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英才投壶死,幽魂遣琴生(下)

“容儿,为兄来迟了……”在香炉中插上三根高香,夏侯玄拨了拨烧得正旺的纸钱,浓厚的黑烟直上彼苍,“他们都说你是心悸而死,我却不信。你有甚么冤情就说给我听,为兄为你做主!”

“彻夜月光甚明,灵魂不宜出行,我也只能极力一试。”嵇康走到还未烧掉的冥器前,俯身遴选出一件物品,是一把竹制的粗陋古琴,本是烧给故去之人所用,只要普通琴的三分之一大小,并不能弹。他将琴拿在手中,对夏侯玄道:“太初先与世人退至远处山坡,待我操琴一试。”

“容儿……”夏侯玄来到近前,揭起锦帕,“奉告我,她是如何死的?”

嵇康实在不忍相告,欲言又止:“她,她死在至爱之人手上。”

“司马师,你真比虎狼还狠,比蛇蝎还毒,我夏侯玄此生不杀你,誓不为人!”夏侯玄恨恨说完,并未发觉手中的锦帕扯动了两下,仿佛有话要说。

嵇康昂首望了望天气,玉轮已经升了起来。初秋之际,月光清澈,星辉希少,照着月下几人焦心发白的脸庞,更显苦楚。

“无妨,我此人最不信邪,凡事定要探个究竟。”钟会一个手势,部下上前强行翻开箱子,摊开在世人面前。他胸有成竹,低头往箱子里检察,却愣住了。

“一杯毒酒送红颜。”

钟会咬紧牙关,虽不甘心但也别无他法,对夏侯玄拱了拱手:“本日是我冒昧,先告别了。”说罢动员部下寂然拜别。

“夏侯公,这么晚了从那边返来?”

“直说便是。”

“先生既抱琴,妾当抚来听。”女子淡雅一笑,接过嵇康怀中之琴,挥动素手弹奏起来。再看这琴,已不是方才那把粗陋的竹琴,成了一架精彩的七弦琴。

十个箱子里皆空空荡荡,毫无一物。

“多谢……”王弼清癯的脸上尽是悲惨,气若游丝,“三玄死其二,名流半皆亡。司马氏手腕极其暴虐,你必然要当、心……”一言说毕,一代英才王弼倒落榻上,魂归鬼域,年仅二十四岁。

却说夏侯玄带领一干人达到夏侯徽坟塚时,已至傍晚。世人放下大木箱,皆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来。翻开第一个箱子,从内里拿出冥器纸钱。看动部下一张张烧着纸钱,夏侯玄立在墓碑前,半饷说不出话来。他想要祭拜的,又何止夏侯徽一人?环顾四周寥落破败的气象,就知司马师一次香也未曾来上过。他究竟是不肯,还是不敢?

“果然是他,他把容儿如何了?”

嵇康心头一凉,快步奔到后厅。一日不见,王弼又瘦了一大圈,仅剩下一把骨头和兀自瞪大的眼睛。握住他垂在榻上的手,嵇康稳住声音:“辅嗣,你的书稿我已收好,那万卷书也藏在妥当之处,你放心。”

“妾之冤情,先生可知?”

“这……此琴如何弹得响?”夏侯玄难以置信。

嵇康又待相问,面前女子却变得更加漂渺,幽馆也一点点消逝不见,只剩一个清丽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用情至深可自戕,遇人忠奸费考虑。

声音落尽,风暂云歇,月光重新闪现,照在嵇康洁白的脸上。睁眼一看,本身仍坐在墓碑前的地上,手中竹琴未变,但从双手指尖的磨痕可知,方才确切操动过琴弦。定是那女子借他的手,淌出了心中的琴音。他正要起家,忽见夏侯徽的墓碑顶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块大红鸳鸯锦帕。

嵇康跟着她的弹奏凝神体味,一幕幕画卷闪现面前,是一出惨绝的爱情悲剧。故事中的一对爱侣从相爱相敬,到厥后一朝生变,惊飞栖鸟,终究反目相残,雌死雄飞,千山暮雪,只影无痕。世上竟有这般暴虐之事,足以凉透统统爱人之心。

琴声先是悠然安闲,如云中飞鹤,清闲展翅。继而欢愉起来,似双燕并头宿,鸳鸯插翅啄,缠缠绵绵,嘤嘤转转,流音不休。如此翩然盘桓了一番,琴音蓦地一止,继而收回轰然铮鸣,惊得民气扉一震。停了一瞬,琴声再次响起,如弦断音残,嘈嘈错错,曲不成曲,音不成音,只把民气肝寸寸摧断,再难清算。一曲弹罢,女子已然花容无色彩,双泪垂襟前。

“非也,当谓之《孤馆遇神》。既弹此曲,有何话要对我说?”

却说嵇康从沛王府回到家中,岳山焦心肠迎了出来:“先生,你快去看看吧,王先生不好了!”

