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思郎形枯槁,梦女迷蝴蝶(上)

“为甚么这么久才捎信返来,这一年来我们都担忧死了!”

“不如何熟。”

“哈哈哈哈,好酒!叔夜,你要不要来一杯?”声音既悠远又像从脑海中传来,嵇康用力展开怠倦的双眼,模糊瞥见面前的竹林中悠然坐着六人,正举着酒杯对他浅笑,而阿谁说话的声音则是他再熟谙不过的刘伶。

“庄子所谓‘物我交合’,乃是说人间万物皆可窜改,庄生与胡蝶并无别离。”

“那鄙人先行辞职。”那人又拜了拜,方才拜别。他口中的阮太守是河内太守阮侃,字德如。这阮侃就是当年嵇康在山涛府上遇见的那一名,两人因“宅无休咎”之事曾有过一场辩论比武,也是以成了厚交,常常手札来往。

“父王……”曹璺内心担忧,“我们从速归去看看父王吧,我不放心。”

“你跟阿谁向公子很熟么?”

嘴角暴露笑意,她欢乐地回过甚:“向公子,何事?”

“我……”向秀还未说完,一旁的岳山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夫人该等急了。”他硬生生地扯起的红荍衣袖就往前走,力道之大竟一时也甩不开。待走到院子里时,红荍终究摆脱他的手,嗔道:“你做甚么,弄疼我了!”

“你,你迩来可好?”

两人在农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拖着病体上了路。一起上他们只从荒无火食的山道行走,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则是便利嵇康每日到山中采药,为曹璺解毒治病。两人餐风饮露终究来到山阳境内,眼看着曾与阮籍、向秀等人游历过的竹林近在面前,他却再也迈不动脚步,搀扶着曹璺的手也脱了力,摇摇摆晃地栽倒在竹林泉边。

“没有别离……若当真毫无辨别,为何另有你我之分?”

“先生,我们把绾儿带来了。”红荍从身后岳山的怀中接过仍在熟睡的三岁女娃,轻柔地交到嵇康怀里。

“向公子,另有事么?”红荍被他看得更加羞怯。

“放下固执?我隐居在此不求繁华,不问功名,与六合万物为伴,与日月星斗共存,莫非还不算放下固执?”

“你虽身在竹林,但若心不安闲,毕竟画地为牢……此言不但仅是说给你,我亦如是。”嵇康将竹笛递还到向秀手中,苦笑道,“这竹笛上的朱砂小字已经完整消逝了,你看……”

“好。”她咬了咬唇,落寞地走了两步,却被身后一个犹疑的声音叫住了。

就在轰轰烈烈的淮南第一叛进入序幕时,远在山阳的竹林里却披发着浓浓春意,如同乱世中的一片绿洲,单独暗香。自王凌谋立曹彪事发后,司马懿便抓紧了对满朝文武的监督统治,朝野表里一片肃杀。

“已经好多了,过些日子便能病愈。多亏德如的草药,他日定到府上称谢。”

“莫非我与她毕竟缘尽?”向秀将竹笛揣进怀里,“我发下誓词此生再无别人,老天为何却要如许对我?”

“王爷他……他不太好。你与先生迟迟不归,他常常念叨你们,身材也大不如前了……”

“多谢。”嵇康接过一大包草药。

爬动了一下干涩的双唇,他想唤一声却不管如何也张不开嘴。此时林中站起一名黑衣男人,手持长剑边舞边吟,身影超脱穿越在密密的竹枝后:

这诗赋,这剑舞,除了阮籍另有何人?“嗣宗……”他想对老友挥一挥手,却毕竟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阮籍舞完一段重又坐回席中,一曲琵琶紧接着袅娜而来,忽远忽近地响在耳边,是阮咸。

“尚好,公子呢?”

“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要你管我?”红荍横了他一眼,迈步走进屋子。来到阁房,只见曹璺正抱着绾儿靠在榻上,母女俩非常密切地玩耍在一处。嵇康在一旁含笑看着。

“我已经没事了,别哭……”

岳山应了一声,发明红荍仍站在原地不动,便道:“快出来呀,你不是很驰念夫人么?”

