邓忠皆被殛毙,军权全数落入钟会之手。而此时,姜维为了存续力量,冒充投降钟会。钟会以为机会已到,羽翼已丰,便筹办起兵自主。

“当真!”

“自知,却终不能便宜。这就是我的宿命。”

司马芠点头,继而轻叹一声:“我还是做不到嫂嫂那般,毫无痛恨的去死。”她直面他的利剑,最后问道,“权力究竟有多好,能让你和哥哥们支出统统?”

阮籍从酒坛子里抬开端:“我在找酒虫……”

“对,酒虫。”他说着,又翻开新的一坛。

天气垂垂变暗,有雪花朵朵飘落下来。阮籍抱起最后一坛,是埋了多年的会稽山老酒。喝了两口,一片雪花坠入坛中,酒面出现细纹,嵇康清俊无双的容颜在此中模糊闪现。

“只要你肯信赖,统统都能重新来过。”

“我只不过想获得一个爱人,一个朋友,一份名誉,为何这么难?”

古来多少事,琴音为君听。

司马昭的部下捧着墨迹未干的《劝进表》,欢天喜地而去。

“当初,是你派人刺杀袖儿的,对么?”

“叔夜,我们重新来过……”钟会瞪大双眼望着火线,倒落血泊。

司马芠又是一笑:“没想到,你竟有这等自知之明。”

“当真么……”

“真的能够重新来过?”

姜维毕竟年老,已身中数刀,到了强弩之末。他撑着摇摇欲坠的身材,看着向他扑来的一张张气愤的脸,忽的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钟士季,算无遗策,当世子房,这便是你运营多年的天下大计……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兴复汉室的雄图大业!”他狂笑不止,笑到最后垂垂变成哭泣。

钟会听他狂笑,心中虽如翻江倒海,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搏命抵当着。

“拿去吧,你们想要的东西!”阮籍将笔一丢,起家来到院中。

“我嘛,就做一只酒虫,你何时想醉,便到酒坛子里找我来。”

郫江夏季的凌晨,薄雾沉沉,北风凛冽。冰封的江边司马芠一袭薄衫,面对钟会手中冷利的长剑,神情摆脱。钟会率军伐蜀之时便将司马芠带在身边,名为伉俪难离,实则作为人质。现在他要起兵自主,司马芠便再留不得。

“为何,为何你不在……”

“哈哈,你果然在这儿!”阮籍抱着大笑道。

赤色巨浪中,钟会与姜维背对而立,垂垂抵挡不住。

“不,她与你分歧,她晓得甚么是爱。”

“去拿!”

“去,把府里的酒全数拿到院中来。”阮籍咳了两声,席地而坐。

“康儿……是你害死了康儿……”他举起手中鲜血淋漓的宝刀,刺向钟会的咽喉。钟会听他提起嵇康,脑中闪过二十多年前,他与嵇康、吕安在洛阳初见。三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样的英姿勃发,一样的洁白热诚,现在却已逝去如烟。

“是。因为她和我一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不要怕,不管甚么暴风暴雨,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士季,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而我的宿命,早在嫁与你那天便已必定。‘芠’,江边之草,可惜现下还是夏季,毕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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