鸳鸯织就芳心梦,帕儿一落空断肠。

“你就莫管了,他连一根弦的琴都能奏响,就让他尝尝吧。”曹纬携起夏侯玄,与世人一起退到远处山坡上,遥遥张望。

“我已晓得……夫人琴音妙绝,不知此曲为何名?”

钟会打量他一番,侧目扫向他身后的世人,目光落在那十个大木箱上。走畴昔抚上箱顶:“夏侯公对mm真好,冥器纸钱就装了这么多箱。不知烧不烧得完?”

“此事确切奇特,真是闻所未闻。”

“冥物阴暗,恐会折损尊驾,还是不要感染。”

夏侯玄微微一笑,与世人入得府内。那箱子里的万卷书,此时正安安稳稳地在沛王曹林府上,任他钟会再大的胆量,也不敢上门搜索。昨日傍晚,嵇康与曹纬来到夏侯玄府上,将王弼所托之事相告,三人一起运营了这出好戏。天还未亮,他们从王弼府中将书装进木箱,假装成装着祭拜用品的箱子。然后抬着书卷堂而皇之地出城,却在返来的时候,在沛王府后门将箱子掉了包。钟会构造算尽,也没推测沛王府也参与此中,使他与这笔财产失之交臂。

“我碰到一件蹊跷之事,想就教夏侯公。”

“不如此,我难道一辈子也没法得知本相?你叫我如何甘心!”

“时候不早了,再不归去城门要关了。”曹纬提示道。

话音方落,烧着的纸钱顿时燃烧了火苗,任是如何点也不着。夏侯玄盯着一地纸灰,拳头越攥越紧:“挖,给我挖开这墓,我要看看容儿究竟是如何死的!”

“钟大人,你问也问了,看也看了,另有甚么事么?”夏侯玄不耐道。

“我倒有一法,不知可否一试?”夏侯玄与曹纬皆转头看去,见另一名黑衣人也去掉帽子,抚开额前长发道。

乱世多艰险,命如浮萍系。

世人皆茫然,就算他是夏侯徽的亲兄长,也无权将别人的老婆开棺验尸。何况那人还是司马师。正不知如何应对,随行的两位黑衣人中,一人摘下帽子按住他肩头道:“太初,你沉着一些,此事千万不成。”此人恰是曹纬。

“辅嗣家中有万卷藏书,想必你不会不知。他承诺将藏书赠我,让我去取拿。谁知本日我到了他府上,不但人影全无,那万卷书也在一夕之间不翼而飞。你说奇不奇特,莫非他会神通不成?”

“叔夜,你有甚么体例,快快使出来!”夏侯玄急不成耐。

嵇康回想方才的女子,她虽将冤情照实相告,脸上却并无仇恨谩骂之色,言语中还带着警省世人之味,莫非本身传错了意?想将她的话转告夏侯玄,一开口却化作一团烟雾,消逝脑海。

莫非真要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在权势的淫威下颤栗,悲鸣,抽泣,苟延残喘地过完这平生?

他必必要做些甚么,必须。

“情之所至,无谱而成,你可唤作《孤馆遇鬼》。”

“好,这便归去。”夏侯玄将锦帕揣进怀中,奋发了一下精力,与世人一起回转洛阳城。一行人刚来到府门外,就见夏侯府已被一小队人马包抄了起来。一个红衣男人从暗影中走出。

嵇康扫清地上纸灰,扑灭三炷暗香,对夏侯徽的墓碑拜了三拜。他撩开黑袍席地而坐,将竹琴放在膝上,轻启唇道:“阴阳两界,一碑之隔。芳心若知,遣琴与我。”说罢闭上眼将手空置弦上,悬腕浮手,悄悄等候着。

“只求世人知我枉死,告之戒之。”说到这,她抬开端字字深重道:“人间统统如镜花水月,爱恨也好,仇怨也罢,皆不必苦苦固执。牢记,牢记。”

盯着王弼的遗容,嵇康感到内心深处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强大的勇气和公理荡漾胸膛,烧红了他本来安静如水的眸子,难以浇熄。

“刚从城外祭妹而归。钟大人,何事劳你台端光临?”

“这,这如何能够……”他明显听洛阳城北门的守将说,夏侯玄命人抬着十个沉重的大箱子出了城。他派人出城监督,并无人前去策应,箱子里的东西如何会消逝不见?莫非内里真的只要冥器纸钱,是本身判定失误?

寂静半晌,一阵冷风刮起,只吹得碑前之人衣袂飞扬,束起的黑发也飘散开来。风从墓碑深处而出,越吹越往上空回旋,直到荡起天涯流云将月光掩蔽。嵇康感觉身子敏捷扭转起来,垂垂降低,好似漂泊在空中,又缓缓落至空中。待展开眼时,已置身于一个清雅古朴的幽馆当中。抬眼相望,一名面貌端丽,举止文雅的女子,着一身玄红喜袍,坐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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