“也好。”向秀对着她的花容,一时不晓得该说些甚么,只是悄悄地看着。

来人越走越近,颠末他身边时微微带起一阵清风,令他的呼吸都染上了一丝淡淡的芳香。

“祸福老是相生相易,这或许并非好事。”嵇康劝道,“你总要面对新的机遇。”

“辛苦了,”嵇康见到女儿,眼睛一刻也分开不得,自顾自地摩挲着嵇绾的小脸,半天赋又回了一句,“你们先下去歇歇吧。”回身独自走回屋子。

“我已经好了,真的,不需求再等了!”

“别率性,你晓得我是如何千辛万苦才把你救治好,别再让我担忧。现在绾儿也来了,你就先安下心来,好好陪陪女儿吧。”曹璺晓得拗不过他,只得点头。

嵇康赶快为她吸出伤口上的毒血,怎奈毒素已经跟着血脉发散,命悬一线。他抱着曹璺一起跌跌撞撞好轻易找到一处农家,用草药熬了些药汁服下,临时止住了毒性的发作。略微沉着下来后,他思虑了事情的各种能够性。不管是不是曹彪所为,他的白马城之行明显已被人晓得。曹彪谋帝之事必败,若本身被牵涉此中,必将惹来大祸。到时恐怕不但嵇家高低无人幸免,就连沛王曹林也会被连累。既然有人想要他的命,不如将计就计,就此销声匿迹,来个无影无踪。

本来,前次嵇康与曹璺在小舟上,虽躲过了钟会射来的致命一箭,却擦伤了曹璺的肩头。嵇康并不知放暗箭的是何人,狐疑此事与曹彪有关,急中生智抱着曹璺跳入河中,潜伏水下疾游了一段,在阔别河岸的芦苇丛藏了起来。幸而当时钟会忙着应对令狐愚官船上射来的乱箭,没有发明他们的踪迹。待到嵇康抱着曹璺来到安然之处,才发明她的肩头黑紫一片,人也昏倒不醒,竟是中了涂在箭头上的剧毒。

“叔夜,快醒醒!”一股清冷的泉水注入干渴的喉咙,四肢百骸重新获得津润,感官触觉也开端复苏。再次展开眼时,一双清秀的眼眸正体贴肠谛视着本身。

“此事说来话长,父王他还好么?”

“好。”向秀揣起竹简,与嵇康一起走出竹林。两人来到嵇康在山阳的故居前,向秀正筹办转入一旁本身的住处,却模糊瞥见一个熟谙的身影从山坡下的乡道渐渐走来,双脚不由自主地钉在了原地。再细心一看,那人身后还跟着一小我。

“太守扣问尊夫人的病情如何?”

“那你与他说那么多做甚么?”

嵇康站起家:“走吧,我该归去煎药了。”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竹林深处,一名绿衣男人手持竹简低声朗读,中间一白衣男人横笛在唇,吹奏着婉转的曲子。恰是向秀与嵇康。

“好,等你身子全好了我们就去。”嵇康道。

向秀低头静思,林外走来一小我对嵇康拜道:“嵇先生,阮太守命我送药来。”

“你与我只是现在的表象,从本质上看倒是血肉之躯,是脑中生发的思惟,是喉咙收回的声音,是笔下写就的笔墨,是浑沌生出的浊气。你只知我们现在是人,又岂知你我未出世前是甚么色彩,身后又将变幻为多么形状?又或者,统统的色彩和形状也皆无别离?子期,若想真正了解庄子,需先放下固执。”

“红荍女人……”是向秀。

一曲听罢,向秀掩卷问道:“叔夜,你说究竟是庄生梦化胡蝶,还是胡蝶梦着了庄生呢?”

“亭主!”红荍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来到曹璺榻前,眼泪止不住扑簌簌掉落,“你好些了么?”

琵琶动声情义切,何如天涯不相见。嵇康心中苦笑,也罢,就算本日死在此地,另有剑舞琵琶与本身作伴。琵琶声也垂垂消逝,林间传来觥筹交叉的响动,另有一阵阵萧洒安闲的谈笑声,潮流般不竭拍打着他的心弦。就在他将近闭上双眼时,委宛的笛声真逼真切地飘了过来,伴跟着脚步声的切近戛但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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